秋风吹开父亲劳累的眼睛
父亲看见成熟的子女
却想不想他们的名字
父亲
我梦中的耕者
那片长满芜草的土地
在风中
喊人想起过往的情人
就忘记了痛苦与冷冷
我没有看见过父亲的眼泪
劳动在母亲的手上
找不到任何一个阐明的理由
贫苦剥夺了母亲年轻时的温存与漂亮
只有在母亲的笑声里
看到自己的一点欢喜
我想
我们弟妹五个
应该是一只手上的五个指头
我最大
成亲也最早
但早不过大妹的女儿
小菲她喊我大舅
二妹属鸡
正月十五的生日
她的爱情故事里
有两个孩子喊她妈妈
男孩喊文清
女孩喊洋洋
面对弟妹们
我只能说我自己
说我富有
说我年长
说起我的小峰来
谁也不能否认
正月初七
这个普通的日子
从一九八六年开始
就不普通了
对于父母
对于弟妹及妻儿
我只有热爱他们
一如热爱我的诗歌
背影
(朱自清）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
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企图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
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
此，不必难受，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
这些日子，家中情景很是惨淡，一半
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北京念书，我们便
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往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
往。
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喊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往。他再三嘱咐茶
房，甚是仔细。但他终究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犹豫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
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甚么要紧的了。他犹豫了一会，终究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往。
我两
三回劝他不必往；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往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小费，
才可过往。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慧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
插嘴不可。
但他终究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
我做的紫毛大衣展好坐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
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直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
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慧了！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
”他看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往。你就在此地，
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
道，须跳下往又爬上往。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往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往的，他不肯，
只好让他往。
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
慢慢探身下往，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轻易了。他用两手攀着
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
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
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
了朱红的橘子看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
走。
到这边时，我赶紧往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
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看着他走出
往。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往吧，里边没人。
”等他的背影混进来来往往的
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情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力
支持，做了许多大事。那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
情郁于中，自
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慢慢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的不见，他终
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挂念着我，挂念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
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往之期不远矣。
”我读
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
再能与他相见！
1925年10月在北京。
秋天的想念》
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
看着看着天上北回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面的墙壁。母亲就静静地躲出往，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寂静，她又静静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听说北海的花儿都开了，我推着你往走走。
”她总是这么说。母亲喜爱花，可自从我的腿瘫痪后，她侍候的那些花都死了。“不，我不往！”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活着有什么劲！”母亲扑过来挠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
后来妹妹告诉我，她经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往地睡不了觉。
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飘落。母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往看看吧。”她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色。“什么时候？”“你要是情愿，就明天?”她说。
我的回答已经让她大喜过看了。“好吧，就明天。”我说。她兴奋得一会坐下，一会站起：“那就赶紧预备预备。”“唉呀，烦不烦？几步路，有什么好预备的！”她也笑了，坐在我身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完菊花，咱们就往‘仿膳’，你小时候最爱食那儿的豌豆黄儿。
还记得那回我带你往北海吗？你偏说那杨树花是毛毛虫，跑着，一脚踩扁一个……”她突然不说了。对于“跑”和“踩”一类的字眼儿。她比我还敏锐。她又静静地出往了。
她出往了。就再也没回来。
邻居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看着三轮车远往，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
邻居的小伙子背着我往看她的时候，她正困难地唤吸着，像她那一生困难的生活。别人告诉我，她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那个有病的儿子和我那个还未成年的女儿……”又是秋天，妹妹推我往北海看了菊花。
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