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残疾,家里人给你安排相亲,对方是一个傻子,你会怎么做?
说亲
我贴着卧室的门,恨不得本身的耳朵能够像妖精一样长,能够让我听得更清晰一些。我有一点哆嗦,寒毛竖了起来,不晓得本身是严重仍是等待,归正到了最初,都酿成了愤慨、厌恶和恶感。
▲一扇虚掩着的门,门缝里显露出一道亮光
来的人叫芸姨,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她操着一口熟悉的家乡话,语速飞快,想牢牢掌控住对话的主导权。
“那个男生就比小棠大两岁,身体安康,人很诚恳……家里面就他跟他妈两小我,家庭关系简单,等你们把婚房买了,一路生活也便利点……小伙子在家乡务农,也有不变的收入……”
“我们也是希望小棠能找一个好人家,但……”
“他妈妈跟我明白暗示不嫌弃小棠,小棠嫁过来,愿意跟着一路赐顾帮衬,归正房子买了以后也是要一路住……”
“我们……”
“你们什么都不消费心,男方家什么城市帮你们搞,你们就把房子买了,让小棠嫁过去,的时候你们就解放了。”
“……你们年纪大了,不克不及赐顾帮衬她一辈子,以后仍是得有小我……父母赚钱不也是为了孩子以后的生活嘛……”
我全神灌输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股黑压压的气停留在我的胸腔,仿佛要往上冲,扼住我的喉咙。一想到我的父母可能被那个亲戚说动了,我就恨不得冲进来让她给我滚。
那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被逼婚了。
▲一对父母在逼着女儿成婚,女儿躲在行李后面,痛苦地捂住耳朵
25岁的时候,亲戚就给我说了一件亲事。男方三十七八岁,在亲戚的工地打工,据说是家里比力穷找不到媳妇,就要介绍给我。我家人的的设法不断都是,我如许一个吃喝拉撒端赖人的废人,能有个汉子要就不错了,还挑什么挑。
没错,我是一名SMA(脊髓性肌肉萎缩症)患者,依靠轮椅代步,生活不克不及自理,也就是说从穿衣洗漱到上茅厕,我都需要他人的协助。
从小到大不断都是母亲赐顾帮衬我,她是世界上对我更好的人,不外她也无法抵御四周亲戚的催婚压力。在那些亲戚们的眼里,像我如许的一个负担,早扔进来早好,而进来更好的办法就是找小我嫁了。那些因为贫苦而打光棍的独身汉就会被认为是我的“良配”,因为只要找不到媳妇的他们才愿意接手我如许一个负担。
那段时间,我妈一有时间就跑我房间,劝我和阿谁汉子见个面,考虑一下成婚的工作。率直说,我也并非完全没有考虑。妈妈的体态日渐消瘦,赐顾帮衬我也越来越力有未逮,我也确实想找一小我依靠,让妈妈获得自在。
但是想着成婚对象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中年汉子,我的心里就极其惶恐:若是成婚就意味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我需要分开平安的家,将本身的身家人命交给一个目生人,并发作亲密关系。若是他举行鄙陋怎么办?若是他对我利用暴力怎么办?若是他道德松弛怎么办?……
▲近处的汉子握紧了拳头,要对老婆动粗,老婆抱着头惧怕地躲到了墙角下
生活无法自理的我到时候将无路可退。
出于一种最本能的自我庇护,我起头查询拜访那小我的身份布景。成果我发现他所在的村子男女关系相当紊乱,那让我心里的恐惧又增加了几分。
面临家人不竭施加的压力,我只好拼尽全力对抗。在我妈又一次劝戒我从命的谈话后,我累积的愤慨末于发作了。固然肌肉萎缩让我的肺活量只要常人的一半,我说话的声音非常弱小,但那一次我凝聚了我所有的力量,对她吼道,只要她能在阿谁村子找到一个正经人,我就容许和他成婚。
我妈想了半天, 默默地退出了我的房间。
爱也好,恨也罢,或承担,或罢休。因为她爱我,我毕竟是要比她强势一点。
▲黑白图:高楼大厦的城市上空隐约有一架飞机飞过
可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六年来,成婚那个话题就像月经一样按期帮衬我的生活。
就像今天来到我家的芸姨,也是受男方的家人所托。那都得怪我爸的伴侣,在外面吹嘘,我成婚了我爸就会给我买套房子。
即使被疾病禁锢的我早已经失去了自在,但是为了为数不多的婚姻自在,我仍是会拼命。
失恋在我22岁的时候,有过一段无疾而末的恋情。阿谁时候我对恋爱还充满了梦想,在我的心里里,我比任何人都巴望有一小我能够取代我的妈妈赐顾帮衬我。
那时我们家住在6楼,又没有有电梯。最久的一次,我四五年都没有出过家门。每日陪同我的就是大屁股电视机里的《百家讲坛》和没有撒贝宁的《今日说法》,还有中文配音很烂的《名侦探柯南》。
在家里被困的日子久了,我经常会有一种全世界只要我一小我的荒唐感,曲到我20岁拥有了本身的第一台电脑,学会了上彀。阿谁时候QQ农场刚刚流行起来,我也参加了偷菜的行列。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目生人的老友申请,为了多加一个老友偷菜,我就同意了。他是个跟我同龄的健全人,家在河北,处置安保行业。刚起头,我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我也没有跟他说我的身体情况。后来他对我暗示好感,明里私下的暗示想要逃求。
▲一小我在一台条记本电脑前举动手机
因为自大,我选择了退缩,而回绝的更好法子就是告诉他我的身体情况。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说他不介意,愿意赐顾帮衬我,背着我抱着我。我被他打动了,我曾经孤单无望的心仿佛被砸出了一道光。我容许了他的逃求,跟他确定了爱情关系。
我在西北,他在河北,维持一段虚无缥缈的异地网恋实属不容易。确定关系没多久,他说想来找我,跟我碰头。那时候,我对本身的身体很自大,也没有勇气跟父母坦诚那段恋情,就回绝了,让他再给我点时间,他说他愿意等我。
差不多半年以后,有一次我帮他登QQ挂品级,正巧碰着有个女孩给他发动静,说话的语气有一些暗昧,不像一般伴侣。我就问了一句她是不是他的女伴侣,她说是的。此刻我才大白,曾经我认为的那道光只不外是一个习惯劈叉的情场老手。
我向他提出了分手,完毕了那段苦涩的初恋。我不怪他的棍骗和变节,只是怪我被关在家里太久了,与社会完全脱节,良多工作都读不懂,看不透。
牢笼于我而言,我的家是最温暖的港湾,也是囚禁我的牢笼。我从出生起就没有法子走路,因为家里没有电梯,出门极不不便利,父母觉得我即使上学了以后也没有什么用,所以我二年级起就停学在家,往往要几年才气出一次家门。
没有收集的时候,我所有的生活空间就是客厅,我每天面临的人就是我的家人,还有偶然上门的伴侣。有了收集以后,我的生活空间就是卧室,收集延伸了我的生活鸿沟,但仍然没有法子让我认识那个实在的世界。
▲超等毗连的收集世界
我被困在那方小小的六合里,一年又一年,除了年龄在增长,其他方面没有任何出息。
和我一路被困的还有我的妈妈,自我记事起,她就在全职赐顾帮衬我,寸步不离。她身体欠好,做过三次肾结石手术,并且动脉粥样硬化,颈动脉有斑块,经常头晕。每次她头晕站都站不住的时候还要担忧我没上茅厕,硬撑着背我上茅厕。
我的妈妈是我更大的依靠,只要她在,我就什么都不消担忧。但反过来说,若是她不在了,我连最根本的保存需求都无法被包管。
妈妈除了赐顾帮衬我,还要协助爸爸的事业。我的爸爸在本地做一些小本生意,刚起头是做建材的,后来本身承担了一些小的工程。因为工做性量特殊,他需要经常跑去外埠。有的时候因为人手不敷,他就得把妈妈拉上。那个时候我就得一小我待在家里。
大要是12年前,我妈妈每个月都得去爸爸的工地两三次,一去就是三五天。阿谁时候我还没有轮椅,我妈每次进来之前就把我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茶几上摆着我那几天需要吃的食物,然后旁边放一个尿盆。那几天我吃喝拉撒城市在那个沙发上。
晚上我在沙发上睡觉,白日我坐起来就在沙发上看电视。因为没有法子本身开灯,电视机就成为了我独一的光源。要上茅厕了,我本身能够挪到尿盆上,然后一个做保洁的阿姨每天会过来帮我倒一下。但是那个阿姨抱不动我,也无法帮忙我更多。所以我也无法洗漱,每天就待在沙发上,挨着时间,等妈妈回来。如许的日子我过了两年。
▲灰暗布景下,没有叶子的一排树
有了轮椅,我活动的空间大了,但也经常得面临妈妈不在的时候。大要8、9年前,我爸爸的工地上发作了一项工作,要不断留在那里。那一次他们破天荒的在外埠呆了一个礼拜,留我一小我在家,并且没有阿姨帮手。那一个礼拜为了不上大号,我只好少吃工具,每天都只啃一点零食果腹。只要获得了妈妈回家确实切时间以后,我才敢吃工具。
即使是到了如今,为了保存,我妈妈仍是得时常去外埠。一旦她分开,我就得过那种经常在无助中期待的生活。我不怪我的父母,没有法子为我供给更好的生活,因为他们也是在生活中挣扎的通俗人。是他们拼了命的工做,维持家庭的开销,我才有了电脑,电动轮椅,空闲的时候还有旅游的时机。是他们的工做换来了我生活的根本盘。
无论是我仍是我的父母,那一辈子似乎都是被命运摆布,在生活的海潮中情不自禁。无论如何困难,他们不曾丢弃我。即使是不断在外埠工做,他们也都不断悬念着在家的我。
若是那个家是困住我的牢笼,那我就是他们的牢笼。我没有自在,他们也一样。
▲暗中中的一台轮椅
在期待他们回家的时候,我也会在想,若是有一天他们再也回不来了。我是不是会在那阴暗的光线中单独死去?
希望收集让我相逢了一个心碎的情人,也让我碰见了本身的同类,那些差别障此外障碍人士,有很优良的,也有和我一样不那么优良的。通过收集,我晓得了我不是一小我;当然,我也不是一条狗。
我领会到,一些残障女性也有和我一样的的逼婚履历,以至连被七姑八姨逼婚时的话术都一模一样:
“你不克不及自理,不管那个汉子人品门第如何,愿意赐顾帮衬你就行,哪怕他出轨,只要还愿意回家赐顾帮衬你就行……”
“你要赶紧趁着年轻找小我嫁了,如许有小我赐顾帮衬你,你还能生个孩子,即使那个汉子靠不住,比及你老了,还能够让孩子来赐顾帮衬你…… ”
▲夫妻二人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争吵
以至还有人被实的被包揽的,她们的家人会和男方家定好礼金日期,然后就间接让成婚。去年,一个生活不克不及自理的伴侣被逼着嫁给一个智力障碍者。她不得已,在其他伴侣的帮忙下,趁着家里人不在家,躲到了养老院,躲了两个月才被发现。不断到如今,她还住在养老院里,靠着做客服的薪水,付出着住养老院的开收。
那是一个令人心酸的故事,却又带给了我希望,因为此时我才晓得,私立养老院是能够领受青年残障人士的。
在逼婚和无人顾问的双重压力下,我突然觉得封死的门窗被推开了一条缝,有光透了进来——也许我也能够和她一样去住养老院!
▲暗中中突然投下了一道亮光
在过去的十年,游荡于互联网之上的我干过各类工做,从客户办事到打游戏,倒卖游戏配备,我也有一笔不大不小的积蓄,能够付出在养老院生活一段时间。若是我能够和那位伴侣一样在养老院里继续网上的兼职工做,那我就能够持久住下去了!
想到那里我就兴奋不已,迫不及待的把我的方案告诉妈妈。当然一起头,她是坚定反对的,在他们眼里,养老院就是个遗弃所,把我送进去那仿佛是让她丢弃本身的孩子。并且我本年才31岁,就住进养老院,在世俗眼里,那就仿佛是颁布发表了我的社会性灭亡。
但是我不那么认为,也许对他人来说,养老院里住着的都是没有价值的人,不被需要的人,被社会遗弃的人……
但是于我而言,它赐与了一小我新的生命,一种有威严的生活的选择,以及一份我不断神驰的自在和独立。
▲一位女性单独站在阳光下的海边
我做那个决定,不单单是因为逼婚,我也想解放我的妈妈,我不想看她在家和工地两边跑,每时每刻悬念我。我想让她歇息,我想给她自在,想让她去做本身想做的工作。
当然,我也是为了我本身。没有人能够保我一生无忧,人生的那条道路,最末是要靠我一小我走完的。我想提早适应无人能够依靠的生活。
不断被囚禁在牢笼的我,需要英勇的迈出那一步。
入世从常州火车站动身,坐4站地铁再走1公里,就到了那家老年公寓。四周是几幢高层的室第,到了那一片区域,就高耸降级成为了3层楼的矮房子。
那是一家私家养老院。从外面看,淡黄色和灰色拼接的外墙上印着几个鲜红的大字——“xx老年公寓”,像极了一个小县城里的招待所。公寓的门口挂着大红色的灯笼,大门的右边有一把老式的竹子沙发,右边杂乱的摆放着几辆电动车。
▲那家养老院的四周情况
从大门进去就到了宽阔的前台,前台的大厅里摆着一排木量座椅和沙发,有几位爷爷奶奶坐在上面歇息,期待着开饭。
大厅的右边是食堂,空间非常分宽阔,住户能够选择堂吃,或者让阿姨打包送到房间里,只是吃饭的时间比力早,好比说下战书4:30就开饭了。不外关于年轻人来说,那里的饮食有点油腻。早饭一般是粥、鸡蛋、馒头或者萝卜丝陷的包子,午饭是米饭、一荤两素一汤,晚饭比力油腻,是米饭、两素一汤或者面条,下战书14点摆布会发生果或者小饼干之类的点心。
养老院里的餐食
大厅的右边就是电梯和房间了。一楼住的都是身体情况比力好的爷爷奶奶,能够自在收支。我住在2楼,那里是男女混住的,有的时候一对老夫妻会同时入住。
我打点的是全护理,护理内容包罗洗澡、帮忙轮椅到床和马桶的挪动、洗衣服、扫除卫生等,有需要能够按铃,24小时有非专业护工。有了护工,我再也不消担忧妈妈外收工做时没有人陪我上茅厕了。
我的房间本来有三张床,但是因为我和我的室友都需要利用轮椅,所以老板就十分贴心的撤掉了一张床,留出较大的空间给我们的挪动。
我的室友是一个跟我同龄十分热爱生活的蜜斯姐,她住进来了以后,买了各类各样的盆景和布偶粉饰房间,她晓得养老院里的饮食不太合我们的胃口,还特意买了螺蛳粉煮给我们吃。
▲我们在养老院里的房间
在养老院里,我有几个和我同龄的伴侣,他们有的是因为被家里人逼婚逃到那里来的,还有的是和家人相处欠好,不想受气就搬到养老院来了。不管怎么样,在那里我末于能够接触到现实中的人了,每天的对话对象也不只限于我的家人。曾经长时间待在家里的我都快忘记若何说话了。
除了同龄的伴侣以外,那里还有非常健谈的爷爷奶奶。在养老院我认识了喜好存眷国际场面地步的杨爷爷,喜好唠家常的孙奶奶,喜好讲过去旅游履历的张奶奶,没事就会拉着我下象棋的张爷爷,不断在找回家的门的阿尔兹海默症的爷爷。
通过伴侣参加了本地一个公益组织当意愿者,我见到了之前只能通过收集交换的挚友,我们能够面临面的聊天儿,偶然还能够进来品味美食,我能够紧握伴侣的手去感触感染她们手心的温度。那些都是我蜷缩在家里的时候,完全不克不及够体味到的。
不只如斯,因为养老院有着优良的无障碍设备,而常州整体城市的无障碍也不错。在日常平凡气候好的时候,我能够开着我的电动轮椅,和栖身在养老院里的伴侣一路四处遛遛弯儿。在进水控造好的情况下,我以至还能够乘坐高铁去四周的城市转一转。
在我的家乡,阿谁没有便当的交通和完美的无障碍设备的西北小城,出门都很困难,更不要说接触社会了。
▲养老院的走廊
住进了养老院,我才觉得我实正的起头融入了社会。我能够独立出行,我有了伴侣,我能够去参与公益组织的活动,我不消担忧逼婚,不消担忧受气,不消恐惧家人老去后我无所依靠。也许将来我还能够像阿谁伴侣一样,在网上找一份持久的工做,继续付出我住养老院的费用。到时候我就算是实正融入社会了吧。
或许养老院伙食没有家里的合口味,情况没有家里好,但是我在精神上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我看到了和之前认知里完全纷歧样的世界。
养老院就是毗连我和那个新世纪的桥梁,在那里我才算是获得了的重生。
跋文写那篇文章的时候,小棠已经在养老院里住了两个月了。因为夜班阿姨被一位住户传染了疥疮,小棠也被传染了,正在就医。即使如斯,她仍是很喜好养老院的重生活,因为在那里她能够自在动作,也不消担忧没有人带她上茅厕洗漱。
只是关于将来,她仍然是苍茫的。她想在那里不断住下去,但那就意味着她得有一份不变的收入。只要小学二年级文化的她不晓得本身以后能够做什么,如今只能过一天是一天。
听完小棠的故事,我的心里有些复杂,但其实不觉得哀痛。相反,我感触感染到了一股固执的生命力。就像李宗盛的歌里唱的那样:“向情爱的撩拨,命运的摆布,蚍蜉撼树地还手,曲至死方休。”
生命是有韧性的,不认命的人总可以找到还击的法子。
采访的最初我问她,那养老院的顶楼住的都是哪些人呢?她说,养老院的顶楼住的是一群完全失能的爷爷奶奶。
他们躺在那一方小小的床上,看着日升日落,如火如荼,在模糊的意识和日趋虚弱的呼吸中数着日子。
在那里,生命的盛年与起点交错在一路,彼此数着日子。
做者丨纪寻
口述丨小棠
编纂丨文少爷
图源丨小棠 收集
我们是一家社会立异机构,倡导无障碍的生活体例,撑持残障人融入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