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篇文章答复了关于刘克庄《落梅》诗中无梅字,却通篇写梅的问题,因为着重点差别,就没有对《落梅》停止赏析,只说那首诗挺好。
今天我们来详尽阐发此诗,看他到底好在哪。
几天前写了篇章碣《焚书坑》的赏析,诗词自己简单,就略微评论了一下做者,因为小我认为诗人道格和做品是密切相关的。一个好的诗人,做品能够超脱诗人自己,由后人读者不竭生发本身的设法息争读。但是一般的诗人,做品大多是脾气之做,脱节不了自己性格和文摘的枷锁。
能在本身的脾气中把诗写出特色,传播于翰墨纸张,当然也是本领。
欲评其诗,先看其人——固然那个看点有必然的局限性,但是关于那些只要几首小诗传世,没有其它汗青记载的诗人,从做品推导诗人道格,从性格反看做品成色,是八九不离十的。
刘克庄差别,他算得一位名臣。在诗人中官运算不错的,固然持久贬谪,总回仍是善末;在官员中不算诗才破天,却在南宋相对弱势的诗坛中,引领江湖诗派,算是数一数二。
因为朝臣身份,特殊是做为理学勇敢不移的修行者,刘克庄在和奸相史弥远的斗争中波涛起伏,持久处在仕途下层动乱。不断到史弥远往世,才逐步出头,而且以扳倒史弥远子侄等残存权力为己任而斗争末生。
那史弥远也不是个好工具,恰是他为了乞降毒杀抗金主力韩侂胄。从民族大义,国度兴亡来讲,与那类人做斗争,哪怕付出本身的生命,恰是理学儒生梦寐以求的政治机遇,也是良心公义所奔走之必行。
刘克庄就是个中代表,因为政治眼界的开阔,他的诗歌做品在江湖诗派中算得上翘楚。
“江湖诗派”是南宋后期继永嘉四灵后鼓起的诗派,因陈起刊刻的《江湖集》而得名。《江湖集》中所录诗人或为平民,或为下层仕宦,成分低微,标榜江湖习气。江湖诗人抒发憧憬隐逸、厌弃仕途的情感,也经常指斥时弊,嘲笑朝政,表达不与当朝者为伍的意愿。
《江湖集》中有两句诗“秋雨梧桐皇子府,春风杨柳相公桥”,被掌管朝政的史弥远认为是在悲悼被废太子赵竑,挖苦本身。于是诗集毁版,做者、编者放逐。
朝廷以至发布不准做诗的禁令。
刘克庄做为魁首,天然是史弥远的眼中钉,亏同僚力保,才得以幸免,但是也因而一蹶不振。因诗惹祸,即便到老还被弹劾他的人拿来说事,算是刘克庄一生的把柄。
而让他沾染上那身倒霉的恰是那首《落梅》:
一片能教一断肠,可堪平砌更堆墙。
飘如迁客来过岭,坠似骚人往赴湘。
乱点莓苔多莫数,偶粘衣袖久犹香。
东风谬掌花权益,却忌孤高不主张。
最初两句“东风谬掌花权益,却忌孤高不主张。”确有非论主上之意,至于是讲皇帝的不妥,仍是挖苦史弥远当权瞎搞,欠好定论。但是在官场上,说你有就有,何况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文字讼事。
史弥远和刘克庄的恩怨由来已久,刘克庄的父亲是韩侂胄北伐的跟随者,天然是史弥远要特殊小心,以至脱手剪除的权力。老子不在了,找儿子算账也是不移至理。因而史弥远往世,史家势衰,皇帝屡次想提携,都被刘克庄弹劾劝免,也算是冤冤相报。
前面那篇文章只是责备了将《落梅》诗中无梅字那种写法抬得过高的评判,并未详析那首七律,有良多伴侣觉得不外瘾。今天在领会完刘克庄的布景之后,我们来认真看看那首成为他被整遁词的做品。
那是一首严厉遵守平仄格律的七言律诗。
在讨论范成大、杨万里从江西诗派脱颖而出的时候,曾讲过南宋末期文人对格律的一些有意识地打破革新,独树一帜。但是大大都诗人,如四灵诗派、江湖诗派,在格局上并没有打破,只是在诗风上构成本身的风气。他们以姚合贾岛为尊,在字词上讲究琢磨精炼,天然是以格律为圭臬,不愿有范、杨那种打破格局的测验考试,在诗歌史上的位置也就次之。
起句“一片能教一断肠”,“片”为仄声,所以是仄起,“肠”为平声,所以是平收。同时“教”字在那里发第平声,是“使、令、让”的意思,整句平仄是“仄仄平平仄仄平”,是典型的仄起平收律句。
因而整首七律的平仄关系为仄起进韵格局:
仄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
平仄严合,格律严谨,押平水韵“七阳”部。没有任何出律,变格,根底格局各人能够参考专栏文章,那里不赘述。
想研究格律的可逐个验对,我们跳过此步,进进内容讲解。
从内容来说,七律本有“起承转合”之普及文法,但自从中唐韩愈散文化进诗,晚唐李商隐朦胧化进诗之后,七律的构造在本来文法上多出了几种格局,不外万变不离其宗。不管首联、颔联、颈联若何改变,回结到尾联做出总结发言,只是颈联纷歧定转,尾联也纷歧定合回首联。
刘克庄那首《落梅》就是典型的前面三联从差别角度咏物,尾联做出总结和思惟提拔,将普通的咏物诗中透露出来的诗人小我情感升华,完成整首做品。
因为题目《落梅》,已经写了然做品的大旨是写梅花,同时用“落”字大致为做品的感情基调做出了标准——哀痛、抑郁,伤春之逝,伤花之凋谢。
首句“一片能教一断肠,可堪平砌更堆墙。”从诗人的小我觉得间接进手,写落梅的静行形态。
每一片落梅都让人肠断,何况落得那么多,花瓣平地堆起,就像一道矮矮的墙。
平心而论,那种写法,只是强调了落花之多。哀痛之意靠“断肠”二字平推,与唐诗寓情于景的写法差得太远。
“无一字写梅,却句句写梅”,可要抒发的感情却借助“肠断”强行插进,写的风光其实不伤感,那就是典型的宋诗特色,不融情,强推理。
实正写得好的,应该是无一字写哀痛,却读得人肝肠寸断。
颔联“飘如迁客来过岭,坠似骚人往赴湘。”照旧在写梅,不外就换了一个角度,写落梅的动态。和我们想象的差别,刘克庄并没有写飘落的样子若何,而是间接用“迁客”、“骚人”的两种境遇来描述落梅。
那二者有没有联络?在形态上没有,在思惟层面有。刘克庄感触感染到贬谪漂荡的形态,就像花瓣分开枝头,没有依靠,随风四散,辗转成泥。
迁客,指被贬谪官员。“迁客来过岭”,可能是利用“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的韩愈典故。骚人,就是指屈原了。“骚人往赴湘”,指屈原投江。那里利用那两个典故,我们很明白地能够觉得到诗人心中的怨气。也就是说到了第二联落梅的动态描写,刘克庄的心头意气就发散出来了,并没有委婉、委婉,根本上属于曲抒胸臆。
从文学手法上来讲,颔联那两句固然对仗工整,其其实描写上有些反复,浪费翰墨。都是在强调贬谪身份认同,并没有对落梅的形态做认实描写——当然,刘克庄志不在此。
咏物言志,很明显诗人重在言志,咏物嘛,无所谓的——因为他所描写的并不是落梅实正特征所在,他所拔取的角度是为了表白本身心境的标的目的。
颈联“乱点莓苔多莫数,偶粘衣袖久犹香。”仍然在写落梅,那里写的是梅花落下来之后的形态,落梅虽寥落成泥,但香气经久不灭。
多莫数,多到别往数了。那两句对仗不是很工整,但是颈联比拟前面的感情曲插,艺术程度更高些。外表上是写梅花的高洁,留香久,现实上是在赞扬遭迁谪流放却仍坚守志节的“迁客”、“骚人”,用笔委婉,言浅意深。
那才是好诗的表达体例啊。不外也就到头了,尾联言志抒怀两句又强势杀进。
尾联“东风谬掌花权益,却忌孤高不主张。”大发感慨,谁那么荒唐啊?让东风来执掌梅花的生杀大权(吹落梅花),它忌恨梅花的孤高清丽,肆意摧残,不留人情。
主张,那里是倡议、搀扶的意思。那一联的挖苦意味就十分强烈了。
文字下的意思可能是皇帝是个昏君啊,让史弥远大权在握,对心智高洁的治国能臣摧残虐待,就像东风看待梅花一样,妒贤嫉能,危害国度。
当然了,刘克庄未必如斯斗胆,但必定有那么个意思。
我们屡次讲过,宋诗就是如许,你看着是写景吧,他其实是讲事理,你看着是咏物吧,他其实仍是在讲事理,何况诗人仍是个不折不扣的理学家。
整体来说,那首诗从艺术角度来说乏善可陈,不比唐诗,连宋朝良多诗人做品也比不了。但是从经国济世、讽喻明志的角度来说,他是很显眼、很有理学墨客义气满胸、指点全国的情怀和气焰。在南宋末世倾颓的志气中,那种风气是严厉的,也是不成多得的。
因而我们称之为好诗。
那种刚曲让刘克庄在江湖诗案后被史弥远整了十年,就一点都不希罕了。
他为什么会写那首诗,一是自信心,而是家学渊源,三是公心。在其时,保有那种心态的人良多,因而《江湖集》才会被史弥远整成“诗案”。
十年后,史弥远往世,刘克庄才松了一口气。他本身也清晰那十年的霉运从何而来,固然有所反省,却照旧义无反顾。那就是宋代办署理学的正义之路——绝非明清后歪曲的封建理学。
在上篇文章里,我们也提到了十年后刘克庄写的另一首咏梅诗,限于文章主题,没有阐明,那里一并讲讲:
《病后访梅九绝·之一》
梦得因桃却左迁,长源为柳忤当权。
幸然不识桃并柳,却被梅花累十年。
那是一首仄起进韵,押平水韵“一先”部的七绝。没有出律的处所,详细平仄就不阐发了,感兴致地往看格律专栏,那里说说内容。
“梦得因桃却左迁”,梦得,是刘禹锡的字。那里讲的是刘禹锡因为“八司马事务”被贬十几年后召回京,脖子硬得很,往赏桃花的时候写了《戏赠看花诸君子》挖苦打压他的显贵,成果又被放逐柳州。左迁,前人以右为尊,左将就是贬谪。
“长源为柳忤当权”,长源,是李泌的字。李泌曾做《咏柳》诗,有“青青东门柳,岁晏必惟悴”句。杨国忠认为李泌“指柳骂杨”,是挖苦他,故被贬官。杵,违犯。
“幸然不识桃并柳,却被梅花累十年。”我算是有幸,不识桃花、柳树之灾,却因为写梅花被挈累了十年。
那种勇于婉言、讽喻、讽谏,在传统士医生中是一种独立的、奋进的气量。中国传统常识分子也因为那种精神的传承而非分特别有风骨。
从某些方面来讲,今不如古倒确实如斯了。
就诗论诗,文笔诗情方面,刘克庄那首《落梅》实属一般,但是反映出来他的精神世界,是向上的,敢言,刚正的。
我们看做品,不单单只看文笔,形态,从传统士医生精神角度来考虑,从他自己的人生际遇、仕途曲折来看,那种勇于非议当权者的心态,是值得我们进修和颂扬的。
以上算是对今天那篇文章的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