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几!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胜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墨颜改。问君能有多少愁?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正文
⑴虞美人:原为唐教坊曲,后用为词牌名。此调初咏项羽爱妾虞美人身后地下开出一朵鲜花,因认为名。别名“一江春水”“玉壶水”“巫山十二峰”等。双调,五十六字,上下片各四句,皆为两仄韵转两平韵。
⑵了:告终,结束。
⑶故国:指南唐故都金陵(今南京)。
⑷砌:台阶。栏:一做“阑”。雕栏玉砌:指远在金陵的南唐故宫。应犹:一做“仍然”。
⑸墨颜改:指所驰念的人已衰朽。墨颜,红颜,少女的代称,那里指南唐旧日的宫女。
⑹君:做者自称。能:或做“都”“那”“还”“却”。
赏析
此词与《浪淘沙·帘外雨潺潺》均做于李煜被毒死之前,为北宋太宗承平兴国三年(978年),是时李煜回宋已近三年。宋太祖开宝八年(975年),宋军攻破南唐国都金陵,李煜奉表投降,南唐消亡。三年后,即承平兴国三年,徐铉奉宋太宗之命探视李煜,李煜对徐铉叹曰:“当初我错杀潘佑、李平,悔之不已!”可能是在那种心境下,李煜写下了那首《虞美人》词。
李煜此词所以能引起普遍的共喊,在很大水平上,正有赖于结句以富有传染力和象征性的比方,将愁思写得既形象化,又笼统化:做者并没有明白写出其愁思的实在内涵——驰念昔日灯红酒绿的享乐生活,而仅仅展现了它的外部形态——“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如许人们就很随便从中获得某种心灵上的唤应,并借用它来抒发自已类似的感情。因为人们的愁思固然内涵各别,却都能够具有“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那样的外部形态。因为“形象往往大于思惟”,李煜此词便能在普遍的范畴内产生共喊而得以千古传诵了。
李煜的故国之思也许其实不值得同情,他所眷念的往事离不开“雕栏玉砌”的帝王生活和朝暮私交的宫闱秘事。但那首到处颂扬的名做,在艺术上确有独到之处:“春花秋月何时了”表白词人身为阶下囚,怕春花秋月勾起往事而伤怀。“春花秋月”人多以美妙,做者却殷切盼愿它早日“了”却;小楼“东风”带来春天的信息,却反而引起做者“不胜回首”的嗟叹,因为它们都勾发了做者物是人非的枨触,跌衬出他的囚居异邦之愁,用以描写由珠围翠绕,烹金馔玉的江南国主一变而为长歌当哭的阶下囚的做者的心境,是逼真而又深入的。“往事知几?”回首往昔,身为国君,过往许许多多的事记忆犹新。据史乘记载,李煜当国君时,日日纵情声色,不睬朝政,枉杀谏臣……透过此诗句,不难看出那位从威赫的国君沦为阶下囚的南唐后主,此时此刻的心中有的不但是悲苦愤慨,几也有懊悔之意。“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胜回首月明中。”敷衍塞责的小楼又一次春风吹拂,春花又将怒放。回想起南唐的王朝、李氏的社稷——本身的故国却早已被消亡。诗人身居囚屋,听着春风,看着明月,触景生情,愁绪万千,夜不克不及寐。一个“又”字,表白此情此景已屡次呈现,那精神上的痛苦实让人难以忍耐。 “又”点了然“春花秋月”的时序改变,词人降宋又苟活了一年,加重了上两句流露的愁绪,也引出词人对故国往事的回忆。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墨颜改。”虽然“故国不胜回首”,可又不克不及不“回首”。那两句就是详细写“回首”“故国”的——故都金陵华贵的宫殿可能还在,只是那些丧国的宫女墨颜已改。那里暗含着李后主对疆土更姓,山河变色的慨叹!“墨颜”一词在那里当然详细指往日宫中的红粉佳人,但同时又是过往一切美妙事物、美妙生活的象征。以上六句,诗人尽量将美景与悲情,往昔与当今,景物与人事的比照融为一体,出格是通过天然的永久和人事的沧桑的强烈比照,把蕴蓄于胸中的悲愁懊悔盘曲有致地倾泻出来,凝成最初的千古绝唱—— “问君能有多少愁?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诗人先用发人深思的设问,点明笼统的本体“愁”,接着用生动的喻体奔腾的江“水”做答。用满江的春水来比方满腹的愁恨,极为贴切形象,不只展现了愁恨的悠长深远,并且展现了愁恨的汹涌翻腾,足够表现出走腾中的豪情所具有的力度和深度。同它比拟,刘禹锡的《竹枝词》“水流无限似侬愁”,稍嫌爽快,而秦看《江城子》“便做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则又说得过尽,反而削弱了动人的力量。
全词以明净、凝练、斑斓、清爽的语言,运用比方、相比、比照、设问等多种修辞手法,高度地归纳综合和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诗人的实情实感。
名家点评
宋代陈师道《后山诗话》:今语例袭陈言,但能转移耳。世称秦词“愁如海”为别致,不知李国主已云“问君能有多少愁?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但以“江”为“海”尔。
宋代王楙《野客丛书》:《后山诗话》载王平甫子游谓秦少游“愁如海”之句,出于江南李后主之意;又有所自。乐天诗曰:“欲识愁几,高于艳濒堆。”刘禹锡诗曰:“蜀江春水拍山流,水流无限似侬愁”。得非祖此乎?则知益处前人皆已道过,后人但翻而用之耳。
宋代罗大经《鹤林玉露》:诗家有以山喻愁者,杜少陵云“忧端如山来,洪洞不成掇”,赵嘏云“落日楼上山堆叠,未抵春愁一倍多”是也。有以水喻愁者,李颀云“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李后主云“问君能有多少愁,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秦少游云“落红万点愁如海”是也。贺方回云:“试问闲愁知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盖以三者比愁之多也,尤为别致,兼兴中有比,意味更长。
宋代陈郁《躲一话腴》:太白云:“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江南后主曰:“问君还有多少愁,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略加融点,已觉超卓。至寇莱公则谓“愁情不竭如春水”,少游云“落红万点愁如海”,后来居上而胜于蓝矣。
宋代俞文豹《吹剑录》:诗有一联一字唤起一篇精神。李颀诗:“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李后主词:“问君能有多少愁?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明代卓人月《古今词统》:只一“又”字,宋元以来抄者无数,末不腻烦。
明代董其昌《评注使读草堂诗馀》:山谷羡后主此词。荆公云:“未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冷’尤为高明。”
清代尤侗《延露词序》:诗何以“馀”哉?“小楼昨夜”,《哀江头》之馀也。
清代王士祯《花草蒙拾》:钟隐进汴后,“春花秋月”诸词,与“其中日夕只以眼泪洗面”一帖,同是千古情种,较长城公煞是同情。
清代沈雄《古今词话》:李后主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当以此阕为最。
清代冯金伯《词苑萃编》:王介甫问黄鲁曲,李后主词何句更佳。鲁曲举“问君能有多少愁,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介甫认为未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冷”。介甫之言是矣。顾以专论后主之词可耳,尚非词之至也。若总统诸家而求极致,于不食炊火;不落言诠,如女中之有国色,无事矜庄润色,使当之者突然自失,而未由似乎其皎好,其惟太白“膜色人高楼,有人楼上愁”乎,惜乎今之秀士、动而不静,往而不返,识此宗趣者盖寡。
清代陈廷焯《云韶集》:一声恸歌,如闻哀猿,呜咽缠绵,满纸血泪。
清代王闿运《湘绮楼词选》:常语耳,以初见故佳,再学便滥矣。墨颜本是山河,因回宋不敢言耳。若曲说山河改,反又浅也。结亦恰如其分。
清代谭献《词辨》卷二二:词(谓此阕及“风回小院”阕)末当以神品目之。后主之词,足当太白诗篇,高奇无匹。
近代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亡国之音,何哀思之深耶!”传诵禁庭,不加悯而被祸,失国者不殉宗社而任人宰割,良足伤矣。《后山诗话》谓秦少游词“飞红万点愁如海”,出于后主“一江春水”句,《野客丛书》又谓李白之“愁高滟澦堆”,刘禹锡之“水流无限似依愁”,为后主词所祖。但以水喻愁,词家意所易到,屡见载籍,未必互沿袭用。就词而论,李、刘、秦诸家之以水喻愁,不若后主之“春江”九字,实悲伤人语也。
近代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感念故国,悲忿已极。起句,逃维往事,痛不欲生! 满腔恨血,喷薄而出:诚《天问》之遗也。“小楼”句承起句,缩笔吞咽;“故国”句 承起句,放笔唤号。一“又”字惨甚。 东风又进,可见春花秋月一时髦不得遽了。功孽未满,苦痛未尽,仍须偷息人世, 历尽磨折。下片承上,从故国月明想进,揭出物是人非之意。末以问答语,透露心中万 斛愁恨,令人不胜卒读。通首一气盘旋,盘曲动乱,如怨如慕,如抽泣如诉。
现代王方俊《唐宋词赏析》:那首千古传诵到处颂扬的名做《虞美人》,被前人誉为 “词中之帝”,是李煜囚居汴京时所做。据王轾《默记》载:“回朝(指李煜降宋后),郁郁不乐,见于词语。”本词就是抒写那种驰念故国之情,哀叹亡国之痛的情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