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
唐·李商隐
锦瑟无故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看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热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想,只是其时已惘然。
翻译:
锦瑟啊!你为什么无缘无故就有五十个弦啊。你可知每一弦每一柱都让我驰念起与你在一路的美妙光阴。你我往昔的生活图景便像那庄生梦中的蝴蝶一样色彩斑斓,但那已成为了一场迷梦了!我便像那看帝杜宇,化做杜鹃,日日啼血哀喊啊,迟迟不愿离往 。
天天夜里,我都像那月下沧海中仙岛上的鲛人啊!抽泣出的泪水都化为珍珠。但你我往昔的美妙生活已是那蓝田山上的玉石生出的烟,远远可看,但不成即了。再也回不往了!如许的感情怎是现在追想时才有,只不外其时相知相恋时,便已惘然了!
赏析:
那首《锦瑟》,是李商隐的代表做,爱诗的无不乐道喜吟,堪称最享盛名;然而它又是最不容易讲解的一篇难诗。
自宋元以来,测度纷繁,莫衷一是。
诗题“锦瑟”,是用了起句的头二个字。旧说中,原有认为那是咏物诗的,但近来注解家似乎都主张:那首诗与瑟事无关,实是一篇借瑟以隐题的“无题”之做。我认为,它确是差别于一般的咏物体,可也并不是只是单纯“截取首二字”以发端比兴而与字面毫无交涉的无题诗。
它所写的情事清楚是与瑟相关的。
起联两句,历来的注家也多有误会,认为据此能够判明此篇做时,诗人已“行年五十”,或“年近五十”,故尔如此。其实否则。“无故”,犹言“没出处地”、“平白无故地”。此诗人之痴语也。
锦瑟原来就有那么多弦,那并没有“不是”或“过错”;诗人却硬来抱怨它:锦瑟呀,你干什么要有那么多条弦?瑟,到底原有几条弦,到李商隐时代又实有几条弦,其实都没必要“考证”,诗人不外借以遣词见意罢了。据记载,古瑟五十弦,所以玉溪写瑟,常用“五十”之数,如“雨打湘灵五十弦”,“因令五十丝,中道分宫徵”,都可证明,此在诗人原无特殊意图。
“一弦一柱思华年”,关键在于“华年”二字。一弦一柱犹言一音一节。瑟具弦五十,音节最为繁富可知,其繁音促节,常令听者难认为怀。诗人绝没有让人往死抠“数字”的意思。他是说:聆锦瑟之繁弦,思华年之往事;音繁而绪乱,怅惘以难言。
所设五十弦,正为“造造气氛”,以见往事之千重,情肠之九曲。要想赏识玉溪此诗,先宜领略斯旨,正不成胶柱而鼓瑟。宋词人贺铸说:“锦瑟华年谁与度?”(《青玉案》)元诗人元好问说:“佳人锦瑟怨华年!”
(《论诗三十首》)华年,正今语所谓标致的青春。
玉溪此诗最要紧的“主眼”端在华年盛景,所以“行年五十”那才追想“四十九年”之说,其实不外是一种迂见罢了。
起联意图既明,且看他下文若何承接。
颔联的上句,用了《庄子》的一则寓言典故,说的是庄周梦见本身身化为蝶,栩栩然而飞……浑忘自家是“庄周”其人了;后来梦醒,自家仍然是庄周,不知蝴蝶已经何往。
玉溪此句是写:佳人锦瑟,一曲繁弦,惊醒了诗人的梦景,不复成寐。迷含丢失、离往、不至等义。试看他在《秋天晚思》中说:“枕冷庄蝶往”,往即离、逝,亦即他所谓迷者是。晓梦蝴蝶,虽出庄生,但一经玉溪运用,已经不行是一个“栩栩然”的问题了,那里面隐约包容着美妙的情境,却又是虚缈的梦境。
本联下句中的看帝,是传说中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名喊杜宇。后来禅位退隐,不幸国亡身故,身后魂化为鸟,暮春啼苦,至于口中流血,其声哀怨凄悲,动听心腑,名为杜鹃。杜宇啼春,那与锦瑟又有什么联系关系呢?本来,锦瑟繁弦,哀音怨曲,引起诗人无限的悲感,难言的冤愤,如闻杜鹃之凄音,送春回往。
一个“托”字,不单写了杜宇之托春心于杜鹃,也写了佳人之托春心于锦瑟,目送手挥之间,花落水流之趣,诗人妙笔奇情,于此已然到达一个飞腾。
看来,玉溪的“春心托杜鹃”,以冤禽托写恨怀,而“佳人锦瑟怨华年”提出一个“怨”字,恰是恰得其实在。
玉溪之题咏锦瑟,非统一般闲情琐绪,此中自有一段奇情深恨在。
律诗一过颔联,“起”“承”之后,已到“转”笔之时,笔到此间,大致前面文情已然到达小小一顿之处,似结非结,含义待申。在此下面,点笔落墨,好象从头再“起”似的。
其笔势或如奇峰突起,或如藕断丝连,或者推笔宕开,或者明缓暗紧……手法能够不尽不异,而神理脉络,是有转折而又始末灌输的。当此之际,玉溪就写出了“沧海月明珠有泪”那一名句来。
珠生于蚌,蚌在于海,每当月明宵静,蚌则向月张开,以养其珠,珠得月华,始极光莹……。
那是美妙的民间传统之说。月本天上明珠,珠似水中明月;泪以珠喻,自古为然,鲛人抽泣泪,颗颗成珠,亦是海中的奇情奇观。如斯,皎月落于沧海之间,明珠浴于泪波之界,月也,珠也,泪也,三耶一耶?一化三耶?三即一耶?在诗人笔下,已然构成一个难以辨认的妙境。
我们读唐人诗,一笔而有如斯丰富的内涵、秀丽的联想的,舍玉溪生实不多觏。
那么,海月、泪珠和锦瑟能否也有什么联系关系能够觅味呢?钱起的咏瑟名句不是早就说“二十五弦弹夜月,不堪清怨却飞来”吗?所以,瑟宜月夜,清怨尤深。
如斯,沧海月明之境,与瑟之联系关系,不是能够窥探的吗?
关于诗人玉溪来说,沧海月明那个境域,尤有特殊的深挚豪情。有一次,他因病中未能躬与河东公的“乐营置酒”之会,就写出了“只将沧海月,高压赤城霞”的句子。
如斯看来,他对此境,一方面于其高旷皓净非常爱赏,一方面于其凄冷孤寂又非常感伤:一种复杂的难言的怅惘之怀,溢于言表。
晚唐诗人司空图,引过比他早的戴叔伦的一段话:“诗家美景,如蓝田日热,良玉生烟,可看而不成置于眉睫之前也。
”那里用来比方的八个字,几乎和此诗颈联下句的七个字一模一样,足见此一比方,另有根源,可惜后来古籍失传,竟难重觅出处。今天解此句的,别无参考,引戴语做讲解,能否贴切,亦难断言。晋代文学家陆机在他的《文赋》里有一联名句:“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蓝田,山名,在今陕西蓝田东南,是有名的产玉之地。此山为日光煦照,蕴躲此中的玉气(前人认为宝贝都有一种一般视力所不克不及见的光气),冉冉上腾,但美玉的精气远察如在,近看却无,所以可看而不成置诸眉睫之下,—那代表了一种反常美妙的抱负风光,然而它是不克不及掌握和无法亲近的。
玉溪此处,恰是在“韫玉山辉,怀珠川媚”的启迪和联想下,用蓝田日热给上句沧海月明做出了对仗,形成了异样明显强烈的比照。而就字面讲,蓝田对沧海,也长短常工整的,因为沧字本义是青色。玉溪在词采上的讲究,也能够看出他的才调和工力。
颈联两句所表示的,是阴阳冷热、美玉明珠,境域虽殊,而怅恨则一。
诗人关于那一高洁的豪情,是喜好的、固执的,然而又是不敢亵渎、哀思叹惋的。
尾联拢束全篇,大白提出“此情”二字,与初步的“华年”相为唤应,笔势未尝闪遁。诗句是说:如斯情怀,岂待今朝回忆始感无限怅恨,即在其时早已是令人不堪惘惘了—话是说的“岂待回忆”,意思正在:那么今朝追想,其为怅恨,又当若何!诗人用两句话表出了几层盘曲,而几层盘曲又只是为了阐明那种怅惘的苦痛心绪。
诗之所认为诗者在于此,玉溪诗之所认为玉溪诗者,尤在于此。
玉溪一生履历,有难言之痛,至苦之情,郁结中怀,发为诗句,幽伤要眇,往复低徊,传染于人者至深。他的一首送别诗中说:“瘐信生多感,杨墨死有情;弦危中妇瑟,甲冷想夫筝!……”则筝瑟为曲,常系乎存亡哀怨之密意苦意,可想而知。
循此以求,我觉得如谓锦瑟之诗中有生离死别之恨,恐怕也不克不及说是全出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