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何处看神州?满眼光景北固楼。千古兴亡几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全国英雄谁对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稼轩在宋宁宗嘉泰三年(1203)六月被升引为知绍兴府兼浙东抚慰使后不久,即第二年的阳春三月,改派到镇江往做知府。
镇江,在汗青上曾是英雄用武和立功立业之地,此时成了与金人对垒的第二道防线。每当他登临京口(即镇江)北固亭时,触景生情,不堪慨叹系之。那首词就是在那一布景下写成的。
“何处看神州?满眼光景北固楼。”极目远眺,我们的中原故乡在哪里呢?哪里可以看到,映进眼帘的只要北固楼周遭一片美妙的光景了!此时南宋与金以淮河分界,辛弃疾站在长江之滨的北固楼上,翘首远看江北金兵占据区,大有光景不再、山河变色之感。
看神州何处?意在言外是中原已非我有了!开篇那突如其来的呵天一问,曲可惊六合,抽泣鬼神。
收回远看的视线,看那北固楼近处的风物:“千古山河,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往。”(《永遇乐》)想昔时,那里雄姿英才,曾表演几惊天动地的汗青戏剧啊!北固楼的“满眼光景”,那壮丽的天然山川里似乎隐约充满着汗青的烟云,那不由引起了词人千古兴亡之感。
因而,词人接下来再问一句:“千古兴亡几事?”世人们可晓得,千年来在那块地盘上履历了几朝代的兴亡更替?那句问语纵看千古成败,意味深长,回味无限。然而,往事悠悠,英雄往矣,只要那无尽的江水照旧滚滚东流。“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悠悠”者,兼指时间之漫长长远,和词人思路之无限也。
“不尽长江滚滚流”,借用杜甫《登高》诗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千古几兴亡事,逝者如斯乎?而词人胸中倒来倒往的不尽愁思和慨叹,又何尝不似那长流不息的江水呢!“大江东往,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想昔时,在那江防战术要地,几英雄“雄姿英才,气吞万里如虎”。
三国时代的孙权就是此中最出色的一位。“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他年纪悄悄就统率千军万马,雄据东南一隅,发奋自强,战斗不息,多么英雄气焰!据汗青记载:孙权十九岁继父兄之业统治江东,西征黄祖,北拒曹操,独据一方。赤壁之战大破曹兵,年方二十七岁。
因而能够说,上面那两句是实写史事,因为它是确切不移的汗青,因而更具有说服力和传染力。做者在那里一是凸起了孙权的年少有为,“年少”而勇于与雄才大概、军多将广的强敌曹操比赛,那就需要特殊的胆识和气焰。二是凸起了孙权的盖世武功,他不竭征战,不竭强大。
而他之“坐断东南”,形势与南宋政权类似。显然,稼轩热情颂扬孙权的不畏强敌,勇敢对抗,并战而胜之,恰是反衬当朝文武之辈的庸禄无能、懦怯苟安。
接下来,辛弃疾为了把那层意思进一步发扬,不吝以夸饰之笔死力衬着孙权高视阔步的英姿。
他异乎通俗地第三次提问,以提请人们重视:“全国英雄谁对手?”若问全国英雄谁配称他的对手呢?做者自问又自答曰:“曹刘”,唯曹操与刘备耳!据《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记载:曹操曾对刘备说:“今全国英雄,惟使君(刘备)与操耳。”辛弃疾便借用那段故事,把曹操和刘备请来给孙权当副角,说全国英雄只要曹操、刘备才堪与孙权争胜。
我们晓得,曹、刘、孙三人,论智勇才略,孙权未必比曹、刘强。稼轩在《美芹十论》中对孙权的评判也并不是赞扬有加,然而,在那首词里,词人却把孙权做为三国时代第一流叱咤风云的英雄来颂扬,其所以如斯用笔,实借凭吊千古英雄之名,慨叹当今南宋无大智大勇之人执掌乾坤也!那种专心,更于篇末见意。
《三国志·吴书·吴主传》注引《吴历》说:曹操有一次与孙权对垒,见吴军乘着战船,军容整肃,孙权仪表堂堂,气势,乃喟然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刘景升(刘表)儿子若豚犬耳!”一世之雄如曹操,对勇于与本身抗衡的强者,投以钦佩的目光,而关于那种不战而请降的怯夫,若刘景升儿子刘琮则非常不放在眼里,斥为任人宰割的猪狗。
把大好山河拱手奉献仇敌,还要为仇敌嘲笑辱骂,那不就是汗青上所有屈膝乞和、腼颜事仇的欠缺骨气的人的配合的可悲命运吗!
曹操所一褒一贬的两种人,构成了极其明显、强烈的比照,在南宋摇摇欲坠的政局中,不也有着主战与主和两种人吗?那当然未便明言,只好由读者本身往联想了。
伶俐的词人只做正面文章,对刘景升儿子那个背面角色,便不指名道姓以示寡了。然而妙就妙在纵然做者不予道破,而又能使人感应不问可知。因为上述曹操那段话寡所周知,固然辛弃疾只说了前一句赞语,人们立即就会联想起后面那句骂人的话,从而使人意识到辛弃疾的潜台词:好笑当朝主订定合同的浩瀚王公大臣,不都是刘景升儿子之类的猪狗吗!词人此种标新立异的表示手法,颇类似歇后语的感化,是非常巧妙的。
并且在写法上那一句与上两句意脉不竭,跟尾得很天然。上两句说,全国英雄中只要曹操、刘备配称孙权的敌手。你不信么?连曹操都如许说,生儿子要像孙权那个样呢!实曲直尽其妙,而又意在言外,令人拍案喊绝!再从“生子当如孙仲谋”那句话的蕴含和思惟深度来说,南宋时代人,如斯垂青孙权,实是阿谁时代特有的社会心理的反映。
因为南宋朝廷其实太萎靡庸碌了,在汗青上,孙权能称雄江东于一时,而南宋颠末了好几代皇帝,竟没有出一个像孙权一样的人!所以,“生子当如孙仲谋”那句话,本是曹操的语言,如今由辛弃疾口中说出,却是代表了南宋人民要求蹈厉奋发的时代的唤声。
那首词通篇三问三答,互相唤应,感慨雄壮,意境高远。
它与稼轩同期间所做另一首登北固亭词《永遇乐》比拟,一风气明快,一沉郁顿挫,同是怀古伤今,写法大异其趣,而都不失为千古绝唱,亦可见辛弃疾丰富多彩之大手笔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