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杜甫的《赠花卿》
赠花卿
做者:【杜甫】 年代:【唐】 体裁:【七绝】
锦城丝管日纷繁,半进江风半进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世能得几回闻。
那首绝句,字面上大白如话,但对它的大旨,历来注家颇多异议。有人认为它只是赞誉乐曲,并没有意在言外;而杨慎《升庵诗话》却说:“花卿在蜀颇僭用天子礼乐,子美做此讥之,而意在言外,最得诗人之旨。
”沈德潜《说诗晬语》也说:“诗贵牵意,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杜少陵刺花敬定之僭窃,则想新曲于天上。”杨、沈之说是较为可取的。
在中国封建社会里,礼节轨制极为严厉,即便音乐,亦有反常清楚的品级边界。据《旧唐书》载,唐朝成立后,高祖李渊即命太常少卿祖孝孙订正大唐雅乐,“皇帝临轩,奏太和;王公出进,奏舒和;皇太子轩悬出进,奏承和;……”那些条分缕析的乐造都是当朝的陈规定法,稍有违犯,便是紊乱纲常,离经叛道。
花卿,名敬定,是成都尹崔光远的部将,曾因平叛立过功。但他居功自傲,骄恣犯警,纵容士卒大掠东蜀;又目无朝廷,僭用天辅音乐。杜甫赠诗予以委婉的挖苦。
耐人觅味的是,做者并没有对花卿明言指责,而是摘取了一语双关的巧好手法。
字面上看,那仿佛是一首非常超卓的乐曲赞誉诗。你看:
“锦城丝管日纷繁”,锦城,即成都;丝管,指弦乐器和管乐器;纷繁,本意是既多而乱的样子,凡是是用来描述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详细事物的,那里却用来比状看不见、摸不着的笼统的乐曲,那就从人的听觉和视觉的通感上,化无形为有形,极其准确、形象地描画出弦管那种轻悠、柔靡,杂错而又协调的音乐效果。
“半进江风半进云”也是摘用同样的写法:那悠扬动听的乐曲,从花卿家的宴席上飞出,随风荡漾在锦江上,冉冉飘进蓝天白云间。那两句诗,使我们逼真地感触感染到了乐曲的那种“行云流水”般的美妙。两个“半”字空乖巧脱,给全诗增添了很多的情趣。
乐曲如斯之美,做者禁不住慨叹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世能得几回闻。
”天上的仙乐,人世当然罕见一闻,罕见闻而竟闻,愈见其妙得出奇了。
全诗四句,前两句对乐曲做详细形象的描画,是实写;后两句以天上的仙乐相夸,是想象。因实而虚,虚实相生,将乐曲的美妙赞誉到了极度。
然而那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其意在言外是意味深长的。
那能够从“天上”和“人世”两词看出眉目。“天上”者,天子所居皇宫也;“人世”者,皇宫之外也。那是封建社会极常用的双关语。说乐曲属于“天上”,且加“只应”一词限制,既然是“只应天上有”,那么,“人世”当然就不该“得闻”。不该“得闻”而竟然“得闻“,不只“几回闻”,并且“日纷繁”,于是乎,做者的挖苦之旨就从那种矛盾的对立中,既委婉委婉又切当有力地闪现出来了。
宋人张天觉曾论诗文的挖苦云:“挖苦则不成怒张,怒张则筋骨露矣。”(《诗人玉屑》卷九引)杜甫那首诗柔中有刚,棉里躲针,寓讽于谀,意在言外,忠言而不逆耳,可谓做得恰如其分。正如杨伦所评:“似谀似讽,所谓言之者无功,闻之者足戒也。
此等绝句,何减龙标(王昌龄)、供奉(李白)。”(《杜诗镜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