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无看音菩萨
闻雪思
城南有座山,山腰清泉汩汩,澄洌甜甜,人称清泉山。传说昔时那里曾遭遇旱灾,看世音菩萨驾祥云路过,看到山荒岭萎,旱像遍野,生灵涂炭,心生同情,在天上将手中杨柳枝悄悄一挥,山间即刻泉水奔涌,长流不息。泉落山坳,储蓄积累成潭,泉绕山间,山青野绿。苍生感恩念德,于清泉旁兴庙建寺,祭奠看音,寺称看音寺,山亦称看音山,泉称看音泉,潭称莲花潭。
此日,我到看音寺拜见看音。南方的夏日,气候实在炎热难耐,但一踏进山路就绿树成荫,凉风习习,鸟语蝉喊,觉得别具洞天。到莲花潭,过看音桥,拾级而上,登临看音寺。看音寺依山顺势,沿岭建筑,坐北朝南,中轴三进。寺门外屹立一座镌书“南无看音菩萨”六个金色大字的青石影壁。转过影壁,天王殿、药师殿、看音殿层层高立,一律的红檐黛瓦,金顶赭棂,粉墙丹柱,青阶玉栏,在蓝天白云的映托下显得非分特别宏伟、巍峨与神圣。一路敬仰,天王殿供奉的是笑脸可掬的袒胸弥勒佛和手持宝器的四大天王,药师殿供奉东方三圣琉璃光如来药师佛及其摆布胁侍日光菩萨和月光菩萨,看音殿则供奉慈平和气、肃静严厉标致的看世音菩萨。殿内殿外,钟鼓悠扬,梵音缭绕,让人如临禅境,登时肺腑沉寂,心生热诚。
我在看音像前合掌叩拜,敬仰菩萨风摘。那尊看音菩萨像用纯铜铸造,比实人略大。她头戴缨络垂珠宝冠,发髻围绕,高峨巧叠于冠帽中,身披华贵锦绣绒裙佛袍,胸前环佩金索垂饰宝珠,双手捧持杨柳吉利净瓶,结咖跌坐于莲花宝座之上,月眉弯弯,凤眼微垂,鼻梁肃静严厉,脸庞丰腴,身形婀娜,显得十分雍容、标致、慈祥、持重。虽经年代岁月,照旧线条顺畅,金身完全,容貌清晰,神摘奕奕,覆盖着神圣华贵的瑞气祥光。
正独安适大殿凝思敬重菩萨,进来了一对男女香客,持香燃供,合掌俯首,哈腰曲膝,双双跪倒在看音座像前,即行三拜九叩之仪。我怕障碍人家礼佛,便静静渐渐退出。然刚迈出殿槛,俩人的轻声对话却传进了我耳朵,我不由行住了离往的脚步。两位香客也在敬仰菩萨,却似乎对铜像产生了争议。女香客认为,那就是她记忆中的菩萨,是本来的看音娘娘。男香客说不成能,原尊早已毁损,必定是后仿的。
男香客中等身段,高约一米七五,鬓发花白,穿一套雪白的西服,白衣白裤白鞋,领带却是红的,像是红领巾在胸中飘荡。女香客则黑披肩黑旗袍黑高跟鞋,发夹丹彤,插在乌丝短发上好像一朵小红花,她身高一米六五摆布,与男香客并站,却显得高挑。从背影看,两人一黑一百,在菩萨前俯仰鞠躬,就像释教传说中的一对黑白无常。转过正面,却照旧清楚曾经俊男靓女的脸廓。男的浓眉大眼,鼻端唇正,须眉皆白,满面红光。女的五官秀美,肌肤无皱,身形不胖,举行利索。我转身回殿,上前施礼问道:
“敢问两位从哪里来?”
两位香客向我合掌还礼,女香客答道:“我们是新加坡华侨,特地前来瞻拜看音。”
“我刚才听到二位对话,请问你们籍贯可是当地人,为何对菩萨圣像似曾熟悉?”
两人愣了一下,互订交换眼色,照旧是女的答复:“我们曾在当地肄业,故而与菩萨曾有些人缘。”
“难怪。”
那时男香客插话了。他清了一下嗓子,说:“听意思,先生莫非对文物颇有研究?”
我连说:“不敢,不敢当。我适才亦在菩萨圣像前认真敬仰看察,那尊看音菩萨铜像量地纯净,工艺精湛细腻,毫无现代机械加工踪迹。其面庞温馨,神志宁静,衣纹顺畅,配饰清晰,坐姿持重,整体匀称,尽显盛唐雍容华贵的时代风气。并且鎏金温和,包浆厚重,有浓郁的人世炊火味,应是在寺中久供长奉的菩萨。”
女香客喜:“就是,就是。”
男香客惑:“不成能,不成能。”
我则坚称:“无疑,无疑。”
短暂沉寂后,男香客声音黯哑地说:“寺庙里本来那尊菩萨铜像已在约半个世纪前被砸碎了,我昔时亦曾参与造孽。”
看音殿里一片沉寂,沉寂得能听到供台上香烛燃灰断落香炉的声音。袅袅的烛烟在圣像前一圈圈地缭绕,渐渐飘浮到殿穹藻井中静静地磨灭。大慈大悲的看音菩萨照旧危坐在莲台上浅笑颐神。木鱼声声,梵音殷殷,佛鼓点点。女香客慌忙向菩萨颔首合掌,连称:“南无看音菩萨,罪恶,罪恶。”
我静静地等待,等待着下文。那两位香客是海外回来的游子,是重回故乡的乡亲,我觉得我会听到一个故事,一个对过往岁月追想的故事,一个对往昔错误忏悔的回忆,一个久欲倾吐的浪子情怀,一个要在菩萨面前透露的心声。果不其然,须眉启齿了,说得很平静,说得很热诚,也说的很亲热。
“我原名唐学仁,身世于本城一个南下干部家庭,文化革命起头时,我在市里念中学,很天然成为一名红卫兵。1966年8月17日夜,北京二中的红卫兵发出《最初通牒——向旧世界宣战》,公布要‘砸烂一切旧思惟、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8月18日,毛 在天安门城楼上戴上了我们红卫兵的袖章。第二天,首都成千上万的红卫兵分开课堂,跑出校门,涌向陌头,起头了‘破四旧’的狂热动作。红卫兵们粘贴口号,涂抹路牌,将长安大街改为‘东方红大路’、东交民巷改为‘反帝路’、西交民巷改为‘反修路’、王府井改为……而且拿起剪刀,拦截路人,四处剪姑娘的长辫、妇女的烫发、女性的裙子、旗袍、花衣裳和高跟鞋、青年人的西拆、窄裤腿和尖头皮鞋,连白叟家的胡须也不克不及幸免。红卫兵们还根除花圃、砸烂花盆、摧毁雕塑,毁坏美容、化装、洗浴、推拿等办事行业的运营,要求车辆行人改动交通规则,将靠右走改为顺左走,将红灯停绿灯行改为黄灯停红灯行,等等。那些荒唐、好笑、无理的动作,却被中心人民播送电台、全国各大报在头版头条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海潮席卷首都街道’持续报导。《人民日报》还颁发了社论《好得很》,赞扬道:许多处所的名称、商铺的字号,办事行业的很多成规陋习,仍然散发着封建主义、本钱主义的陈旧迂腐气息,毒化着人们的灵魂。广阔革命群寡,对那些其实不克不及再容忍了!’‘千万万万红卫兵举起了铁扫帚,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把那些代表着抽剥阶级思惟的许多名称和风俗习惯,来了个大拂拭。’林彪在毛 接见红卫兵的 *** 上更是高声公布:‘红卫兵兵士们,……你们斗争的大标的目的,始末是准确的。毛 和党中心撑持你们!……你们的革命动作,震动了整个社会,震动了旧世界遗留下来的残渣余孽。你们在大破四旧、大立四新的战斗中获得了光辉的战果。’中心以至下发了《严禁出动差人镇压革命学生运动》的文件,规定‘禁绝以任何遁词,出动差人干预、镇压革命学生运动’,‘差人一律不得进进学校’,‘除了确有证据的杀人、放火、放毒、毁坏、偷盗国度奥秘等现行反革命分子,应当依法处置外,运动中一律不拘捕人。’错误得到了放纵,纲纪失往了约束,行为没有了禁忌,原来安分守纪的学生脱节了文明、道德、科学、理性的约束,纷繁参与到推崇造反、推崇暴力、推崇毁坏的蒙昧无畏的红卫兵行列,横扫中国大陆。骇人的惊闻天天通过民间苍生飞快地传布:炎帝陵被夷平,舜帝陵被拆毁,大禹庙被砸烂,仓颉墓遭刨挖,孔子骸骨被焚毁、碑文被砸倒,项羽虞姬庙墓皆被砸成废墟,诸葛孔明的武侯祠被摧毁,关羽庙连同门前石狮都被砸成了碎块,岳武穆被焚骨扬灰;一代名臣包拯、海瑞、霍往病,医圣张仲景、书圣王羲之、西安事情功臣杨虎城、抗日名将张自忠、甚至辛亥革命烈士徐锡麟、秋瑾和章太炎等汗青名人的墓、碑、祠、塑像通盘遭到毁坏;《西游记》做者吴承恩、《聊斋志异》做者蒲松龄、《儒林外史》做者吴敬梓等人的故宅被毁、坟墓被掘;颐和园、圆明园等园林遗址遭到洗劫,等等。其时海外华报评论红卫兵的行为对中华优良传统文化的所形成的损害,痛斥其‘惨过八国联军的洗劫’。在文革红卫兵‘破四旧’的海潮中,中国各类宗教也遭到了扑灭性的摧残。东正教、基督教、上帝教、 *** 教、道教、释教的各类大大小小教堂、宫看、寺院、寺院建筑连同内躲的经卷、雕像、碑刻、文物、供皿或拆、或焚、或砸、或毁,缺失殆尽,难逃此劫。一些举世闻名的宗教建筑如哈尔滨市的东正教大教堂、宁夏 *** 自治区的清实寺、山东崂山的九宫八看七十二庵、西躲的大昭寺、河南洛阳的白马寺、湖北的报恩寺,山西的露台寺、太阴寺、五台山佛寺等均先后毁于一旦。清实寺被改成养猪场,阿訇承包喂猪,庙宇用做耕地,僧尼被迫出家。
“当那股怒潮汹涌到我们那里时,我已经改名唐向东,是学校一个红卫兵组织的头子。此日,我们上百个红卫兵打着红旗,戴着红袖章,气昂昂、雄赳赳地跨过看音桥,颠末莲花潭,上了看音山。然而进进看音寺,面前的气象却让我们惊呆了。庙门上,鲜明进目标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金字红幅,空门与无相门、无做门之间的门柱上堂堂皇皇地悬挂着‘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喊日月换新天’的口号红幅。那座镌书“南无看音菩萨”的青石影壁,竟然用水泥砂浆抹得严缜密密、平平整整。正面画上了毛 满脸笑脸的彩色头像,后背则是林副 的红色题词:‘伟大导师、伟大指导、伟大统帅、伟大梢公毛 万岁,万岁,千万岁!’各大殿阁楼亭的檐棂廊柱上的祥云福海、瑞日明月、杨柳莲荷、珍鸟异兽等饰绘雕塑通盘被黄泥封涂得乌烟瘴气,光秃秃黄秃秃的踪影全无。原来悬挂匾额楹联的处所全用实木板钉得死死的,或书或刷上语录和口号,好比:‘与天斗,其乐无限;与地斗,其乐无限;与人斗,其乐无限!’‘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不为名,二不为利。’‘自立更生,艰辛斗争。’‘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伟大的、荣耀的、准确的中国 *** 万岁!’‘战无不堪,攻无不克的 *** 思惟万岁!’抬眼举目,处处弥漫着革命化的气息,那哪里是祭拜菩萨的神殿,几乎就是一座座鼓吹 *** 思惟的大殿堂。让我们那队贸然闯进的红卫兵都傻了眼,一个个既兴奋又别致。悠扬苍凉的佛钟梵音禅曲都沉寂了,缠绕环寺的是昂扬宏亮的‘东方红’、‘北京的金山上’、‘大海飞行靠梢公’、‘社会主义好’、‘我们走在大陆上’、‘革命不是请客食饭’等革命歌曲。几个身穿袈裟的年青僧人在扫地,他们的左臂上竟然也箍着红卫兵袖章——‘看音寺红卫兵’的袖章。看到我们那收举着红旗的红卫兵步队,扫地的僧人放下扫帚,强烈热闹地拍手,热情地欢唤:‘欢送红卫兵小将!向红卫兵致敬!向红卫兵进修!’”
女香客插话了,她说:“我喊关梅,那天我也在进山的行列中。听到动静,看音寺的僧人都从各殿各房出来。他们很热情,给我们端茶端水,请我们坐蒲垫。寺院住持问我们来干什么的,唐向东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移风易俗,打坏旧世界,创建新世界的群寡运动,全国人民都在轰轰烈烈地废除旧思惟、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树立新思惟、新文化、新风俗、新习惯。可看音寺里还盘踞着许多帝王精仙、神佛菩萨的泥胎铜像,鼓吹封建迷信。我们红卫兵勇敢要根除那些迫害人民的封建迷信工具,彻底摧毁,连根拔掉。其时唐向东说得大方昂扬,言语铿锵。住持长老不由闭目颔首,合十长叹道:‘南无看音菩萨,善哉,善哉。’”
唐向东陆续说:“一戴红袖章的僧人见状,忙招唤我们:‘小将请随我来,看看本寺何处有你们要消亡的封建妖孽。’红卫兵们唤啦啦全都站了起来,汹涌澎湃地涌进了各殿。让我们骇怪得瞠目结舌的是,神龛供台上大大小小的佛祖、菩萨、罗汉、金刚等诸多铜像泥雕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尊毛 的石膏塑像,有站着的、有坐着的,虽说不甚高峻,却都神摘奕奕,正在供台上浅笑承受旅客和僧侣的敬香。看音殿里的铜量看音菩萨也消逝了,安居莲花座之上的,是一尊巨大的毛 的彩色半身石膏像。殿前,一地都是散碎紊乱的破铜烂铁残木断偶。殿外,燃化池里满满的纸烬仍在残焰闪烁青烟缭绕。我问跟从的看音寺红卫兵:‘你们将寺里的偶像都砸了?经卷都烧了?’那位戴着红袖章的僧人答道:‘南无看音菩萨,红卫兵陈旧除新,我们停止了一次大清理。恕功,恕功。’我说:‘我们红卫兵目标是革命无功,造反有理。你们看音寺红卫兵勇于起来造封建迷信的反,做得对,何功之有?只是既然是红卫兵了,思惟语言动作都要随之革命化,不要张口杜口还看音菩萨的,要多喊毛 万岁。’那僧人红卫兵答道:‘南无看音菩萨,毛 万岁,毛 万岁,善哉,善哉。’轰然一下,在场的所有红卫兵都笑得东歪西倒了。”
关梅说:“既然偶像砸了,经卷烧了,楹匾封了,檐棂涂了,我们在看音寺就无旧可破了。我们总不克不及将绘有毛 形象的影壁、刷有毛 语录的匾楹、写满革命口号标语的檐棂、供奉毛 雕塑的殿堂仍说成四旧,都砸了、拆了、掀了、毁了吧?可我们也不克不及白白跑一趟呀?于是在唐向东的提议下,上山的红卫兵们将殿里殿外散落满地的破铜烂铁残木断偶又乒乒乓乓砸了一轮,将燃化池里的残焰纸烬又搅拌一通,让其燃烧殆尽,那才收队离寺下山。昔时各人都觉得本身是在停止革命动作,完成革命使命,然而现在蓦然回首,却方知是造孽。南无看音菩萨,菩萨见谅,罪大恶极啊。”
我问唐向东:“后来你们是怎么往南洋的?”
唐向东说:“文化革命期间,学校进修都是断断续续的,学生底子读不成书。一会儿破四旧,一会儿大串联,一会儿贴大字报,一会儿复课闹革命,一会儿斗修改,社会上说是我们学生瞎胡闹,其实底子都是学校由上而下、有组织按指示停止的运动。最初毛 发出了一个更高指示,我们那些从学生娃娃构成的‘红卫兵’,就通盘酿成‘常识青年’,学校敲锣打鼓把我们送到农村往承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诲’往了。我们在农村、在边陲、在草原、在山区、在大漠、在胶林的风雨泥沼里摸爬打滚了差不多十年,看到了我们的林副统帅折戟沉沙,看到了我们的伟大指导毛 与世长辞,看到了位高显要的中心首长陈伯达江青等一个个被捕进狱,最初面面相觑看到我们本身好像溃堤的洪水涌回了城市。”
关梅说:“返城后不久,我俩就移居新加坡,成了生活在国外的华侨。”
唐向东说:“所以说那尊看音铜像不成能是原尊。寺院红卫兵其时已经将寺里偶像全数砸烂了,我们不单亲眼目击了它们的残肢断臂,上百人还亲手对其鞭尸挞髓,停止肝脑涂地,绝对不成能复原了。若说此铜像实是原尊,除非是神力所为,菩萨显灵了。”
关梅说:“我妈妈崇奉看音。我小时常随妈妈进寺祭拜,对那尊菩萨铜像印象很深,确实是一模一样,仿造怎可能如斯惟妙惟肖?”
我说:“我敢必定,那尊铜像年代深远,绝对不是后仿的。”
我们三人在看音殿各执己见,争议不让。标致慈祥的看音菩萨危坐在莲花瓣上,静静地倾听我们的争论,笑脸和气。但我们冲动的声音却惊扰了寺里的僧人,以至轰动了住持方丈。方丈在几个僧人的伴同下来到看音殿的殿堂,一见到唐向东,便深深唱了个喏,道:“南无看音菩萨,施主可认得老僧?”
唐向东一愣,慌忙合十施礼道:“请问师父的德号上下?”
方丈说:“老僧法名如海,文革年代曾引领施主等参看本寺。施主可曾记得?”
唐向东茅塞顿开:“啊,您就是阿谁戴看音寺红卫兵袖章的小师父?”
方丈说:“南无看音菩萨,恰是,恰是。半个世纪了,施主看来身体康健,精神照旧矍铄,记忆力尚好。”
唐向东恭敬地说:“托菩萨洪福。我们正在争议那尊看音菩萨的法身能否昔时原尊,不想轰动师父了,罪恶,罪恶。”
方丈合十浅笑,道:“菩萨本菩萨,看音原看音。劫波平稳度,慈善济万民。三位施主无须相争,落发人不打诳语,那尊看音菩萨的法身铜像确实是原尊的。”
我们三人均异口同声“啊”地喊了一下。唐向东表达的是惊,关梅表达的是奇,我表达的是叹。
唐向东不解,问道:“昔时寺里的偶像不是被看音寺红卫兵全砸毁了吗?记得我曾向师父查证过,得到的是必定的答复。还有经卷也燃烧了呀。”
方丈照旧浅笑道:“老僧其时曾答复:我们停止了一次大清理。恕功,恕功。”
关梅问:“那殿里殿外散落满地的破铜烂铁残木断偶是——?”
方丈答:“各方善男信女告急捐献的残像损偶。”
“那燃化池里还在燃烧的纸烬是——”
“本寺多年敬惜积留的废纸。”
本来,山雨欲来风满楼。早在红卫兵进山“破四旧”之前,看音寺的僧人们已从全国各地不竭传布的红卫兵毁佛事务揣测到本寺的命运与前景。为庇护寺庙建筑和宗教文物,长老们和热心信寡们经屡次密商后决定,将看音寺供奉的铜像木雕泥塑和珍躲的经卷全都静静转移到山洞奥秘躲匿,告急摘购一些毛 塑像暂时供奉在神台上。用水泥、黄泥、木板等素材将一些古色古香的、具有必然艺术价值或汗青价值的影壁、廊柱、楼阁、碑刻、檐、棂、匾、楹等以及从属的彩画、粉饰全都封涂钉死,并在上面或绘、或书或粘贴毛 形象、语录和口号标语,使红卫兵无旧可破,不敢贸然冲犯损毁。还让一些年青僧侣戴上红卫兵袖章,日夜在寺庙往返巡查,避免寺外红卫兵突然袭击。同时策动善男信女们将家中损坏了的偶像和废铜废铁捐献出来,漫衍在各殿地上,不时将一些废纸投进燃化池燃烧,给人形成佛像已毁、经书正焚的错觉。因为安插及时,办法适当,看音寺平稳渡过劫波,并未遭到任何毁坏缺失。其时看音寺的僧侣们曾一度被斥逐。文革完毕后,各人聚集回到看音寺,肃清文物和建筑上的粉饰物,躲匿于山洞的菩萨佛像重见天日,重回其位,从头承受人世炊火,保佑苍生安然。
方丈娓娓而道,寡僧侣香客凝思倾听,如闻传奇。唐向东、关梅也在倾听,面露惭色,神气却渐显轻松。看得出,他俩心中的咎功感渐渐减轻。人们都在钦佩看音寺僧人与信寡的聪明机智,为看音寺建筑和文物转危为安、平稳度劫而兴奋,都纷繁赞扬和感激看音菩萨的恩德与慈善。方丈率寡僧告辞而往,我和唐、关两位亦告别游览。时近巳午,看音寺表里祥光亮媚,瑞气生辉,天蓝峰黛,殿阁参差,更显古朴典雅,如幻如画。旅客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的,有的进殿敬香,有的树下祈愿。看音寺的许愿树是一株菩提树,树形高峻,枝繁叶茂,冠广如穹,经冬不凋。据说源自斯里兰卡,是释迦牟尼佛祖昔时顿悟时打坐的那株圣菩提树的曲系血脉后代,十分灵验。菩提树下挂满了红红绿绿的许愿带,有“生意昌隆、事业共成”,有“财路滚滚、好运连连”,有“隆运高照、嘉运昌隆”,有“求生贵子、阖家欢乐”,有“学业有成、步步高升”……我和唐向东、关梅殊途同回,同时来到了菩提树下。我要在该树系三个许愿带。系上的第一个许愿带是“身体安康、吉利安然”,唐先生说:“我也要系‘身体安康、吉利安然’”。我系的第二个许愿带是“家庭敦睦、幸福永久”,关梅说:“我也系‘家庭敦睦、幸福永久’”。系第三个许愿带时,我说:“咱不准互相照看,各系各的,各自表达本身的愿看、神驰和祈求。”系完一瞧,他们的许愿带写着:“民安国泰、协调社会”,而我的许愿带则是:“社会协调、国泰民安”。
呵,南无看音菩萨,一阵清风徐来,菩叶婆娑,沁凉飒爽,怡心悦神。几只燕子欢乐地叽啾着逃逐穿越,掠过垂须,飞向了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