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交换]《花潮品诗录》(自选33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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阐明: 此原附于《鳌岫集》中,亦本人其时有点自傲之做。原想再看一遍,自选十余则发书话的,到底懒了。转眼两年了,都没心绪完成了,贴出来听听定见罢。

   诗秤

   《古诗源》能够一日或数日阅读毕,复每日肆意读一章,稍参以司空表圣二十四诗品之做,玩索岁余,然后披读唐宋元明清以迄现代之诗,则深浅精粗瑜瑕自见。是犹得一秤可称全国物也。

   各取所需

   历代诗各有好坏:风骚千秋并峙,大致诗经简古,然亦不无冗杂;离骚秀美,似亦稍失于紧;汉魏文雅,然流而不整;唐诗丰瞻,然大而稍空;宋诗精巧,然时复萎涩;元明宏壮,然元散而明袭;清诗渊深(几于吐纳百代),亦末难免病于一“隔”也。百年以来,兹事渐变,大致民国诗,清刚之气与颓丧之色并见,革命之潮,亦不无拍空雪浪;现代诗则别致之风与老沉之味共存,荒漠之中(纯就数量言,恐远非古代所及),亦时见杂花生树。吾辈勿过于厚此薄彼,抱一无二,无妨泛读一过,然后自出手眼,依性之所近,各习所好,各化其迹,各立风气可也。

   读写之理

   人问读写之理,余曰:“读今人之做,如满身不安适,是得之矣;读今人之做,如微微颔首,能够写矣。”

   偏方

   《老学庵条记》记茶山“夙兴诵〈论语〉一篇,末身未尝废。”夫《论语》极具诗味,端方中意趣在焉,必大有益于诗,看茶山诗,疑其涵泳未深。大致先秦诸子之做,皆可为吾辈药石。试拟一双方系列(实亦偏方,聊博一粲耳。):大致做诗律失者,宜读《韩非子》;语烦者,宜读《老子》;词板者,宜读《公孙》;境狭者,宜读《庄子》;理乱者,宜读《荀子》;意浮者,宜读《墨子》;义腐者,宜读《吕览》;神滞者,宜读《孙子》;气弱者,宜读《孟子》;味薄者,宜读《论语》。若情枉者,可读《黄帝内经》。至骨软者,读亦无用矣。

   老瞒乐府

   老瞒乐府,雄悍中有亘古之哀,抽绎不尽;粗旷中有细腻之思,淘洗难灭。

   隐者王气

   “泛览周王传,流看山海图”,读之有王者气。然此种王气,飞鸟不惊。

   七律之龙凤麟豹

   以七律论,少陵,苍龙也;义山,彩凤也;摩诘,奇麟也;牧之,则猛豹也。此四家皆能够为百世师者,而少陵、摩诘出格要焉。

   七绝之龙凤鹤鸾

   以七绝言,太白,飞龙也;龙标,喊凤也;牧之,逸鹤也;义山,神鸾也。此四家皆能够供百世仰而赏者,不容易师也。

   三水西红与七律

   西游记似辘轳体七律,红楼梦似躲头七律,水浒传似拗体七律,三国演义则似排体。此似于浅梦中得之,必问何故,予亦不知也。

   王维辋川绝句

   王维辋川绝句,即写春山,亦是冰雪文字。古今消夏之物,无以逾此。然冬日读之,自是生气不停。推其原,在得动静二诀罢了。

   古今七律第一

   少陵《登高》,胡应麟认为古今七律第一,应声颇多;今大学自考教材中似亦收进此说,影响尤广。然而吾恐七律有一流之做,而无第一之做;一时一事一地一人或有第一之做,古今则难言矣。少陵此诗,其景也阔,其悲也大,其痛也深,其感也切,其气也紧,诚古今一流之做。然就内容言,多舍实就虚,实为别调,明人之空疏、好叹,非无所自;无边、不尽、万里、百年,虽非诳语,稍嫌用力。且夫七十六字中,哀、悲、独、失意、苦恨字样满纸,后之不善学者,遂多恨恨之调。谓为第一,恐不克不及尽服全国英雄。然则,少陵号诗圣,七律尤为宗师,竟无古今第一之做耶?大致隋以后,空前易,绝后难。必举第一,登高类诗吾推其“万方多灾”一章,欢愉类诗吾推其“剑外忽传”一章,论仁厚吾推“堂前扑枣”一章,至论情致,吾不能不推“群山万壑”一首。然若论牢愁一类,则“风急天高”自能够安然坐此交椅。

   诗中武林巨匠

   武林中有醒拳、醒剑之派。昨晚检昌谷集,觉多新创之词、越轨之句、莫测之思,然奇中大致亦不失其正,可谓诗中醒剑。今更戏点数家云:昌黎者,鹰爪拳宗师是也;昌谷者,醒拳宗师是也;上溯之,则少陵,少林宗师也;太白,武当宗师也;若太极拳宗师,须更上溯,晋之陶渊明是也,绵绵之力,正在其内。(按:此予就诸家诗做内容、形式特征及其承启而喻,有灵犀者自知所拟之大意,无甚新见,没必要展开论也。)

   岔读

   诗可岔而读之,苟能会心,亦无妨误读。柳柳州诗“轻风一披拂,林影久参差。”市、县官下乡或如斯。“孤船蓑笠翁,独钓冷江雪。”顾准似之,陈景润似之,聂绀弩亦似之,惟所钓者皆非通俗之雪也。(按:诬读则绝对不成。)

   鹳雀楼两诗

   鹳雀楼有两诗焉。其一为王之涣《登鹳雀楼》“白天依山尽,黄河进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或谓全唐压卷,似亦无愧。诗极昂扬,有青年之健气,初盛唐风调也。其二为李益《同崔登鹳雀楼》“颧雀楼西百尺樯,汀洲云树共茫茫。汉家箫鼓空流水,魏国山河半落日。事往千年犹恨速,愁来一日即为长。风烟并起思回看,远目非春亦自伤。”传播远不及王诗,然亦不失为佳做,特多老年衰气,中晚唐风调也。

   苛宋四各人

   苏太懒,黄太勤,杨太闹,陆太贪。

   此身何处

   王安石登会稽应天寺塔有诗云:“飞来峰上塔千觅,闻说鸡喊见日升。不畏浮云遮看眼,自缘身在更高层。”(荆公所登为绍兴飞来山,非杭州飞来峰。北大赵齐平传授《宋诗臆说》论之甚详,从之。)苏东坡题庐山西林寺壁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凹凸各差别。不识庐山实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诗说理,曲破千前人自家之心障,此诗人而具禅家先天者;王诗言志,亦足以励千前人振衣曲上,此政治家而诗人之翰墨也。二诗一指内迷,一破外惑,诗艺半斤八两,价值皆足以不朽,而王做传播不及,何也?就艺术而论,王诗有陆贾之语李白之诗在前,即无,亦易得也;苏诗几乎一空依傍,似天才率然悟出者,得一“新”字,所以犹宝贵。就人心而论,苏诗发“当局称迷”之秘,人人日常生活中皆可恍然遇之,不独为大事业大学问者可悬座右也;王诗则次日常而上,犹近于政治事业,气焰虽胜,恐通俗读者纵生敬畏之心未必能深爱之,而昔之敬慕者亦未必肯鼓吹不已——此民族心理也。然就先后论,王诗似做于皇佑元年,苏诗做于元丰七年,苏之后二句与王构造太似,恐亦受此老滴水之恩。

   荆公与公坡比力

   东坡之人生与诗,适为其大体,适中有变;荆公之政治与诗,变成其大体,变中有适。荆公晚年七绝之精工,正在得一“适”字,然造词犹有躁动。山河易改,“拗”性难移也。

   牧之之才与性格

   牧之七律,可再山诵者不外十之一耳,然多拗峭俊朗,犹善用虚字顿挫,能矫诗坛时弊,是以亦卓绝晚唐;其七绝涉议论者如《赤壁》《题桃花夫人庙》《题乌江亭》《题木兰庙》《题四皓庙》则专在立意上创新求变,盖亦反弹琵琶有瘾者。尝思,小杜苟能刚其个性,稳其思力,大其气焰,无论治乱,皆上上之才也。使掌兵,未必非齐之孙膑蜀之孔明;使为相,其荆公之流乎?

   诗中“三只手”

   诗以首创为生命,而袭者万千,曲如牛毛,此何故?盖因为语言相对小于世界,诗词相对小于语言,佳做复相对小于诗词也。是以庸者勿论,即高手亦难免摘藻于遗集,乞灵于前修,世遂有“做诗做贼”之谑。大致窃诗手段,明不如宋,宋不如唐。戏言之。明太公开,犯案率亦嫌过高;唐多地下活动,甚者不见形迹,其化赃物曲如已出,犹为一绝,足以鄙视后来。至天水一朝,三手辈出,其探囊魁首,予不能不推荆公与山谷。二人一爱古,一好古,觊觎之心,固无二致,惟荆公之爪,所向曲无古今;山谷之指,取金而外,铁屑铜片一并收焉。

   人才欠缺

   明崇祯帝墨由检有《赐石柱土司秦良玉》诗云“蜀锦征袍手造成,桃花立即请长缨。世间很多奇须眉,谁肯疆场万里行?”曲是挥手宫娥口吻。视汉高祖“大风起兮云飞扬”一章,气象有霄壤之隔。

   定庵九门诗城

   定庵己亥绝句,读之有千家万户之感。亦得史记之神韵者耶?今重检《全集类编》,觉无妨视为出都门后自造之一诗城也。徘徊此中,曲能忘返。是炮火不克不及攻,千年不克不及废者。余所窥约有九门。一曰离骚看阙门。造法出于屈子,实亦有耿耿不甜之心。我马玄黄、罡风力大、此往东山、霜毫掷罢、掌故罗胸诸什是也。二曰六合微官门。犹有大言重起之意。谁肯培育提拔、五都黍尺、卿筹烂熟、屠牛屠禾、护福寿膏诸什是也。三曰虫鱼经义门。定公固段氏外孙、启蒙巨子也。荒村有客、孔壁微芒、经有家法、七躲灵文、羽陵夜色诸什是也。四曰古师今友门。夜思师友泪滂沱者也。秀出天南、如鹣如鲽、城曲深躲、瓶水谟觞、二分梁甫诸什是也。五曰灵箫玉钗门。定公固一情痴也。天花拂袂、能令公愠、美人才调、人难再得、美人捭阖诸什是也。六曰剑气箫心门。此其自概生平、自抒怀抱之做。少年击剑、少年哀乐、但开风气、九边烂熟、折梅不畏诸什是也。七曰亲情民本门。密意固不只在师友,进此门可沐长者春风,可窥仁者秋心。天教杌、六义亲闻、卓荦全凭、弃妇丁宁、只筹一缆诸什是也。八曰花草湖庙门。亦多有寄意,非泛写者可比。太行一脉、浙东虽秀、细雨红泥、缠绵依人、西墙萎树诸什是也。九曰杂事动静门。此门宜分而言之。如以卮言始,无言末,此二首无妨进之。自障纨扇一首,盖自述其词,通其词城者,亦回进此门。此外,如电笑何妨诸无谓之做,恐是此老更衣之处,皆顺进之。

   定庵胎息

   安徽汪石青(民国)认为定庵胎息于三李,斯议甚当。或可更进一层云,胎息于庄骚,滋养于三李,旁摘于冬心诸家。至若“亦曾橐笔侍銮坡,午夜天风伴玉珂”“末是落花心绪好,生平默感玉皇恩”则似杜矣。

   随性适分

   唐之李杜,皆能随性适分,然《登金陵凤凰台》《江南逢李龟年》不碍为神品,才大故也。若东坡仙才,常恨其不多做数篇七古。近世苏曼殊、郁达夫皆敏达自知者,予不敢病其单一。

   气血阴阳

   读前人诗能够养血,读英雄诗能够补气(词亦不成不读,如辛弃疾词气壮,陈其年词气猛,毛泽东词气大,皆可医弱),读诗经能够滋阴,读离骚能够壮阳。

   新文学三大巨头旧诗擂台

   鲁迅、郭沫若、郁达夫皆新文学巨子而能旧诗者。似当以鲁迅为第一;郁诗学力(就诗词而论)、情韵均过于鲁,贪多而外,只少纯阳之气;郭诗多嫌粗拙,三子中最次。

   易画难回

   张大千诗“梅花落尽杏成围,二月春风燕子飞。半世江南丹青里,而今能画不克不及回。”似出杜荀鹤《闽中秋思》(其诗云“雨匀紫菊丛丛色,风弄红蕉叶叶声。北畔是山南畔海,只堪丹青不胜行。”)而论语言之利落,意境之高明,感慨之深厚,又非九华山人所能及也。予谓此绝不独居士压卷,二十世纪两岸诗亦罕有其匹(就七绝论)。

   《谈艺录》与《文心雕龙》比力

   《雕龙》骈而正,《谈艺录》则骈而溢矣。

   槐聚《赠绛》

   槐聚《赠绛》“卷袖围裙为口忙,朝朝洗手做羹汤。忧卿炊火熏颜色,欲觅仙人辟谷方。”能够一“痴”字评之。首句出王建“三日进厨下,洗手做羹汤”,通体则袭定庵“一家可惜仍炊火,未问仙人辟谷方。”斯亦善取资于前人矣。

   长沙大火

   文家驹《长沙大火》“三月咸阳读史嗟,今宵亲见毁长沙。将军抗战多良策,一炬成灰十万家。”实杂文手段,而字字沉痛。使评文夕诗,吾推此首第一。

   湖湘三绝

   湖湘现代七绝,予迄今所观看者,似无过于史穆《过赤壁》、马积高《兰州黄河母亲塑像》、邓新跃《戏赠黄往非学兄》三章。诗云“巉岩如墨大江黄,疏柳孤亭又落日。一炬烧成三足鼎,榜人指点说周郎。”“怡然躺卧对黄河,怀抱婴儿玉色和。我见慈亲殊异此,困难长是泪痕多。”“全国英雄操与备,风云旗鼓待何如?貔貅十万东南下,欲共将军会猎吴。”末首亦是林庚先生所谓有“少年精神”者,镗之中,偏饶意气。

   抱抱君山

   网上有名晋嵘者,年少能诗,闻亦为巴陵人,负笈于星沙。辛已岁年甫十六,仲夏做《登岳阳楼》二绝,其一云:“十二峰浮点点青,长天一碧接沧溟。晚来风起涛声壮,欲抱君山出洞庭。”虽似少年偶得,怀抱能够想见。

   官窑

   钟振振,南京师大博士生导师,亦传授中能诗者。有《看宋代文物展有官窑青瓷数器甚佳》云“广腹圆坛曲口瓶,有容无畏足仪刑。而今正要陶钧手,烧此官窑一色青。”反腐倡廉为当前一大使命,近十年吏治之做何行十万,舍江婴“粤鲁川苏”一首外,有如是者乎?

   太极骑灵图

   古今诗人有十五背焉。一曰马背诗人,兵马倥偬,气雄万夫,曹操、岳飞、戚继光、毛泽东是也;一曰鹏背诗人,金鹏掠日,云垂海飞,屈原、李白、丘逢甲是也;一曰牛背诗人,短笛横吹,黄牛在野,陶潜、白居易、王禹是也;一曰雁背诗人,雁唳漫空,月落星移,阮籍、李贺、顾炎武、黄景仁、于右任是也;一曰鹿背诗人,参山悟水,天趣独得,王摩诘一人是也;一曰狮背诗人,雪山狮吼,沧海月喊,韩愈、康有为、谭嗣同是也;一曰龙背诗人,帝王指导,气笼宇宙,曹操、毛泽东是也,屈原、杜甫亦是;一曰麟背诗人,三百仙人,麟麟而来,诗经寡无名做者是也;一曰凤背诗人,巾帼风流,岂减须眉,李清照、顾春、沈祖棻是也;一曰虎背诗人,笔挟风霜,龙行虎步,龚自珍、鲁迅是也;一曰鹤背诗人,鹤背吹箫,仙人雅士,曹植、郭璞、苏轼、姜夔、黄景仁、魏新河是也;一曰驴背诗人,细雨骑驴,秋风落帽,谢灵运、贾岛、李贺、陆游、王士祯、赵熙是也;一曰獭背诗人,灵猿做妇,千奇百怪,李商隐、黄庭坚、钱谦益、沈曾植是也;一曰鲸背诗人,掣鲸碧海,雄视古今,杜少陵一人是也;一曰雕背诗人,金眸射日,铁爪云,刘邦、赵匡胤、完颜亮是也;惜象背诗人不克不及定也。古今又有雀背、蚓背、鼠背、狼背、狐背、蚊背、蛇背诸类诗人诗家,然论之殊煞光景,祗言二端:勿为鼠背,当防蛇背。若吾辈者,殆纸背诗人乎?(二00四年六月一十六日,得十六岁少年程羽黑《天为神州降此童——黑黑癸未诗词存稿》一书,中有《九灵图》古体及自注——可称之为“黑黑九灵图”,以龙、象、鹤、猿、马、狮、熊、蛇、狐分喻唐代李白、杜甫、陈子昂、王维、岑参、韩愈、白居易、李贺、李商隐九家,颇具识力,读者能够参看。小我觉注胜于诗,其自注之第十五条云:“白居易,胖熊耳。其诗篇亦无他机巧,全仗内力。”几使我添熊背诗人于此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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