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周太史隐居回仙阙 贤令郎祭扫遇妖狐
话说此书乃青石山一段故事。细考此山形势,原在浙西宁波县城外,乃是个平静处所。四面远近虽有些村庄,较那居民浓密、城郭富贵之处,别有一种明秀幽雅气象。因而便引动一位告退的官宦,此人姓周,名斌,字艺全。年将花甲,夫人已故。膝下只要一子,名唤信,号鸿年。年方十八,生的聪明文秀,身形风流。又有一仆,姓李名忠,因他上了年纪,都以老苍头称之;生有一子,名唤延寿,年方十二,亦在周府侍候令郎。
那周太史原籍乃金陵人氏,因慕宁波青石山玉润珠肥、山清水秀,便将家眷移在宁波城外承平庄栖身,以娱桑榆晚景。自移居之后,即将宦囊置买田宅展户,以图长远之计。迁来一载有余,周公忽染沉痾。令郎侍奉汤药,日夜勤奋。谁知百方调治,总未痊愈。周公自知阳寿不永,大限不免,便对令郎说道:“我当初移居至此,原为博览此地山水美景。今乃天禄不永,有限光阴,可能有愿难遂。我死之后,你须完我之志,葬于青石山侧,我愿足矣。”言讫瞑目,溘然而逝。恰是:
三寸气在百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令郎见父已末,恸哭不行。苍头苦劝,依礼成殓。凶事已毕,令郎遵父遗言,葬于青石山深林茂树之间。
令郎在家守孝,工夫快速,不觉过了秋冬,又到清明季节。令郎即吩咐苍头买办礼品,好到坟前祭奠。老苍头将物件备妥,令郎即更了一身新素服,牵出坐骥,来在承平庄外。那承平庄虽属青石山的地界,却在坟墓之南,离茔地另有数里之远。令郎乘马,老苍头与延寿相随在后。此时恰是二月上旬,气候不冷不热,但见花红似锦,柳绿含烟,一路美景令人赏识。主仆三人缓缓而行,曲奔青石山的途径而来不表。
历来说深山古洞多住妖魔。那座青石山,虽非三岛五岳之比,亦是浙西省内一个绝妙的境域。实是高通霄汉的奇峰,横锁烟霞之峻岭。却说此山有一嵯岈古洞,因无修行养性的实人栖身,洞内便孳生许多妖狐。有一只为首的,乃是九尾玄狐,群妖称他做玉面仙姑。大凡狐之外相,都是花斑遍体,白量黑章,取其皮,用刀裁碎,便做各色的皮裘;惟独玄狐,通身一色皆黑,好像感染貂皮一般,故其价最高贵。那嵯岈洞九尾玄狐就是黑色,股生九节尾,乃是九千余年的道行,将及万载,黑将变白,因先从面上变起,故名曰玉面。
却说那玉面仙姑,因修炼得有些道术,专在外访那有名的妖魔精怪,或找在一处,讲些修炼时间;或访来结做姨妹来往。时常改变美女,在外闲游。他有两个更好的干姐妹,修的亦有千年道行,一个在四川,一个在山东。他们三人最是贴心,不是你来,就是他往。
那日清明佳节,春光亮媚,群狐都动了那平日收敛的春心,强扎挣的野性。一个个言语颠狂,情思迷离,便勾起玉面狐的一团火性。他心中暗想:“同类者当此春深,尽都神气显露,我在洞中,倒觉未便。”那九尾狐乃是一洞之主,他见群狐修炼的时间与往日差别,他其实不劝戒提醒,倒勾起他的游荡之心,难以按纳,便欲变幻人形,到洞外往消遣。即使吩咐群狐把守洞内,渐渐的走了出来,变绝色女子,下了山径。
也是他的劫数应然,他见外边花香柳媚,万紫千红,蝶舞蜂飞,鸟声呖呖,不由的就动贪恋尘凡之心,更觉迷乱天性:情思缠绵,呆邪杏眼。正在思春之际,忽听马蹄响动,昂首顺着声音一看,远远的见有主仆三人:一个年少的乘马,后有一老一少,担笼执盒缓缓相随。玉狐知是祭扫坟茔的。细看立即墨客,别有一番气象,与那些山野农人田园俗子不大不异。他便隐住体态,偷看他主仆三人行路的形景。有赞为证:
山背后,狐精偷眼看:只见那主仆三人走荒郊,后面仆人分老小,立即的郎君比女子姣。美丰姿,貌肃静严厉。地阁圆,天庭饱。鼻朴直,梁骨高。清而秀,一对眉毛。相衬那如漆的眸子,更带着两耳垂稍。先天足,根底妙;看后天,培育提拔好。似傅粉,颜色姣。那一团足壮的精神,在皮肉裹包。青簇簇方巾小,青带儿在脑后飘,紧紧的把头皮儿罩。顶门上嵌一块无瑕美玉,吐放光毫。玉色蓝素罗袍,青圆领在上面罩,系一条灰色绦。妆扮得,淡而不艳,素里躲娇。方头靴时样好,规矩正把金镫挑。细篆底,用毡包,粉溶溶无点尘泥,不厚也不薄。提丝缰举鞭稍,指甲长天然俏,银合马把素尾摇,稳坐在马鞍桥。一步步不紧不慢,走的逍远。二仆人,跟着跑,一个老,一个少。老年人弯着腰,挎了个纸钱包,为利便,把衣襟儿吊,固然是步下跑,汗淋漓偏带笑,抖精神不平老,走的他吁吁带喘汗透了上黄袍;小儿童多轻妙,抖灵敏颠又跑,称顽皮蹿又跳,肩头上把祭礼挑,他还学那惯挑担子的人儿,叉着那腰。主仆三人来祭扫,想不到九尾玄狐默地里偷瞧。
且说周令郎主仆三人,不多一时早到了那阴宅门首。那些守墓的园丁,已在那里驱逐侍候,将令郎搀下坐骥,将马系在树上,便让主仆三人到房内。食茶净面已毕,然后转到阴宅,陈列祭品,供在石桌之上。老苍头划了纸钱,堆上金银锞子。令郎跪倒拜墓,用火将纸焚化,不由两泪交换。思念祖先癖好山川,一旦天禄不永故于此处,甚觉可惨可悲,不由愈哭愈恸。苍头与园丁劝解须时,方行住悲声。站起身来,仍是抽抽咽咽,向坟头发怔。世人见令郎如斯,匆忙劝往阳宅而往。
谁知那里玉面狐将令郎看了个意满心足,乃自忖道:“瞧那令郎,不唯边幅超群,并且更兼纯孝。大约是珠玑满腹,五内小巧,日后一定名登金榜,为国栋梁。况且年少英华,定是精神百倍。目如秋水,脸似银盆,足见元阳丰裕。”那妖狐正看到性至精微之际,主仆与园丁已从面前过往,犹自二目痴呆。曲看着令郎步进阳宅方转睛,本身叹道:“我自居此洞,也时常出来消斥逐闷,固然也见些人物,不是精神含糊,即是气浊志昏,哪有那鹤立鸡群之品,温雅齐全之士?假使与如许人结成恩爱,肯定是惜玉怜香。”妖狐想至此处,不由跃然而动,心旌摇摇,淫情汲汲,遂将数千年修炼之功,一旦付之东瀛大海,放心要诱惑周信。
你看他做出百般袅娜,万种风流,竟往园中等待。大约那周令郎与妖狐合该前生有一段姻缘,事不成解,偏偏周信誉饭之后,见天时髦早,又兼喜欢青石山的景致,他便单独一人,步进阴宅后面园内闲玩。但见起造的新月河石桥似玉,补缀的小巧塔远映明堂;一带长溪四围围绕;两旁大树柳绿松青。树前列石人石马,坟后靠峻岭青山。东有来龙应风水,南风吹送野花香,石牌坊镇西来白虎,内有碑铭,字文俱佳;北有瀑布清泉,水响音清,芳草遍绿。远看峰峦耸翠,云影游移,远黛含烟,树木密密,实是天然进画,景致十分。令郎游够多时,顺步行来,忽见太湖石旁恍惚有人弄影。紧走几步认真一看,乃是个绝色女子。令郎一见,不觉食了一惊,认为深山穷谷乃有如斯佳人,实乃是沉鱼落雁之貌,沉鱼落雁之容。何以见之,有赞为证:
周令郎宁神认真看,端的是丽丽娉婷女娇娥。好风流,实俊美:鬓儿蓬乌云儿绕,元宝式把两端翘;双凤钗金丝绕,排珠翠带昭君套,对金龙在摆布靠,正中间嵌一块明珠放光毫。碧玉环坠耳稍,远黛含新月晓,又宜嗔又宜笑,黑白清楚星照。水灵灵好一双杏眼,细弯弯似柳叶的眉毛。截筒般双孔小,如悬胆正且高,相衬那有棱角涂墨似的小樱桃。榴红衫把戏巧,三山式把罗裙儿罩。云肩佩穗子飘。春日热翠袖薄,纤纤玉指把春扇轻摇。体轻盈百般妙,迎风舞杨柳腰。步相沉金莲小,就是那巧笔丹青难画也难描。改变得神形巧,仙家术天然的妙。一任你慧目灵心,也难辨他是个狐妖。
却说周令郎看罢妖狐,不觉心猿动转,便生垂怜之情。那恰是,酒不醒人人自醒,色不诱人人自迷。
不知周信与玉面狐若何接谈,且听下回合成。
第二回 玉面狐变幻胡蜜斯 痴令郎书室候佳期
词曰:
天上鸟飞兔走,人世从古到今,沉吟屈指数英才,许多长短成败,祸福由人取,信邪归正堪哀。少年遇色须戒哉,有过切勿惮改。
话说周令郎正自散闷,以解余悲,不期偶尔遇一个美人立在太湖石侧,手执纨扇,意静神遐,如有所思的样儿。看来实是翩若惊鸿,似乎游龙。又搭着那有情有趣的光阴,无垢无尘的境域,越显得佳人身形风流。
当此之际,就是铜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也便情不自禁,而况周令郎正在英年,才思无限,常识已开,不免难免有嘲风赏月之肚量,惹草拈花的心性。他便笑吟吟理正衣冠,紧行几步,来至玉狐切近,深深打了一躬,说道:“荒园小榭,鲁莽西施,幸蒙喜爱,草木增光。甚愧点,不胜玷辱佳人赏鉴。”玉狐闻言,故做食惊之态,羞怯之形,用春扇遮面,将身倒退两步,方启墨唇,低声答道:“奴家偶尔绣慵,偷闲出户,贪看姣花嫩柳,不觉信步行来。得进芳园,眺览美景,幸遇仆人,有失回避。今蒙不施叱逐,为幸多矣。”说罢,站在一旁,用杏眼偷看周生。
令郎听他言语典雅,倍加喜欢,有意问道:“小娘子漫步至此,宝宅定离不远。否则何以不带梅香,孤身来到敝园之内?请问贵寓贵姓?尊大人何居?蜜斯芳名?看赐指示,改日好到宅参见尊翁,稍尽邻里之谊”。玉狐见周生说话亲热,便知其心已动,乃浅笑答道:“不期而遇,何敢周令郎拜见?奴家姓胡,小字芸香,原籍乃淮南人氏。自往岁投亲不遇,移居此处,至今不外半载有余。家翁早过去世,如今只要寡居老母,相依过活。今日纱窗刺绣,困倦忽生,丫环午睡正浓,未肯唤醒令伊等相伴,故只身出外散闷。今乃得遇令郎,实是三生有幸。又蒙俯问,足见长厚多情。令郎坟墓在此,必然常来。奴家从此倒要不避嫌疑,求令郎赐顾帮衬护佑,则孤弱母女,豪情多矣。”
那妖狐故逞媚人之术,实是莺声燕语,呖呖可听。令郎又闻那一派言词,更兼妖狐做出许多情态,就似把三魂被他摄往一般,其实不详尽究问,便把一片虚言当做实事。心内反怜他母女孤寂,又贪恋佳人容貌,不由的便落在妖狐术内。因忙答道:“蜜斯既系此处邻人,日后不免难免常来烦扰。刚才所言,足徵雅爱,幸蒙不弃,小生敢不唯命。”此时周生已是意马难拴,无法不敢轻率,因又言道:“蜜斯立谈多会,不免难免贵体劳烦。如今我园小轩颇静,请停歇半晌,待小生献茶,聊表微意,看蜜斯见允才好。”
此时妖狐虽欲与周生相嬲,又恐有人碰见,查出他的马脚来,乃浅笑答道:“令郎友谊奴家心领,奈奴出门多时,恐老母唤唤未便。速速回往,庶免高堂致问。”周令郎听罢,心不自主,心知难以相强,遂带出些许迷恋不舍之形。玉狐参透其意,有意为难多会,方说道:“既蒙令郎不弃,奴家应该从命。无法此时有许多未便,故不克不及遂相公之意。公然相公不鄙冷微,诚心相待,请暂且回府。至晚遣开贵介,在书斋坐候,俟初更之际,奴家侍奉老母,小声与丫环等阐明,使瞒老母一人,那时情愿不辞驰驱,往相公书斋一会,以做倾夜之谈,岂不堪此一时眷恋乎?”
周生尚要再言,只见玉狐已款动金莲,慢舒玉腕,向令郎深深道个万福,有意连头不回,竟自往了。
凡是人要碰见美色迷了心窍,便把情理二字不克不及思惟。好比日下,一个闺中民女,黑夜之间,单独一人焉能奔跑五六里荒郊道路,至他人家叙谈?况在此初逢,并没言过门户标的目的,深宅大院,找到书斋,世界上那有那等情理?总而言之,人若进了死心眼的道路,就有人指示投明弃暗,再也不愿回头。此乃人之懵懂沉迷不克不及免的。故周令郎一味被玉狐惑乱,迷住心性,其实不细详有此情理没有。眼看着妖狐往后,他便匆忙回到阳宅,催苍头喊园丁拾掇祭器,备马回家。
你看他一边行走,一边思念今日奇缘,实为自得,恨不克不及一刻至家,扫除书斋,候胡蜜斯到来,好与他结成恩爱。想至此间,不觉喜形于色。复又暗想:“他乃娇弱美女,三寸凌波,夜晚更深恐不克不及行走。”念及至此,不觉又是发闷。
历来书白痴做事多出漏洞。那老苍头乃是心细之人,见令郎回回匆促,在立即又那般形景,不免难免有些疑心,便黑暗低声说道:“延寿儿,你看咱令郎来时,祭扫坟茔多么悲抽泣?你可知他在阴宅遇何变乱,回头反那等喜悦?”延寿乃悄悄答道:“刚才坟上祭奠已毕,我见园内桃花开的甚好,欲到树上往折一枝。走至树旁刚要下手,忽听有人细语。猛一昂首,见咱令郎与一个极俊的姑娘在太湖石旁边说话呢。哎哟!他们两人实是说的有来有往的。到后来,咱令郎做揖,那姑娘也答拜,闹了好大时间。想是咱令郎说话烦琐,见那姑娘竟一溜烟是的走了。剩下咱令郎,发了半天愣怔,方回身出离园内。我见到了阳宅,便吩咐速速备马。也不知他们两个有甚么缘故。我恐喊他两人看见未便,连花也未折,便忙忙拾掇起身来了。想那情景,咱令郎必是与那姑娘拌了嘴,那姑娘赌气回往。否则就是和那姑娘题诗论文,喊那姑娘考短了。即是考短了那姑娘不悦,咱令郎也就败兴咧。大约是为那事,在立即又喜悦又发闷的。”
苍头听延寿一片话,不觉的食了一惊,说:“此事有些希罕。如今此处半是荒冢,并没有几室第。纵有两家守墓的家眷,不是描述丑恶,即是边幅通俗,何曾见有绝色姿容、知书识字之女?况且村上妇女,一见生人早躲的无踪无影,慢说题诗讲文,就是说话尚不知从何处先言,焉能有轰动咱家相公的?即或有之,也不克不及在人家园内与年少墨客扳话多时、款诉衷情之理。”那老苍头乃是周宅上辈的老家人,周宅之事无一不知。修墓之际,皆他分拨,所以那坟地四面居民,未有不晓得的。现在听了延寿儿的言词,满腹猜疑,再也想不出是谁家的女子,一路跟着令郎前行,也不敢致问。只见令郎骑马紧走,已到自家门首。看门的将他搀下马来,竟自进进宅院往了。
你道周宅如何拆修?有赞为证:
那所在,是周宅的院宇,多齐整!看来是匠心费尽了细时间。芸香院通幽处,月洞门便出进。影壁墙亚似粉涂,汉白玉镶甬路,四方砖把满地展,一步步成百古。进中庭楼阁屋,栋梁材多硬木。安放好,粉饰足,实恰是修盖得华贵,精而不粗。深深院,幽香馥。假山堆,名太湖。叠翠形,坎坷处,青簇簇。芭蕉叶相映着四时花、梧桐树。罩纱窗多幽竹,玉阶旁瑶草绿。满庭中,奇葩异卉,似乎仙都。小书斋,似图书府。启帘栊湘妃竹,笔墨香散满屋。安排着瑶琴古,列七弦分文武,镌格式有名目,蔡邕题小篆书,金徽灿玉轸足,知音者方能抚。看出处,那物件本来是刻着汉朝的印图。设棋枰跟着谱,云南子润如珠,■手谈实不俗。论先后,分宾主,见凹凸,决胜败,论步位,分心路。自得间,忘情处,学奕术,能高兴窍,把忧闷舒。启琅函,册页贮。设案架,堆书处,标着签,分名目。好拆潢,无套数。芸香薰,怕虫蠹。亿万卷千百部,校兑清无讹误。看来是三坟五典、上古的奇书。满壁挂古画轴,写成章联成幅。墨山川美人图,称好手笔力足,粉饰好五色涂。配对联书法古,名人迹有印图,实恰是丹青的妙笔世间无。靠粉墙,桌案处,安排精,文玩古。控金钩,把床帐展,兰麝香锦被褥,鸳鸯枕碧纱橱,实高雅不透俗;看来是,纵然富贵,其实不轻佻。
话说周令郎回在院内,其实不等待老苍头父子来到,他便换了燕服,也不消饭食茶,渐渐的竟奔书斋之内。老苍头后面赶到,忙令延寿儿到书房侍候令郎净面,以便吃饭。谁知净面已毕,即将延寿遣出,说:“你没必要在此侍候,若有他事,再行唤唤,无事没必要再来。”延寿儿乃系小孩子,乐得的躲开,食罢饭耍往。此话按下不提。
单说玉狐自花园中许下周生夜晚相会,他便渐渐回进洞府。寡妖狐一见,匆忙卷起湘帘,接往春扇,俱各浅笑驱逐。玉狐进进内洞,回了坐位,小妖送上茶来。玉狐擎茶在手,遂向群狐说道:“今日洞内有何人到?寡姊妹等做何顽耍?”群狐答道:“我等并没有别事,无非各人闲叙罢了。”言罢,寡狐又向玉狐问道:“今日洞主下山,我等看脸含春色,鼻放光芒,定有遂心如意之事。否则,何以气象如斯?若有甚么奇遇,可对我等一言。”
玉狐闻听此言,满面堆欢,说道:“近来寡妹等目力眼光颇高,灵明百倍,我方进洞,就看出此次下山定有机缘相凑。我实对妹等说罢,今日愚姐下山,正在郊原漫步,忽见坟墓之旁来了主仆三人祭扫。我看此中有一墨客,先无邪元充分,后天培育提拔坚壮,满面红光一团秀,实是你我修炼罕见的金丹至宝。况且生的操行规矩,身形风流。因而,我见他们祭奠毕,便隐在花园之内等待着他。碰巧也是天缘,此生又独安适花园内闲玩,我便有意与他碰见。谁知此生更自多情,被我言简意赅,说的他实心相信,约定今晚在他书斋相会。”
玉狐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寡妖传闻,俱尽欢喜。遂一齐说道:“仙姑若得此人天天相会,渐渐的盗他实宝,从此不愁大罗仙人之位。那也是仙姑的福分、缘法,方遇得此等时机,实是可喜可贺。”遂吩咐小妖:“备办筵席,我等与仙姑增添圣寿。”顷刻间便移运了许多的好菜美馔,安排已毕,寡妖把盏,请玉狐上坐,玉狐说道:“即承寡妹雅意,愚姐只得僭坐了。妹等俱来相陪,咱各人好畅怀畅饮。”小妖轮流劝酒,寡狐饮宴多时,已是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之候,寡狐皆有几分醒意。玉狐恐误相约之事,便吩咐撤往杯盘,食茶已毕,便告别寡狐,出了洞府,来在青石山高顶之上,对月光先拜了四十八拜,然后张启齿吸收明月精华。完了时间,又到山下涧水之中洗了洗身体,抖净了外相的水迹,仍然化成美女,驾起妖云,曲奔承平庄周令郎的书室而来。
来在窗棂之外按落云头,悄悄的站住,不敢遽然进进。乃用舌尖舔破窗纸,以目往里张看,但见屋内高烧银烛,静悄无声。只见令郎在那书案之旁坐着发怔,似有所思。看他那容貌,借着灯光,比在花园初遇更添了许多的丰摘。怎见得,有赞为证:
那恰是:佳人站立纱窗外,舔破窗纸偷看英才。倚书案似发愣,看标格实心爱,借灯光更把那风流衬起来。素方巾头上带,乌油黑遮顶盖,正中间玉一块。宫样袍可体裁,青布镶边儿窄,绣团花分五彩,坎肩儿是一水蓝的颜色,俗名喊月白。腰间系白玉带,透小巧生荣耀,银钮扣相配着护襟怀。镶云履地下排,细粉底轻且快,规矩正鼓满丰裕,一点儿不歪。因守造无缯彩,锦绣服全更改。那晓得一身青皂愈显得唇红齿白,两颊粉腮。玉狐隔着纱窗偷看多会,见令郎坐在椅上如有所待。看其美貌之处,实是粉拆玉琢,好像锦簇花团。
妖狐此时不觉淫情汲汲,爱欲滋滋,恨不克不及一时与他鸾交凤友。乃悄悄的在窗外咳嗽了一声。
话说令郎自从书斋食茶、净面已毕,其实不似每日在前边院内来与人说笑闲叙,也不唤仆人整理书室,将延寿儿遣开之后,竟本身将书室物件安设了一回。至吃饭之时,老苍头切身请问,他便带出许多不耐烦的样儿。苍头摸不着眉目,认为今日祭扫,身上肯定忙碌,遂问道:“令郎今日身上若不顺畅快,想食甚么,可吩咐老奴,好派人往做。”问了几次,其实不答复。苍头匆忙出离书院,令厨役在书斋摆饭侍候。
那知周信一心想着美貌佳人,将饭胡乱花些便令撤往。厨役将要走时,复又说道:“你到前边院内,将锁跨院门的钥匙取来交给我,烹一壶茶送来。你们在前边食饭往罢,我今日身觉乏倦,需要歇息。若有事,候我唤唤再来。”厨役忙容许,将钥匙与茶放下,便自往了。
那里剩他一人踱来踱往,顺着书院,绕到跨所门边,将门启放,向青石山看了一回,尚无踪影。复又回至书室坐着纳闷,恨不克不及一刻太阳西坠。又恐黑夜之间,苍苔露冷,鞋弓袜小,难以行走;又恐其老母未寝,阻住无由脱身。心中无限怀疑,搔首踟蹰,无聊之至。思虑盼看,好随便挨至初更之后,仍无人影。无法何,本身点上银烛,倚靠书案,呆呆的在那里相待。正自觉闷,忽听有人咳嗽一声,悄低低的说道:“有劳相公久候,恕奴来迟,万勿见怪。”此时周信正在渴想之际,猛听那一派莺声俏语,好像得了异宝一般。况且,周信又是乍逢美色,其心中之喜实是:
胜似洞房花烛夜,强如金榜挂名时。
不知周令郎与胡蜜斯二人果能可成恩爱不克不及,且听下回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