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此奇士 儋耳留芳名
——宋代昌化军名宦张中
民国《儋县志》记载,北宋一百六十七年间,昌化军(儋州)“宦绩”名录只载张中一人。“张中”条载:“绍圣间,知昌化军,与苏东坡善”,“后解官北回,东坡诗送之”。寥寥数语蕴躲着丰富的信息。人们从中熟悉张中与苏东坡的深挚友谊,以及张中在儋州汗青无足轻重的地位。
一、功名叹无缘
宋代儋州,喊昌化军,领义伦(儋州)、昌化、感恩、富罗(临高)等县。宋代在路之下设有州、府、军、监行政单元。军使为军之行政长官。那时,儋州是块蛮荒之地。苏东坡在给张逢的手札中说:“食物、人烟,萧条之甚。”儋州之地“非人所居”(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
朝廷派张中到昌化军当军使,看得出朝廷对他其实不垂青。
张中何许人?史乘对张中的记载极为简单。《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张中是开封人,熙宁三年(1070)考中进士,授初等官职。元丰二年(1079)十一月,派往明州做象山县尉,因暗里做诗赠高丽使者,遭到朝廷的冲替(赏罚)。元丰三年(1080)四月,又因为营救高丽人船只要功,“落冲替”(即取缔处分)。张中是绍圣四年(1097)八月到昌化军任军使。张中到儋州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到底在何处任何职,史乘没有记载。张中给人们的印象迷糊。假设不是张中与苏东坡结缘,后人底子不知张中的“庐山实面目”。
据苏东坡《和陶答庞从军 三送张中》记述,张中原来是学武的,“少诵十三篇”;又有口才,“颇能口击贼”;胸中有盘算,“戈戟亦森然”。张中的才智谁也无法比,但却与功名无缘,被派往天边海角往当官,最初还因派兵修葺驿舍让东坡父子栖身而被朝廷罢官。
“空吟清诗送,不救回拆贫。”张中清廉的形象跃然纸上,给人留下深入的印象。
二、修舍供栖身
绍圣四年(1097)四月十七日,苏东坡责受琼州别驾,昌化军安设。苏东坡在《到昌化军谢表》中说:“臣孤老无托,瘴疠交攻,子孙恸哭于江边,已为死别,魑魅迎于海外,宁许生还?”
东坡的担忧不无事理。他在《与程秀才书》中指出:“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冷泉。”
“居无室”道出东坡父子南迁的困难境况。
那年八月张中到任。《施顾注苏诗》云:“东坡至儋,张中请馆行衙。”那个说法误导了许多人。清代闻论理学者王文诰在《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已指出其错误。现实情状是,东坡那年七月到儋州,张中到儋州比东坡晚了一个月。
张中钦慕苏东坡的操行和才调,同情他的遭遇。张中来儋州途中,路经雷州,拜见张逢。张逢是雷州知州,东坡的高足。张中从张逢的扳谈中进一步领会苏东坡,对那位北宋大文豪非常钦慕。张中带着张逢的手札在儋州看看“有功”之臣苏东坡。
当张中得知东坡父子“居无室”,露宿桄榔林中时,心里非常难受。他当即派兵修葺陈旧不胜的驿舍,让东坡父子栖身。
苏东坡名为琼州别驾,实为“有功”之臣,不克不及签书公务。其时朝廷新党进一步倡议对元祐党人的虐待。张中是冒着极大风险,动用兵士为东坡父子修葺驿舍,并安设他们栖身。此事公然被奉章惇之命查访广西的董必察觉。董必派彭子民赴儋州摈除东坡出官舍。彭子民抽泣而谏,后来董必改遣小使赶赴儋州。苏东坡给程全父的信中说:“初僦官屋数椽,近遭迫逐。”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也笔录那件事:“初僦官屋以庇风雨,有司犹谓不成。”
张中也因派兵修葺驿舍安设东坡栖身而被罢官。
三、邦君助畚锸
东坡父子被迫逐官舍,偃息于桄榔林中。
张中对朝廷的赏罚其实不恐惧,他与儋州百姓苍生向东坡伸出热情之手,为东坡搭建新房。
苏东坡在《和陶和刘柴桑》载:“邦君助畚锸,邻里通有无。”那个邦君就是张中。苏东坡又在《与程秀才》中说:“近与小儿结茅数椽居之,仅庇风雨。然劳资已不赀矣。赖数十学生助工做,躬泥水之役。”有了张中的“助畚锸”与数十学生“躬泥水之役”, 东坡很快就有了“新房”。“漂流四十年,今乃言卜居”(苏东坡《和酬刘柴桑》),他兴奋地写做《桄榔庵铭》。东坡笔下的桄榔庵充满着神异感:“百柱屓屭,万瓦披敷。日月旋绕,风雨拂拭”,“蝮蛇魑魅,出怒进娱。”东坡在铭顶用“四大皆空”的佛家思惟安慰本身心中的苦痛。东坡以不平的精神和立场来表达对政敌虐待的抗争,展示出峥峥傲骨。
新房建成,东坡兴奋不已,又做《新房》诗:
向阳进北林,竹影散疏影。短篱觅丈间,寄我无限境。
故居无一席,逐客犹遭屏。结茅得兹地,翳翳村巷永。
数朝风雨凉,畦菊发别致。俯仰可卒岁,何必谋二顷
桄榔庵凝聚着张中的关心与崇拜。桄榔庵成了东坡晚年的精神家园。他在那里著书立说,完成了“逃和前人,则始于东坡”的“和陶诗”;他在那里与苍生把臂而谈,话桑麻,治民病;他在那里与张中“卯酒无虚日,夜棋有达晨”。……
桄榔庵是历代文人憧憬之地。清代黄纶诰《重建桄榔庵落成》写道:“先生之庵在兹土,先生之灵与末古。登斯堂也仰高行,四座春风欣鼓励。”
四、临池做虚堂
苏东坡初到儋州时,儋州的学风不盛。“摄衣造两塾,窥户无一人。邦风方枸夷。庙貌犹殷因。先生馔已缺,门生散未臻。”(苏东坡《和陶示周掾祖谢》)那就是其时儋州的教诲现状。
有感于此,军使张中与苏东坡同访黎子云时筹议建一间私塾,以文会友,传布中原文化。苏东坡的《和陶始春怀古农家二首并引》记载了那件事:
儋人黎子云兄弟,居城东南,躬农圃之劳。偶与军使张中同访之。居临大池,水木幽茂。坐客欲为醵钱做屋,予亦欣然同之。名其屋曰载酒堂,用渊明《始春怀古农家》韵。
“临池做虚堂,雨急瓦声新”。有人否认载酒堂其时未建。“盖意拟而云然,堂实未尝做也。”(翁方纲《载酒堂歌》)清代学者翁方纲之言不实,南宋李光的诗《绍圣中,苏公内翰谪儋耳,尝与军使张中游黎氏园,爱其水木之胜,劝坐客醵钱做堂,黎氏名子云,因用杨雄故事名其堂曰:载酒堂。予始至儋,与琼士魏安石杖策访之,退做二诗》:“年深草木荒,杖策谁叩门。缅怀东坡老,陈迹记旧痕。”李光又做《载酒堂》《二月三日做率实会游载酒堂,呈坐客》等诗。李光是苏东坡北回五十年后谪居儋州的,他其时还游览载酒堂,怎么能相信载酒堂其时“未尝做”呢?明代海南“四大名贤” 之一王佐在《重建载酒堂记》中指出:“泰定三年,州倅重修,仍复载酒堂名”,“初建谁?郡守张中也。”
明代嘉靖二十七年(1548),因学者在此掌教,载酒堂改称东坡书院。
今天,东坡书院已成为名闻遐迩的旅游胜地,国度指导人和文人骚人纷至沓来看光览胜。但是,别忘了,东坡书院成为“天南名胜”也有张中一份勋绩。
五、赋诗送张中
张中对苏东坡的照顾,出格是派兵修葺驿舍供东坡父子庇风雨,遭到朝廷的严厉赏罚,冲动了苏东坡。
“人生得一良知足矣。”(鲁迅赠瞿秋白语)那位一生饱受政敌无情冲击的万能做家、政治家,晚年在南荒之地,得到张中的同情与赐顾帮衬,还能不冲动么?张中与东坡在官场上都不得志,“同是天边沉溺堕落人”(白居易《琵琶行》)。东坡即将与张平分别,“留灯坐达晓,要与影晤言”,豪情的潮流在胸中波澜壮阔。苏东坡在数月里写下三首诗送张中:
孤生知永弃,末路嗟长勤。久安儋耳陋,日与雕题亲。
海国此奇士,官居我东邻。卯酒无虚日,夜棋有达晨。
小瓮多自酿,一瓢时见分。仍将对床梦,伴我五更春。
暂聚水上萍,忽散风中云。恐无再见日,笑谈来生因。
空吟清诗送,不救回拆贫。
(《和陶与晋安别 送昌化军使张中》)
胸中有佳处,瘴海不克不及腓。三年无所愧,十口今同回。
汝往莫相怜,我生本无依。相从大块中,几合几分违。
莫做往来相,而生爱见悲。悠悠含山日,炯炯留清辉。
悬知冬夜长,不恨晨曦迟。梦中与汝别,做诗记忘遗。
(《和陶王抚军座送客 再送张中》)
留灯坐达晓,要与影晤言。下帷对前人,何暇复窥园。
使君本学武,少诵十三篇。颇能口击贼,戈戟亦森然。
才智谁不如?功名叹无缘。独来向我说,愤激当奚宣。
一见胜百闻,往鏖皋兰山。白衣挟三矢,趁此征辽年。
(《和陶答庞从军 三送张中》)
第一首诗做于元符二年(1099)三月,诗着重记叙与张中的密意交往,抒发离情别绪。“恐无再见日”一语深含东坡浓郁的感情。
第二首做于元符二年(1099)十一月。张中告行,夜坐不往,再送张中。苏东坡在诗中进一步用道家理论和释教的空相理论启发张中。诗浓墨重彩抒写与张中的告别之情。
第三首做于元符二年(1099)十一月,东坡写下第二首后,仍觉意犹为尽。此诗高度颂扬张中的才调,对张中的遭遇深表同情,并以“白衣挟三矢,趁此征辽年”鼓励张中树立青云之志为国报效。
张中被罢官后没有立即分开儋州,在儋州逗留了近十个月,可见他非常沉沦儋州的风土着土偶情。我们从东坡三送张中诗还看出他与东坡有更多的来往交换。“夜棋有达晨”,“一瓢时见分”,“空吟清诗送”就是他们的交情写照。
苏东坡三送张中诗使后人对张中有一个更全面的熟悉。张中是个“颇富军事才调、勤政清廉的奇士”,“张中更拥有比才调还重要的仁义之德”(李景新《苏轼居儋期间由衷关心他的大陆烈士》)。
张中虽为照顾苏东坡而被罢官,但他的崇高操行写在青史中。清代闻论理学者王文诰在《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赞誉张中“诎于一时,而申于千古,可谓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