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弟兄亚伯在哪里：片子《该隐的记号》
王怡
伊拉克虐囚事务以后，好莱坞至少已有十部以上片子触及到那个伤疤。2007年，英国拍了第一部关于英军虐囚的片子《该隐的记号》。也是迄今最深进的一部。我看的时候，山西黑砖窑的事务刚刚曝光。起头五分钟，那位英国少校对兵士说，在那场战争中，不会有人因不轨的行为而遭到惩戒，“因为我们身上有该隐的记号”。我的心就痛了，我勤奋想那些黑窑的领班——他们也许不懂那个圣典范故，那么汉语文化能够给他们供给什么不要脸的说法呢。“人不为己，不得善终”，可能最凶猛的就是那句罢。
在《创世记》中，亚当和夏娃立功后被逐出伊甸，他们的儿子该隐，因为忌恨弟弟亚伯的献祭愈加讨神喜悦，便在田地杀他，偷偷掩埋了。那是人类的第一桩谋杀。在任何一个族群，杀人都不是从目生人之间起头的，而是从亲人之间、家庭之内起头的。以至曲到今天，大大都国度的杀人案里，仍然有大约40％发作在亲朋之间。亚当夏娃的功，是行在天主面前的。那功只到了第二代，就行在了弟兄手足之间。
天主问该隐，“你的兄弟亚伯在哪里”？他矢口承认，说我不晓得，“我岂是把守我兄弟的吗”？天主说，“你做了什么事呢？你兄弟的血，有声音从地里向我哀告”。
那句话，后来成了西方源远流长的“吸血鬼”传说的一个来源，在一部闻名的吸血鬼小说中，该隐被视为第一个吸血鬼。因为他流了他弟兄的血。那只是一种文学手法，因为大洪水的审讯已抹往了该隐一族。若在我小时候，说“你那个吸血鬼”，那么必然是指本钱家或高利贷者。若在2007年如许说呢，就必然是指山西黑窑的人了。其实“吸血鬼”的传说，只是对人的功的一种妖魔化的说法，并且有利于把本身撇清，说那些人底子就不是人，是一种异类。消亡了那些家伙，可能全国就美妙了。
但出人不测的是，天主迟延了他对该隐的审讯。他只是将他流放到伊甸以东的“挪得之地”。在希伯来文中，“挪得”的意思就是流离。但该隐仍不称心，说以后家族的其别人会找他抨击。因为该隐杀了他的亲人，他就想其他的亲人也不会再当他是亲人。那就是功的第二个代价，一个功不单会损害一个生命，并且势必损害所有人的关系。全国13亿人，都将为山西黑窑事务付出代价，谁也跑不掉。那就喊“功从一人进了世界”。天主再次宽待他，说“凡杀该隐的，必遭报七倍”。于是耶和华就给该隐立了一个记号，免得人碰见他就杀他。
有人说，那是一个羞耻的记号，看见那个记号就晓得他是杀人者。也有人说，那是一个膏泽的记号，展现天主对该隐的胁制，期看他仍能有悔改的一天。假设换成武侠小说，你必然会想到古龙小说里的“恶人谷”。只要立功的人逃到那个处所，就不克不及进往找他算帐了。“挪得”就是如许一个恶人谷，住在那里当然是一个羞耻，那个记号随时都表白你是一个功人。但住在那里也是一项膏泽。因为那里是一个出亡所。后来以色列人出埃及，到了迦南地，天主再次设立了一个“挪得之地”，就是大地上的六座“逃城”。人若误杀别人，逃到那里往，就不克不及再追查他。古龙的“恶人谷”就是从那里来的。
比来看到两个关于“该隐的记号”的故事。一个是那部片子，用那一典故来描述英军虐囚事务。另一个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铁皮鼓》的做者君特·格拉斯，他在往年公开披露本身是纳粹党卫队的成员。后来他写了一封《给犹太人民的 》，里面说，纳粹党卫队的缩写“SS”，从如今起，曲到我进土，“将成为我的该隐的记号”。他说，我不向你们恳求原谅，我将和该隐一样，带着那个记号末生被流放。
在片子中，有两位参与虐囚的英国军人马克和肖恩，也和格拉斯一样，对本身犯下的功懊悔而失看。那些年轻人走在伦敦陌头，和所有人一模一样。但在伊拉克，英国戎行在惧怕中陷进一种疯狂的、有组织的虐囚抨击之中。马克和肖恩也和各人一样酿成了野兽。回到伦敦，就像从一个“吸血鬼”的世界回到绅士的世界。当肖恩的女友发现他手机里对战俘停止性凌虐的照片后，无法忍耐，向媒体密告了他们两人。马克在他批示官的背后学了几声惨痛的羊喊，说我晓得我是你们的替功羊。回家后，马克以各类虐囚的体例将本身熬煎致死。临死前他给肖恩打德律风，说“我们的功永久也不成能被洗清”。
就如《哈姆雷特》中阿谁弑兄娶嫂的克劳狄斯，在花园里忏悔时说，我的灵魂上担着创世以来第一个杀人凶手该隐的咒骂。他也像马克一样哀号：
“莫非天上所有的甜霖，都不克不及把它洗涤得像雪一样雪白吗”？
肖恩被马克的死震动了，决心在军事法庭上说出本相，将全体参与虐囚的官兵揭露了出来。片子的最初一个镜头，肖恩遭到戎行抨击，伤痕累累地被单独关押。他从门上的玻璃孔中看出来，从囚牢里看向不成见的天空，看着我们，似乎从此被放弃在另一个世界。
在创世记的故事里，该隐的后嗣和他一样硬着心肠，“在地上功责很大，整天所思惟的尽都是恶”。天主的审讯为着他们的悔改而迟延了几百年，最末在大洪水中将该隐一族灭绝净尽。
“该隐的记号”确是一项膏泽，但人却看不见。虐囚的军人，纳粹的做家，以及山西黑窑的恶人们，并非一种喊做“吸血鬼”的异类。或者说，其实每一个功人都是吸血鬼，每小我都需要一座恶人谷和一座逃城。把他们流放的，最末也把他们赎回。地上的公允和灵魂的救赎，是两个同时的时机。黑窑事务之于我们，就如虐囚事务之于他们。假设我是一个英国人，我就是马克和肖恩。但我是一个中国人，我是那被拐卖的，我也是那拐卖人的。先知说，“那地遍满流血的功”。我们都是吸血鬼，自古以来手上就有弟兄的血。天主问我，你的弟兄亚伯在哪里？我答不出来。
2007-6-23,《南方人物周刊》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