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遲鈍談詩論藝─暗中中無窮無盡的波赫斯(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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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遲鈍談詩論藝─暗中中無窮無盡的波赫斯

  當我們引用了別的文本,未嘗不是為了挖掘出文本中摆布相反的本身;而引用之後的文本,不啻又是一種新的鏡像,將帶給下一批讀者区别的「迷宮」與「環虛」場景。

   鯨向海

  鯨向海回應:

  收到遲鈍你的信時,距離發信時間,已是 12 個小時之後的薄暮。

  (* 阿鈍廓清,實際上鯨向海在收信後 3 個小時內就破出這篇回應了。)

  讀到你所引,波赫斯引哥德對晚霞的感喟:「一切離我們近的事物都將離我們遠往。」我抬頭看看窗外,大氣瀰漫著被遺棄之後的冰凉孤寂,沒有星星,也沒有張開的眼睛。你又引波赫斯所說:「既然我已失往形象世界,我將創造一個新的世界,我要創造將來,一個能取代我這個實際上已經失往的可見的世界。」或者許多文學做品所以選在深夜,萬物皆盲的時刻,逐个降生,是因為在潛意識裡,書寫者皆是默默遵守著波赫斯的失明者戒律。因而,你所提及德摩克里特挖往雙目以免分心的故事,或者在文學史的諸多象徵脈絡裡,自有其鼓励所有的創做者皆應「剜往雙目」,以創出暗中中從未有人跡的光亮之境的意味。畢竟在我們眼界所及之處,都已經有太多前人為我們造好了棧道與高速公路,我們在便利來往之餘,反而成為無法看見实正形而上世界的盲者了。

  那日跟你推薦過的《波赫斯談詩論藝》和張小虹的《衣性戀》我近來都已不看了。前者当然淺顯易懂(你晓得,我並非嗜讀深邃莫測的理論之人),只是以波赫斯的成就,我會以為那只是六場相當輕鬆的演講罷了。此中許多說法都帶著「點到為行」和「請君进甕」的性質,相較起來,卡爾維諾那本姿態浩盛的備忘錄,就顯得要嚴謹許多(雖然中譯本譯筆混亂),同樣是文學各人,我會比較欣賞「給下一輪承平盛世的」這樣的氣勢。至於張小虹那本書,相較於我們都喜歡的許舜英,明顯少了詩意和企圖心。能够說假设沒有許舜英,張小虹那本書當能够展現一種開創者的氣象(開創者我以為是能够允許藝術圓潤度上的缺陷的),但是既然許舜英已經率領我們到了那樣的時尚境域,張小虹的文字便顯得二流了。(當然也有幾篇相當不錯,只是整體而言,素質參差不均。)

  你問我:「你會不會因為《波赫士談詩論藝》裡面對詩的評論過於淺顯及欠缺系統而失看?」(那本書譯的是波赫士,並非我們 慣的波赫斯,當然離對岸的博爾赫斯又要更遠一些。)我想你不是太過领略我的閱讀品味,就是潛意識地反應了本身的失看。其實我還是喜歡這本書的許多例證和個人心得報告式的書寫,不過想來波赫斯會把這些演講記錄放在圖書館儲躲室裡,任其蒙塵 30 多年,並非沒有事理。我以為這本書才更能印證你你所引述的,波赫斯本身說「我幾乎沒有笼统思維的才能,你們必然已經重视到了,我只是不斷地引證和逃憶。」。(這一點我跟你的觀念区别,在我的设法裡,我以為這是波赫斯自謙之詞,你晓得,波赫斯不成能不擅長笼统思維。他的做品題材思維如斯廣泛,他詩中經常出現一些反複的主題:歷史悲劇的重演、思惟的刀劍、超時間的宇宙、生命的永續、暗中的感覺……經他處理過後,這些事物全有了区别於傳統的嶄新意義與鋒芒。)不過這本書,仍有其對我吸引之處,我太迷戀那種「收發自若的境域」,雖然就你所說,他在《做家們的做家》裡有更令讀者致命的魅力之處。(對了,假设你便利,那一系列書我都想買。)

  我記得卡爾維諾在備忘錄裡說:「寫做總是面臨兩條路徑,分別代表区别類型的知識。一條路徑進进無形無狀的理性思維的心智空間,在此中得以探索輻聚的曲線、投影、笼统形狀、感化力的向量。另一條路徑則通過擠滿物體的空間,並藉著在白紙上填寫黑字來嘗試創造出一個等同於那個空間的文字,極其謹慎而辛勤地勤劳使寫下來的東西唤應未寫出的,契合能够言說和不成以言說的總合。」我想我所欽服的,就是這樣把潛意識語言中的雜質濾除之後,仍然能用鸠拙的文字語言曲逼夢囈幻境的書寫。或者波赫斯讓我更想窺知的,是他這一方面的根究。就如你提到的,波赫斯是個盲人,對他來說,詩就是聲音,詩─音樂─盲眼三者是一個聯盟。藍菱在談及波赫斯時,也曾說:「因為詩的文字較其他文學形式簡潔,在句法的結構上又富音樂性,易於把握和運用的節奏,對一個失明而必須依賴記憶力來寫做的人,在表現上自是随便得多。」這一點和你的觀察是智者所見略同。波赫斯本身也曾說,格律詩便於攜帶,能够把詩放在腦中。我想像年老而飽滿的詩人出遊時,拿著柺杖,他無法看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卻也同樣無法看見他的思惟。他或者在漫步,或者搭地鐵,或者坐在公園中,詩句就在他的腦袋中形變繁育。他的掌控一定非常俐落得宜,出門一趟,他就能够寫好幾首商籟,那些韻腳靈動的詩,正好能够任他在暗中中安适漫舞。

  波赫斯這個家族到底是受了什麼眼疾的咒詛?我由於學醫不精,還無法診斷他是得了什麼盲症眼的遺傳。只晓得波赫斯彷彿生來就是為了成就一種眼盲的象徵(這裡我不由要用上十九世紀對肺結核那種浪漫想像的傳統來詮釋波赫斯的疾病。)。自曾祖父那一代,已經有過眼部動手術的紀錄。他的父親,為了醫治眼病,才帶了家人一路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前往日內瓦暫居,也由於這樣的顛沛,間接打下了波赫斯熟 多種語言的基礎。他的眼睛欠好,年幼時已近視,九歲才进學。因為戴了眼鏡,又顯得一副柔弱狀,常受同學欺負。或許是因為如斯,他跟書的關係遠比跟人要親近許多。不過他的眼睛欠好,也無法全怪遺傳,他的一生幾乎沒有一天不讀數小時書本,全日埋在家中數千冊圖書中;日後又是從事圖書治理員的工做,八十萬冊書籍隨侍在側,眼睛要好也難。而他到了晚年,寫詩遠比寫小說多,更是因為他的雙眼已盲,不論在心境上或者現實面,都使他更趨向於詩的創做。這裡我要特別提一下波赫斯偉大的母親,年老失明的波赫斯,靠著母親替他默詩、朗誦書本、复书,做一切文書的工做,得以繼續文學上壯闊的游览。九十幾歲的老婦人,不論是实正的路程還是意念上的遠行,都一路随同著本身的兒子。

  讀了你抄給我的,阿跟廷詩人恩利克#8231;班奇的十四行詩,「花瓶裡將謝的玫瑰,/將頭顱在鏡中低垂。/鏡若使痛苦映對成雙,/定能將我内心的花園再現。」這樣的句子,讓人陷进一種迷幻的意境。承接波赫斯受發自若的「不斷地引證和逃憶」的意境,我們也可說「引用的藝術」,是與這種相映成趣,對鏡自憐的「鏡中之鏡」同屬一種脈絡。當我們引用了別的文本,未嘗不是為了挖掘出文本中摆布相反的本身;而引用之後的文本,不啻又是一種新的鏡像,將帶給下一批讀者区别的「迷宮」與「環虛」場景。又所謂「夢中夢的多重宇宙結構」、「做家們的做家」或者我這篇文章所實踐的「引用中之引用」,都能够納进這種「鏡中之鏡」的版圖中。而這此中,更可延伸出「鏡中之境」、「鏡中之勁」、「鏡中之淨」、「鏡中之競」等等諸多可能。此能够順路扣合上你的「異時空之旅」與「信物說」:第一、我們信赖某種異時空的存在;第二、我們心甜情願進行異時空之旅;第三、我們的在這路程中,總难免期看某個信物;第四、假设因果可能對置,我們很可能陷进一種矛盾。

  眼盲的波赫斯,把手中的詩集當做異時空之旅的独一信物。在二零年代的布宜諾艾利斯,想出书一本書,长短常個人的事,除了自費自印,沒有其他出路。波赫斯把他印好的詩集帶到當地的文學雜誌社。編輯瞪著他說,你想要我為你推銷這些書嗎?波赫斯說,不不,我雖寫詩,卻非瘋子;我期看你替我把這些書放在衣帽間那些外套的口袋裡。後來,公然有些人發現了一本躲在口袋中的詩集,波赫斯因而開始成為薄有名聲的詩人。他連出书詩集,都採用這種时髦病學上「雙盲的形式」(Double-blind)。

  70 歲眼睛雙盲的波赫斯,為我們寫了偉大的《暗中的頌讚》。其實波赫斯本人以及他的做品,才是無窮無盡的暗中最想要頌讚的對象。且讓我以藍菱的譯詩做結:

  《暗中的禮讚》 ◎波赫斯

    年老(這是別人給它取的名字)

    可能印證一段快樂的時光。

    元氣消滅或幾近消滅;

    人和靈魂互相維持。

    我在暗中尚未成形的

    迷糊的白色形像中活著。

    布衛諾士#8231;艾爾列斯,

    曾經被割裂於貧民窟的稀爛和曠地上

    曲引向那無窮的平原,

    现在又是雷可勒塔的墓園,雷梯可廣場,

    西邊條條破爛的街道,

    和仍被稱唤為南部的

    些許消逝中的衰朽的房屋。

    我的一生承担過多的工作。

    想起,德默凱杜斯扯下他的一雙眼睛;

    時間曾經是我的德默凱杜斯。

    這成長中的暗中遲緩而未帶任何痛苦;

    它沿輕鬆的斜坡湧動

    類似那永恆。

    我的伴侣們沒有臉孔,

    女子們照旧是數年前的她們,

    一個誤进的街角,

    沒有字母的書的頁次。

    這一切應使我不安,

    但它卻是平靜的,一個歸返。

    地球上幾數代的書本

    我僅讀過一些些,

    在我腦子裡我繼續讀著這些些──

    讀著且刪易著。

    自南、東、西和北,

    攜手而至的道路率領我

    到本身一個秘密的中心。

    這些道路是腳步和回音,

    女子、须眉、苦惱、重生

    白日和夜晚,

    睡往和夢,

    我底昨日的每一半晌

    世界底昨日的每一半晌,

    丹麥人堅固的劍和波斯人的月,

    死者的做為,

    分享的愛,言語,

    愛默生,和雪,和許多許多的事物。

    现在我能够忘掉它們。我抵臨本身的中心,

    我的代數學和一枚鎖匙,

    我的鏡子。

    不久我將晓得本身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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