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校的豪华与悭吝
做者：姚国华（华中科技大学哲学系）
本文在中国青年报的题目为《豪华门面都背靠着不受约束的权利》
武汉大学两位校级指导因基建项目标陈旧迂腐案落马，引起全社会的浩荡震动。其实，熟悉高校情状的人，却一点都不感应不测。我楼下天天早晨都有一群老年人一路漫步，我听他们谈如许的话题都好几次了，人们早就在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那些年来，高校早已不是十多年前的清水衙门了。最不贫乏的，就是钱。国度财务拨款多了，各类专项资金多了，出格是过往对大学生的巨额补助酿成了高额收费，因而楼堂馆所一座比一座气派。谁说中国人不立异求新？关键是看手里有没有钱。我们有句话，喊“旧的不往新的不来”，只要新工具才有气派，才气招才（财）引凤。出格新指导上台，总要有点新气象，旧工具左看右看不顺眼，拆！
我家四周的学校家具仓库，常有各单元挈来的旧家具堆积如山。所谓旧，大多只是式样过时罢了，有的其实仍是很新的。工人们衔命用榔头敲碎，然后用大车拉走。中国根本上每十年就有一代家具式样时髦。如今时髦的都是金属化、塑料化、原则化的家具，全木造、各式胶合板造的几乎统统要裁减。
几年前，我所在的学校先后呈现两座号称“亚洲第一”的教学大楼。本年，还有相当多教室因自习学生其实太少，为节约用电而封闭。学校曾有一座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老校门，四个大四方柱的门墩与苏联式的主楼相配，不失典雅与肃静严厉，近半个世纪里不断是学校的标记，铭记在一届届结业生记忆里。我曾认为本校是仅有的几所对峙不换旧校门的大学呢！后来一位校长上台不久，大搞国际化，赴美国察看，看多了美国的大学校门后冲动不已，夜不克不及寐，灵感喷涌而出，连夜挥就一纸蓝图，传实回来命令施工，花了上万万，折腾了几个月，扒旧建新，成果立起一座时髦于九十年代中国的那种校门，其显著特征是校名仰卧横躺在大门前的地上。
其实，中国高校在八十年代就已经时髦过复旦和人大那种框架式大门，我的母校兰州大学在我结业几年之后也跟着就把苏式校门换成了框架式，我工做和进修过的别的两所学校的主门也是框架式。而今那种校门大多也被扒了，不久前华中师大才扒掉。近些年，时髦的已经是廊柱式校门了，有的学校还来一点立异意识，搞点民族风气，把罗马廊柱换成中国廊柱，有的还加上一点牌楼要素。于是，各类式样与国际接轨，豪华水平却是世界上稀有的校门，在中华大地上争奇斗酷。
南昌大学就有如许一座气焰特殊的校门，据说花了三万万（那不算多，网上更有亿元校门照片，属于一所从未传闻过的大学），到底花了几，外人很难晓得。那大门我往看过，地处偏僻，几乎没人从那里进出，次要是为了陈列，一个安排；校园里还有好几座雕塑，一座破费就数百万元，最耀眼的一座竟是两条金灿灿的巨龙。据该校一位教师说，当教代会响起一片量疑时，两条金龙已从北京吃紧启运。
大学的收柱是人们的聪明逃求，是人们的内在修养，是迷漫在校园里的文化气氛，因而大学人的自信本无需门面的支持，所有外表只是天然地展示人们的内在气量，无需锐意粉饰和报酬设想。然而，中国的大学却最需要门面与排场的支持，近年来大楼之气派，粉饰之豪华，广场之空阔，排场之嚣张，令十年前结业出往的学生都瞠目结舌，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大学的内在文化是浮泛的、虚无的。你走进校园，只要念念那些时髦而俗气，经常文理欠亨的口号标语，就能够印证那一点。
我往过欧洲最古老的中世纪大学，在意大利的博罗尼亚，那里的砖式建筑大多已经十分老旧了，有的只剩下残垣断壁，其实撑不起了的，才会搞一根水泥柱顶上（2007年温家宝总理在同济大学百年校庆讲演时引用了我的那段陈说）。市中心两座高高的砖砌方塔，一座已经严峻倾斜，可能和比萨斜塔有同样的原因，都得到精心的庇护。而与那种外表上的“穷酸”相配的是，那里每一座建筑里面，却有丰富得令人叹为看行的内容。我随意进进一座地量学博物馆，能够免费参看，只是不克不及拍照，里面浓缩了全球几乎所有的地量奇看，还能够找到我家乡湖南某地的石头标本；不远处还有一座同样丰富的古生物学博物馆，几位小学教师带着一群孩子在里面现场上课。在另一个阴暗窄小的空间里，我看到两座实人大小的人头雕像，走近一看，一个是但丁，一个是哥白尼，近代欧洲文艺复兴与科学革命的巨挚，都是该校的校友。那要在我们那里，得专门建两个巨型广场才容得下啊！
无非印证梅贻琦先生的名言：大学之大，不在大楼，而在巨匠。
几高校动辄几万万、上亿的工程，有几实正浇灌到大学精神的根底上，落其实教师们的学术研究里，润泽在大学生心智的生长过程中吗？你若领会高校里通俗教师与学生的现实生活与工做，就晓得那些实有内容的工作往往是缺钱的。
就在武汉大学，几年来，我本人应学生邀请，往做过不下十次讲座，每次在四五百座的大陈述厅里，听寡都挤得里三层外三层，一讲三个小时也不敷。那些学生组织背后都是学校相关机构的批示和治理，却没有得到响应的经费，给主讲人付出任何形式的讲酬，大都时候还要主讲人本身承担往返的车资（有时是单程）。
武大合并前的某学校更绝了，团委书记乘专车来请我往讲座，拿走上百本书，以后却既不给书款也不还书，屡次催要，也只回还了一部门书，剩下的不断赖着，曲到那所学校并进新武汉大学。堂堂大学官员，几乎比陌头小混子都恶棍。
几年来，我到全国各高校讲座也一两百次了。让学生来邀请，就像磁石吸铁一样，无法回绝。可是有近一半学校是爱财如命的，以至还要我自付费用。并且，很少有学校付出的讲酬原则到达付出给同等听寡规模的课程响应的教师工资程度。
大学生自有不尽的猎奇心、求知欲和工做激情，只要他们有一点空间，他们就能处事。但中国高校的治理机构关于学生的自主活动，凡是是那也不克不及干，那也不克不及做，给学生自办讲座放行，对他们来说已经算是一种不测的欣喜。有的学校治理部分极尽刁难之能，横竖就是不让干。我曾看到一位武大学生组织负责人的文章，历数本身一年来，履历了几周折，费了几心思，邀请到几名家来武大讲演，却几乎没花学校一分钱。自得之情，充溢通篇文章。确实，大学生们单纯得心爱，他们被容许本身往邀请本身喜欢的教师来讲，海报一上栏，尤如在令人窒息的大学气氛里撕开一个口子，成百上千位听寡纷至沓来，争相唤吸到一丝别致空气，天然有一种浩荡的成就感。那些受邀请的教师，有了学生的掌声，天然也心甜情愿，几乎没有人会因为无分文酬劳就不往。然而，越是受人欢送的教师，越要经常驰驱于各高校的讲坛，持久要付出一般工做之外的时间精神，以至还要本身倒过来付费，最末会被挈得筋疲力尽，难认为继，那当然是令不一般的大学变得愈加畸形。
同样经常在各高校讲座的武汉大学李工实跟我说，哎，武大对教师太刻薄，很丢人。没有办法，本身学生来请，欠好不容许，只好讲少一点，一年一次。
我所在学校的一所二级学院的学生邀请我讲座，可他们本身又承担不起车资，为了不让我自掏车资，只要费尽周折，提早数小时乘公交车来接我，然后找到他们的校车往该校。过后，我才从那番周折的过程里晓得他们专心，慨叹不已。
第二课堂本是大学生活的常态。办讲座是大学生出格学生组织的特权，而不是治理机构的开恩。早期博罗尼亚大学，校长就是学生会的会长，请哪些教师讲课，怎么付讲酬，都是会长与教师筹议决定。现代大学里，学生和教师仍然是学校的两大根本主体，既有“传授治校”，也有“学生自治”，学校应当轨制性地付出学生足够的活动经费，那是国度经费、学生膏火的合理用处。实正的现代大学，学生的专业是自在抉择，大大都课程是选修的，自在进出的讲座更是进修生活的一部门。可是，中国高校少少选修课，即便名义上的选修课也少有抉择余地，课时却多得令学生很少自主收配的时间。学校养了良多教书匠（当然党政及后勤人员还多些），只要不打破某些自上而下的框框，过往上课照着发黄的讲义念，如今就照着网上七拼八凑来的电子文本念，不令人生厌那才是怪事。学生不来上课，点名！
十多年前，我兴办并主持华中理工大学人文讲座，三年里共办300多期，听寡12万人次，假设按今天一般大学课程给教师工资待遇的原则付出讲酬，均匀每人次至少20元，需要240万元。可现实上，一共只花了学校6万多元，此中大部门仍是付出相关鼓吹及学生活动费用。数百位全国粹者名人应邀来讲演，每次连交通费才付100元摆布。人文讲座成为九十年代中期全国最闻名的文化讲坛后，许多高校纷繁派人来取经，学校一位指导对取经的人说，那是很花钱的。我没能体味指导的深意，便婉言相告，三年共花了6万元。区区那点钱，不到整个学校运行经费的万分之一，让一心要回往找学校大拨其款的取经人大失所看，也令校指导当场为难不已。
不比不晓得，一比吓一跳！新千年降临之际，学校花40万元办了一场演唱会，邀请一些娱乐媒体炒出来的二三流歌星和主持人，每人数万元出场费，唱两收歌，说几句话。演唱会的飞腾是明星们逐个上场，每上一人都有一声“哦”的尖喊，领着台下一路哇喊、拍手，但台下欢声和掌声一个比一个少，轮到最初一位上台时，那声风趣的“哦”喊照旧，随之而来的只剩下哄场一笑，那可能是大学生事实差别于通俗逃星族的处所。接着，校指导、院士、名传授也被请上台往，一个个夹在明星们中间，让明星的光辉反射到他们脸上，获得他们一生里罕见的荣光和灿艳。
在那场纷繁扬扬的狂欢背后，大学精神好像那满地的纸屑被抛洒、被放弃、被扫掉。大学传授竟以与二流三流的歌手站在一路为荣耀，大学精英们需要娱乐明星的光线来陪衬，能够见得做为一个民族的聪明灯塔的大学，已经幽暗到多么地步，做为社会理性与良知代表的学术指导，自大、空乏、无聊到多么水平。如许深深铭记着中国大学无法洗刷的羞耻的演唱会，做为一种时髦，后来在50周年校庆时又办了一场！明星们住在校外的高级酒店里，走时把房间里的洋酒等物洗劫一空。
豪华与小气，如斯希罕地杂合在中国高校里。
几大型建立项目地道是花架子，有几钱在花架子背后的陈旧迂腐中漏掉，又有几需要滋润的聪明孕育在干涸中夭折，原因在哪里？很简单：所有的豪华都是背靠不受造约的权利，与之相陪伴的老是小我的贪欲与陈旧迂腐；所有的小气都是针对无权无势的通俗师生，哪怕是人最根本的生活需要，最紧迫的工做需要。
让我以亲历事实再给那一结论做一简单注脚。我独一一次获得的公派出国做拜候学者的时机，教诲部只供给一张往返机票，其它分文不给，得自掏腰包。可那张往往返机票，却超出跨越一般价一倍多（还有更高的，几乎就像洗钱）。对此，包揽机票的留学办事中心称，多出的钱由咱中国本身的航空公司赚了，肥水没流外人田！
在一个权利与金钱嚣张的时代，人们看不到实正的大学，那恰好是一个超越政治、超越经济的文化机构，它的聪明是整个文明的基石。钱展张不出大学精神，但经费必需用在邪道上、大白。大学陈旧迂腐是一个民族灵魂深处的致命损害，那里走出的大学生何以面向将来。中国大学其他校长们，如今想必会清醒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