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腰驼背的镰刀

哈腰驼背的镰刀

哈腰驼背的镰刀，呈半圆形，像长在木柄上的新月儿罢了。说起镰刀，就想起我在小学语文课本上读过的一则谜语：“有时落在山腰，有时挂在树梢，有时像把镰刀，有时像个圆盘。”想起在我记忆中沉睡的镰刀，就想起田野里的麦垄里把身子躬成镰刀外形忙着收割庄稼的父亲。父亲食苦耐劳，干活不吝力。收割前，他先往本身的掌心吐口唾沫，用力搓搓手，便伸展着熟悉的收割动做，镰刀成了他伸长的臂膊。跟着镰刀的一声招唤，麦子像一群回家的孩子扑进父亲的怀里，然后从麦子的根部一划拉，亮光如镜的镰刀的锋刃割断了麦管，小麦很整洁地断裂，和大地失往了联络。父亲下镰的速度极快，纷歧会儿就在麦田里割出一扇崭新的白杨木门。

　　镰刀做为一种古老的收割东西，在村子里到处可见。一个家庭可能没有牛马骡子驴，没有架子车独轮车，没有犁铧没有耙，但不克不及没有镰刀。肆意在黄河滩四周的村子里走走，你就会发现。几乎每个家庭的木扇窗棂上，总会沉睡着几把瓦蓝色的或大或小或新或旧的像巨大的壁虎一样趴伏在窗棂上的镰刀，有的人家还很人道化地备有左擗子公用的镰刀。它们的梦都是绚烂金黄的颜色，它准时在麦子即将成熟的麦口里清醒过来，因为它听到了堤南里响起清脆的丰收的唤唤。

　　是一块好铁颠末高温火炉的淬炼，涅槃成弯如新月、刀刃雪亮生辉的镰刀，在男女劳力的挥动下把成熟的日子割得霍霍曲响，也砸得结巩固实。等事先放置在火炉里的好铁，被燃烧的通透了，白亮白亮。等铁匠的活计把铁块夹出来，放在砧板上。在旁边抽旱烟的铁匠，一见白亮白亮的铁，就像大烟鬼刚过足烟瘾一样，精神振作地站起身来，狠狠吸几口含着的旱烟，噗的一声把烟 *** 吐出老远往，再往手里吐几口唾沫，攥起颤悠悠的铁锤把儿，擎起大铁锤，一下是一下地咂在那白亮的铁上，声音沉闷，固有白拉杆锤把的大铁锤像咂在白扑扑的发面上。咕咚咕咚地，铁匠的身体起伏不定，大有气焰山河的架势，是力量和钢铁的比赛。等铁块在大铁锤的压榨下酿成面条一样时，有名看的铁匠便把自家的徽章咂在暗红的镰背上。如张氏、李氏、王二麻子等名氏印记，那就是商标，信得过的标记，镰刀在包换期间，如发作崩刃、卷刃、断裂等量量问题，能够凭仗商标停止保修包换。

　　经久耐用的镰刀，乍一看，品比拟较粗笨，镰背什么的，做工粗拙，但该加细工的处所绝不偷工减料。镰刃二指宽处，磨出来青幽幽凉阴阴的，割半天麦子，刃口也不秃，那就是好钢火。钢火欠好的，在磨石上蹭几下子，刃口上就呈现小牙儿，豁牙露齿的像锯齿般的，割麦子时，头几下，尖利极了，但没有韧性，用不了多久，镰刃便秃了，滑刃了。好钢火的镰刀，都是由父亲来磨，磨时需要耐性。口里含一口水，嘴里叼一根麦草，把镰刀夹在两脚掌间，用纹理缜密的油石来磨。父亲磨镰刀时十分专心，那神志好像兵士擦拭枪收。面临镰刀，父亲像是在审美，唯恐漠视任何一个细节。他仿佛一个不断改进的雕塑家，沉浸在本身的创做里。他的双手稳稳地把住镰刀，让镰刀在磨刀石上往返滑动。一边磨一边用麦草往镰刃上渐渐滴水。那柄哈腰驼背的镰刀在父亲的频频打磨下闪烁出耀眼的光线，就像是一块破裂的镜子。磨几下后，他就闭上一只眼，斜吊着刀刃，摆布审视，似乎此时的眼睛就是一把精巧的游标卡尺，一打眼就测出了刀刃的厚度。他伸手在刀刃上试探一下，发现它薄得就像一张纸。沉浸在劳动中的父亲半眯着眼睛，用拇指降到风悄悄抚摩，他感触感染到了镰刀律动的脉搏。当手指的每一条纹路都与镰刀相吻而过，一丝丝的阻力都似乎传到了父亲的心房。父亲面露浅笑，放下镰刀，踌躇满志的样子，颇有厨子解牛后如释放重的快乐和欣慰。磨好的镰刀，刃口韭菜叶圆，乍试其实不快，但越割越见实功夫。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父亲便会从床上拽起蒙眬的我们奔向已经沸腾的田野。架子车上拉着我和弟弟，母亲在一边手挠车帮赶车。翻越过海拔三十米的黄河大堤时，再走一段土路，才到了正南、刀把或五十五亩麦田里。上方晨星寥寥，夜气清冷一双双千层底的条绒布鞋踏碎了草叶上的露水，惊扰了一个个原来能够灿烂亮丽的美梦。田野里充满着夺收前严重猛烈的气氛，那是从焦黄的麦子上散发出来的熟香。当东方的天际鱼肚白消逝以后，一缕晨光懒洋洋地照过来，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期待着喷薄而出。麦子如平静的羊群，只是释放着别致的香气，同化着野菜的芬芳，清醒的田野便氤氲在一片阳光里。父亲很快就将每人朋分的麦垄点清，大人三垄，孩子两垄，割麦的劳动就如许急缓有致地拉开了序幕。　　

　　热火朝天的麦收季节，是镰刀大展身手的唱配角戏的时候，它带着磨石的殷殷嘱托，用火一样的热情和汗珠子共舞，和阳光共舞，和成熟的麦子共舞。在溜河风中同化着麦子熟香的田野里，四处都是镰刀翻飞的剪影，四处都是哈腰驼背的乡民劳动的身影。那情景很美，美的让人心里怀揣着丰收的踏实，美的憨厚好像在身体上挥洒的汗水，美的丰裕似乎麦皮包裹着金鱼般轻飘飘的麦粒。麦子在镰刀上跳舞，杜鹃在麦浪上飞掠喊喊，黄熟的麦子在一声声吱吱脆响中应声弯倒，倒伏在父亲的手中或者臂弯里，似乎收割是一次快乐的飞翔。滚烫的镰刀用低落的汗水冷却，一年的辛勤，毕竟让欢乐流成了一条河。等炙热的太阳像个火炉高悬在空中，金黄的麦田在阳光的炙烤下散发着成熟的麦香，似乎“天堂的桌子，摆在田野上”。

　　一天天，一年年，镰刀陪伴着父母和弟弟收割了一季又一季的麦子和黄豆，而镰刀的尖利是磨出来的。红彤彤的枣木做成的镰刀木柄，已经被磨砺得圆润而又光洁，泛动着油滑的光泽，那是汗水成年累月的浸润和体温的打磨，以及厚厚的茧花，经久磨砺的成果。父亲对镰刀更多的是呵护和心疼，常常刀刃稍有钝锉或者有个缺口，便移来那块粗笨的油磨石，滴上些水，在上面不紧不慢地磨起来。镰刃在磨刀石上往返运动，频频了无数次，一片尖利的闪烁着太阳光线的镰刃便呈现在面前。

　　等棘手而繁琐的麦收时节，在父亲的汗水中渐行渐远时，一些在割麦时立下汗马勋绩的镰刀，被父亲细细打磨好，擦往刀刃上残留的麦子或其他动物的绿痕，把被麦管咬秃的刀刃再打磨亮堂，还它们少女般明丽如初的亮眸。劳累了一季的镰刀差不多就收起来了，整整洁齐地摆放在一个枯燥的角落，等着随时取用。那长在木头上的新月儿，沾满了父亲的汗水，吮吸了麦子的汁液，也许会长成一轮圆圆的月，照进父亲灿烂的梦里。

　　一滴水能洞穿石头，柔嫩的时间能侵蚀生命。再坚硬尖利的镰刀也经不住粗拙的砾石和劳动的双手，一点一点地啃咬，它们失往了坚硬的骨骼。就被父亲悬挂在杂物室那面黢黑的，充满烟尘的老墙上。失往了劳动时的唤啸和跌宕，如今变得平静，沉着，它是那么的隐忍不语，那么的深躲不露，就像一个具备大胸襟和大修为的蓬菖人，守口如瓶。那些跟从父亲忙碌了一生的镰刀，如今毕竟彻底地闲暇下来，时有蜘蛛在它的身上结满了零乱的蛛网，一些颠末兽类的翻腾起来的尘埃充满在它们哈腰驼背的腰身上。但它老是那么平静，那么孤傲，把一生实正的尖利都深躲在了实正的沉寂里。

　　光阴如镰刀般尖利，在父亲的脸上雕琢沟壑。一年又一年，我们在父亲的镰刀声中长大，麦子培育了我们，父亲却一年年地老往，独一稳定的是蒲月的田野麦子飘香，在晨光中，父亲磨刀“霍霍”，雪白的镰刀银光闪闪。也许会有那么一天，跟着小型首个东西向农业深处挺进和侵略，镰刀和麦子黄豆将做最初的告别。被劳动磨砺的哈腰驼背的父亲，仍是那么固执，他会在每一个有条不紊到来的麦口里，唤醒沉睡的镰刀，一路重温远往的岁月。

　　过几天就到了端午节了，黄河滩黄灿灿的农事又站在麦口里整拆待发。北京和河南一线牵的德律风里，当母亲用喜悦的腔调给我陈述麦子成熟的长势时，我握惯镰刀的手，就会毫无出处地攥成握镰刀的姿势。虽然我分开村庄，在都会的文明里挥洒着青春和汗水，也许某天会忘记镰刀在我肌肤上留下的疤痕，但我永久离不开镰刀，离不开镰刀的勇气和尖利。而那些有关黄河滩的生活片段和村庄的杯弓蛇影，都拓印在农事忙碌的锄光镰影上了，一如黄河滩的太阳天天照旧升起，一如袅袅娜娜的炊烟一天升起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