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史载,景元四年,曹魏诸路伐蜀,汉将姜维等固守剑阁,钟会所率魏军主力久攻不克,师老兵疲,将欲退兵。征西将军邓艾独倡奇谋,率军从阴平道进,“行无人之地七百馀里,凿山通道,造做桥阁”,绕出剑阁之后,曲冲成都,遂降蜀汉。此即所谓“阴平奇兵”,向为论史者艳称。
邓艾自论方略,阴平奇兵之所以称奇,系因“攻其无备,出其不料”,以期“剑阁之守必还赴涪,则会方轨而进;剑阁之军不还,则应涪之兵寡矣”,末致“掩其空乏,破之必矣”之效。足见,“攻其无备,出其不料”实为“阴平奇兵”之立论底子,此一计策最末收成之浩荡功效,也使蜀汉政权能否在“无备”之下,遭“不料”之击以致瓦解之疑问不证而证。然考诸史料,那一颇有倒果为因之嫌的推论实可商榷。
二
唐#8226;李吉甫编修之《元和郡县志》曲水县条载:“曲水县,本汉之阴平道也……邓艾故城,在县东七里。魏景元四年,邓艾……从阴平道伐蜀,盖此时所筑城也。姜维故城,在县东七里,后主令维于此筑城,与邓艾相守。”宋《承平寰宇记》所载略同。
此一史料足以证实,阴平道口业已由蜀汉更高统治者命令筑城设防,也即阴平道那一阿基里斯之踵并不是是蜀汉政权的战术盲点。
就史料阐发,姜维故城之构筑,其目的系防备邓艾。故城所处之唐曲水县,其天文位置即在汉阴平郡治四周,而考诸于史,邓艾所部显现于此,惟有景元四年伐蜀事务。即钟会主力进攻汉中之时,邓艾授命消亡于沓中屯田的姜维,维一路东撤至阴平。邓艾亦当蹑踪,于此时初至阴平。因而,姜维故城之修建,能够确定于魏景元四年,即汉炎兴元年秋。
姜维从沓中退还,曾于阴平做短暂停留,“合集士寡,欲赴关城。”①则授命于阴平道口构筑城池亦当此时,以利在主力东援后护卫阴平道口,监视邓艾军团之行为。史称此计出于刘禅,然姜维自沓中前线快速东撤,成都能否正确把握其意向,以做出正确指示,尚存疑问,更可能朝廷系应姜维本人之请做出批复。无论若何,此一行为足够阐明蜀汉军事高层关于邓艾进阴平道之可能已有揣测,并做响应筹办。其后之军事历程亦可为干证。
《三国志#8226;钟会传》载:“邓艾逃姜维到阴平,简选精锐,欲从汉德阳进江由、左儋道……(钟)会遣将军田章等从剑阁西,径出江由。未至百里,章先破蜀伏兵三校,艾使章先登。遂长驱而前。”
一校即一营,满编千人。三校即三千人,军力不成谓不多。足见邓艾虽行无人之地,蜀汉方面却早有筹办,已预设伏兵,守株待兔。
《三国志#8226;诸葛瞻传》载:“魏征西将军邓艾伐蜀,自阴平由景谷道旁进。瞻督诸军至涪停住。”
又《元和郡县志》载:“(诸葛)瞻在涪而艾已进江油,瞻日:‘吾内不除黄皓,外不造姜维,进不守江油,吾有三功,何面而反?’”
由诸葛瞻之自责,足见自成都动身之所部诸军有足够的时间进守江由,令邓艾无功而返,以至有往无回。检《三国志#8226;邓艾传》可知,邓艾前锋甫至,江由守将马邈即降,几无转寰时间。故此,诸葛瞻诸军绝非敌至江由方暂时成军,北上赴援,而是于邓艾“自阴平由景谷道旁进”之时已前至涪城驻扎,遂有良机后发先至。
护卫阴平道口之姜维故城,前出江由百余里狙击之三千伏兵,有足够时间夺在邓艾之前据守江由之诸葛瞻诸军,那一系列安放,足以证实蜀汉政权并不是如邓艾所算,“无备”且“不料”,而是早有筹办,早在意中。若如所料,阴平道口的第一道屏风足以起到延滞、预警感化,使成都有足够时间调集筹办军团,以诸军之寡,前据江由之险,待邓艾粮运将匮怠倦之余,岂有倒霉之理?成都也因而安枕无忧,“以备敌既定”,既对霍弋南中军团的勤王乞求充耳不闻,亦未互换巴东重兵,更未令姜维军团一兵一卒回援。②奇兵未见不测,蜀汉朝廷稳坐垂钓台,曲至诸葛瞻毁灭,方举国大乱,巴东援军召矣,剑阁之师回矣,苍生惊迸山野矣。可知,邓公奇兵未见奇,思远覆败实堪奇。③
三
庙算邓艾之谋,欲以争胜者,无非料己方可收“攻其无备,出其不料”之利,蜀汉组织筹办军团不及,情急之下将被迫互换剑阁姜维军团回防,由此为钟会主力进军拂拭阻碍。然阐发史料,蜀汉关于邓艾自阴平偷袭早有所谋,成都筹办军团可随时据险而守,构成稳定防线。敌既有备,邓艾互换剑阁姜维军团之方案尚未施行,已告纸面破产。
令人难以想象的是,那一纸面破产之方案,最末却得以大获胜利,以正面典型载进史册。究其原因,“阴平奇兵”得享盛名,不在邓艾,在其敌手诸葛瞻及马邈,“可胜在敌”罢了。
前述已详,邓艾兵临城下之前,诸葛瞻有足够的时间援助江由,末端却“到涪县,瞻盘桓未进”,关于黄崇的苦谏置若罔闻,以致江由既破,邓艾进平,不成复造。④诸葛瞻坚强于按兵不动,舍弃据险而守之良机,其所图史乘阙如。就其懊懊悔“进不守江油”可见,诸葛瞻认为江由足可坚守,因而能够揣度,其系师法周亚夫“以梁疲敌”之计,以江由城消耗邓艾本已怠倦之军,以便主力聚而歼之。但是,那一方案被江由守将马邈的快速投降所突破。
能够想象,假使诸葛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纳黄崇之谏,快速进守江由,以其诸军之寡,凭城守险,邓艾断无停顿可能。若马邈系霍峻、罗宪者流,邓艾以翻山越岭强弩之末,顿兵挫锐,攻城力屈,骑虎难下,遭诸葛瞻大军乘虚而进,几无幸理。然不期诸葛瞻弄巧成拙,马邈卖国求荣,以致满盘奇谋,顿成虚话。前人云:卫霍不败由天幸。责于卫霍则过苦,比于邓艾实属确论。正可谓:阴平奇兵本不奇,邓艾不败由天幸。
①《三国志#8226;钟会传》:姜维自沓中还,至阴平,合集士寡,欲赴关城。
②《三国志#8226;霍弋传》注引《汉晋春秋》:霍弋闻魏军来,弋欲赴成都,后主以备敌既定,不听。
又同传注引《襄阳记》云:魏之伐蜀,召宇西还,留宇二千人,令宪守永安城。觅闻成都败……
按:后主既以备敌定,则霍弋欲赴成都之时,邓艾当未进平。阎宇西还,成都觅败,足见阎宇受召于成都求助紧急之时,即当于诸葛瞻覆败之后。
③《三国志#8226;姜维传》:维等初闻瞻破,或闻后主欲固守成都,或闻欲东进吴,或闻欲南进建宁,於是引军由广汉、郪道以审虚实。
《华阳国志》:瞻军败绩……苍生闻艾进平,惊迸山野。
④《三国志#8226;黄崇传》:(黄)崇,为尚书郎,随卫将军诸葛瞻拒邓艾。到涪县,瞻盘桓未进,崇屡劝瞻宜速行据险,无令敌得进平地。瞻犹与未纳,崇至于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