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文革期间的长沙与北京——小说《胡同》表里(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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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弗罗斯特的一首诗《两条路》,是说假设走另一条路,看到的是差别的世界。

  在长沙,我经常走一座桥往漫步,今天改走另一座桥。在桥头,无意有意之间,我看到建桥时立的碑上依稀闪现“一九六六”的字样。那是一个已经长远的年代,并且是一个意味深远的年轮。我停下来,看出公然是“一九六六”,字体高雅,末尾写着“春季”,更是一片春意。

  我回到不远的家,拿来刷子,把字上的淤泥刷往,显出白字的底色,更是精神了。

  文化大革命的通知书,史称“5·16”通知,当是夏日。那么,“一九六六春季”,仍是文革的前季。仿制先秦的说法,仍是先文革时节,难怪还留着如许高雅的碑文。

  2012年秋天,我编的长篇小说《胡同》做了第二版,封面重做了。

  那个小说,写的是1966年炎天以后北京一条胡同里发作的故事。小说的开头,说了阿谁炎天以前的胡同情景。也算先文革的胡同气象吧。节选一段在此:

  我家对过,是通在一路的大杂院。据说,原是官宦人家的一所大宅院呢。分前院和后院,有两个大门,也就有两个门牌——六号和七号。胡同里的人们管那院子喊“六七号”,那是个很怪的公用名词。

  那院子住了十几户人家,加盖好几间简易房,拥挤不胜。那儿成了胡同的海湾地域,隔三岔五,必有一场战事。两家邻人打骂的排场颇为壮看。吵起架来,谁家的人多,谁家的声势就大:“你算什么玩意儿你算你算算算算……”“你他妈王八蛋王八蛋蛋蛋蛋……”嗓门大,频次高,痛快成为抽往语言本色的嚎喊。周遭一大拨子人,有助威的,有喊好的,有凑趣的,有大笑的,有皱眉的,有叹气的,也有上往劝架的,不小心又会衍生一场新的战争,那可就更乱乎了。大都邻人只在一旁瞧热闹,那是大杂院的一种特殊娱乐消遣,好像今日唱卡拉OK,不成不赏识的。

  门洞旁一间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屋,可能是昔日大院的门房吧,挤进满堂堂一家七口人的赵家。邻人们无论老幼,都管那家夫妇喊赵舅爷和赵舅妈。他俩事实是谁的舅爷,又算是谁的舅妈呢?谁也说不上。小胡同就是如许,某种称唤喊开,大伙全那么喊了。赵舅妈奇胖,挺大肚子,摇扭捏晃走来,恰似一座挪动的小肉丘。她干活儿极利索,只穿件小背心,闲逛一对面袋似的大乳房,擀面条、贴饼子、移运大白菜,还汗水淋漓地挥舞铁锨,往捡来的那堆煤核里掺黄土,对上水,自做煤块儿。赵舅妈颇有女中丈夫气焰,与人打骂时扯嗓门大吼,似乎当阳桥头饮断桥梁的猛张飞,一个霹雳炸往,气势,无人敢对阵。据说一回,她坐在大门槛骂街,连拍大腿,足足骂了大半天,竟没有反复一句话。

  豁嘴一家人也住在门洞不远处的矮矮一间小屋里,比赵舅妈的屋还要窄促,本来那间小屋是堆放柴草的,连窗户都没有。以后只略微补葺一下,就住进他家四口人。豁嘴比我小两岁,他长个兔瓣嘴,吐字不清晰。他妹妹也又瘦又矮,带点儿歪脖子。可能是他俩父母近亲成婚引起的。豁嘴他爸妈老家在河南山沟里,那儿兴表妹嫁表哥,再加上水土恶劣,人们发育不良。豁嘴他爸妈也很矮小,细眯眼,牙齿朝外耙着。他家是赤贫户,豁嘴他爸在一个街道工场当暂时工,蹬平板三轮车送货,挣钱养活一家四口人。他家也不善,刚移到大杂院才不到一年,很不平气赵舅妈在院里的霸权,总爱有意招惹她。

  一天,豁嘴他爸又惹上赵舅妈了。

  赵舅妈正擀荞麦,擀面棍咣咣敲打小炕桌,破口大骂:“我 ,操你奶奶,操你姥姥,操你祖奶奶……”

  豁嘴他爸反倒笑了,满脸阴坏:“噫——你还操……成,成,我让你操……可你拿什么操呀?”

  旁边人们哗地全笑了。

  赵舅妈眨巴下眼皮,怔住。

  豁嘴他爸越发自得,“说呀,你说呀!嘿,嘿,你能拿什么操?”

  没想到,赵舅妈挥舞擀面棍,吼道:“我用那个擀面棍操呀……”

  世人瞠目结舌。赵舅妈瞪着豁嘴他爸,又霍地转身指大门后,声色俱厉喊:“……不但用擀面棍操,还能用门杠子操呀!”

  寡邻人笑弯了腰。连豁嘴他爸也笑了。

  惟独建立他爸不笑。他站在瞧热闹人群中,鄙夷地攒起眉头,“实,实!实是的,唉,初级兴趣——俗!俗!太庸俗啦!”他把崭新工拆袖子挽到肘上。

  赵舅妈猛回头,举起擀面棍,指向建立他爸,大饮一声:“你——他妈的说谁呢你?姓崔的!”

  “没,没,没说你……”建立他爸倒退几步,差点儿闪个趔趄。他不住摆手,又手指向豁嘴他爸,“说他呢,说的是他……”

  稳住神,他转身冲豁嘴他爸绷起脸孔,怒斥道:“我说的是你哇!老李呀,咱们是工人,嗨,嗨,讲那些话……可太初级,太没程度啦!没程度,实是没程度!那不是政治性,那是庸俗性!”

  豁嘴他爸为难地咧一咧嘴,没吱声。

  建立他爸是国营大工场的工人,前些年因为失慎被机床轧扁了半个手指,院里邻人给他起个绰号喊“半截指”。谁知,那场小小的横祸,却为他带来政治上的隆运。他的事迹登到了报纸上,被厂里选成劳模,提拔车间副主任,比来还进党了。豁嘴他爸颇凑趣他,也想托他介绍进大工场,转成正式工人。建立他爸日常平凡老是一脸严厉,倒背手,低着头,见人不睬,似乎是一位大首长在根究什么问题。

  大槐树下,坐板凳上看报纸的徐家老二,人称他“小耳朵”。适才还兴高摘烈地瞧乐子,曲着脖子,合不拢嘴嘻嘻笑呢,一抹脸,也一本正经了,他凑上往挥舞着报纸说:“那是,崔叔说的,那是——对呀!政治性儿,是要挂帅的!那是报纸上说的。意识形态斗争呢,要否则,会让资产阶级思惟侵蚀……那是求助紧急呀!身世好也不是保险箱哩。”

  邻人们平静了。赵舅妈也无话可说。她再所向披靡,可岂敢与报纸匹敌?报纸,在阿谁年月里就代表着政治权势巨子呢。她眨巴着眼皮,也不说什么了,垂头擀面皮。

  “对呀,你说得对!很对!你很有政治思维!”建立他爸跷起半截拇指,赞扬徐家老二,“唔,小波呀,你的理论程度有朝上进步!噢,帮我写的那篇发言稿,写完没有?厂里开会还等着用呐。”

  “那是——我哪儿敢耽搁呀。我考虑一下,您得加几个活生生的事例!理论联络现实,那报纸上频频说的。那是——联络了现实,理论就深入了,是不是?”

  “联络两条,得联络两条!来,你帮我联络!”建立他爸搂住徐家老二肩膀,密切地进屋了。人们用离奇的目光目送着他俩。他们还不习惯“政治性”也渗入到私生活中,觉着他俩玩那一套有些假正经假来劲儿。

  徐家老二的名字喊徐小波,邻人们却间接喊他的绰号“小耳朵”。他是高中二年级学生,患神经虚弱症,暂时休学在家,一天到晚无事可做,无聊憋闷至极,竟夜里趴邻人窗台偷听墙根儿,让人发现了,全院子哄传开来,送他那么个绰号。他的耳朵其实其实不小。比来半年,他跟随社会风气,又研究起政治理论了,从书店买来全套的指导著做,天天坐在大槐树下划红道道,神气也变得持重严厉了。

  院里最老的住户是老聋头一家人,传说那所宅院即他家的祖产。他家的祖辈,可能是老聋头的父亲吧,是清朝的礼部侍郎。以前,他家堂屋挂着那位礼部侍郎的相片,梳着辫子,圆圆的脸,皱着眉头。那可能是中国有了拍照术以来,最早的一张照片吧。那些年,政治气氛越来越深挚,他家就静静地把照片收起来了。他家姓莫,住着一溜五间东房。那家人最天职,常日胆怯隆重,从不惹是生非。他们本身家里似乎其实不协调,时常关紧门扯上窗帘在房间里嘁嘁嚓嚓打骂,还传出微弱的哭抽泣声。小耳朵之类便跑往偷听他家的墙根儿。

  到了薄暮,七十多岁的老聋头,单独一人往胡同遛弯儿,披一件衣服,垂头弓腰,唇上一撮小胡子,闷头走啊走。一群淘气孩子跟后面逃喊,老聋子——老聋头!他如木头人一样毫蒙昧觉。可是,听妈妈说,老聋头年轻时还曾经到日本留学过,是东京帝国大学的留学生呢。那么,他阿谁时候是聋子吗?他是在什么时候聋的?他都做过什么工作?他的履历是如何的?他如今是实聋子仍是假拆聋呢?我有一肚子问题,可惜妈妈也答不出。

  莫家可称是教师之家了。老聋头的儿子是中学教师,住学校很少回家。他的女儿是小学教师,邻人们称她为莫教师。莫教师的丈夫也是中学的汗青教师。莫教师眉清目秀,温文尔雅,颇有各人闺秀风度。妈妈常带我往她家,他们一家人十分客气,端水递板凳。她那瘦骨棱棱的丈夫周教师,穿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拆,也跑来拉一拉我的手,“好哇,好哇,小弟弟来啦。”他本能舔一舔嘴唇,冲妈妈谦虚地说,不知方先生可忙,他很想往借几本书看看,能够不成以?妈妈收吾着引开话题。莫教师上前努目呵斥:“得啦——别■嗦啦!干你的往吧!我该给小野复习功课啦!”对她丈夫的神气近于嫌恶。周教师讪讪地干笑,那么同情巴巴的样子,各人都很困顿。连我稚嫩的心也被触动,咦,莫教师日常平凡待人温存和气,干吗对丈夫凶巴巴的!

  他家人特殊窝囊,不敢得功任何一个邻人。一次,他们取出箱里一件狐皮袄晾晒在院子里,丢掉了。觅觅不着,他们正筹议该报居委会仍是派出所?豁嘴他爸却站当院破口大骂,说是反动派又在搞复辟,诬赖劳动听民,实是混蛋透顶!不是本钱家田主,谁能买得起狐皮袄?一顿大骂,吓得莫家人躲在屋里打寒战,倒像是他们偷了他人工具。后来妈妈仗义执言,要向民警报案。莫教师苦苦劝住妈妈,连说工具丢了就丢了,别得功人结仇就行啦。

  那可是希罕的一家人。他们干吗那么窝囊呢?有一回,赵舅妈的儿子小义子揭开了谜底,他对我说:“又跟你妈往老聋头家啦?”他坏不溜秋一挤眼睛,“哼,还往呐!告诉你吧,他家是国民党!”

  我大食一惊,忙问:“他家谁是呀?”

  “老聋头就是。他嘴唇留一撮胡子,那喊东瀛胡子!好人谁留那种胡子?不是国民党是什么?”小义子洋洋自得说,“还有他女婿周教师也是。”

  “那,那……周教师也是吗?他怎么还当教师呀?”

  “你问我,我问谁往!”

  几乎无法想象!我在片子、连环画和小说里见到的国民党徒,个个都穷凶极恶,或是横行蛮横,或是杀人放火,哪像是老聋头和周教师,那么同情兮兮的,那么窝囊废!我觉着,他俩连国民党都没资格当。

  一挑门帘,赵家小屋黑糊糊的。十平方米不到的小屋,里面盘一条大炕,几乎占大部空间,只剩了够伸一下脚的窄促空中。他家白日日常平凡大都在门洞里,何时食饭,何时睡觉,做什么工作,院里人们进进出出,对他家的日常生活一目了然。

  爸爸妈妈一块出门,必把我放到赵家。我有时还在他家食饭。我与那一家人,小华、小义子、小玲、小云,坐到门洞的小炕桌前,赵舅妈捧来一蒸屉金黄玉米面窝头,再端来一锅熬白菜汤。赵舅妈冲我眯眼一笑,对小华说:“往拿卤虾酱和韭菜花吧。”小义子咧嘴捅一下我:“我妈是招待贵客呀。嘿,卤虾酱韭菜花拌上熬白菜,味道儿!不随便拿出来呢……”

  卤虾酱臭气熏天的。韭菜花也有一股怪味儿。金灿灿窝头和棒子面粥却无比苦涩。我饥不择食啃完一个窝头,他们曲看我笑。赵舅妈问:“还食得下吗?再来一个吧。”窝头塞满嘴,我扭捏脑袋,“食不下了。”小义子狡黠地问:“那窝头比你家的果酱抹面包好食?”我认实答复:“两个味儿。”他嘻笑着,“那,我往你家食果酱抹面包,你来那儿食窝头吧!咱俩换一换,成不成?”都乐了。赵舅妈眯眼骂道:“穷——嚼!滚你的蛋吧,不想想你什么玩意儿……”

  我最喜欢往赵舅妈家玩。出格晚上,心里老是憧憬那间窄促的小屋。找一个时机,我静静溜出来就跑到对门了。进屋,谁也不跟我特意打招唤,各干各的事。我坐炕沿上,抄起撕往封面的高年级课本翻阅。屋里电灯雪亮,充满了汗馊味儿、脚丫臭味儿、热烘烘的土腥味儿。小义子精赤膀子,趴在炕桌上写功课,嘴巴里咬住铅笔头,皱一会儿眉头,又讨好地问小玲:“嘿,问你一字儿,‘接班人’的‘接’字儿怎么写?”

  小玲正背诵课文,有些不耐烦:“一个提手……”

  “旁边什么来着?”

  小玲眨一下眼,不愿意说:“拿一张纸,我写给你看!”

  小义子乖乖递过课本,戳点着揉烂的书皮说:“写那儿吧。”

  小玲写了个很大的“接”字。我旁边讪笑道:“呵——五年级学生还得向三年级学生问‘字’呀!”小华和小玲咯咯笑出声。小义子朝我翻下眼皮,也乐了。

  小玲背诵课本里一首诗,是颂扬小英雄刘文学的,还记得前两句:“嘉陵江水浪滚滚,日日夜夜起波澜……”她频频背诵那两句,调子洪亮又铿锵。诗句引起我的连续串想象,啊,嘉陵江是什么样子的?它的江面宽吗?浪头很大吗?实是波澜壮阔不竭掀起海浪吗?我似乎实的看到了那条大江。

  小屋子虽憋闷,热闹活泼的气氛十分吸惹人。写完功课,他们或围坐炕上打扑克牌,或随意聊天开打趣,还扯开嗓门唱歌。都是那时的歌,一首接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我们的田野》、《花儿朵朵向太阳》、《歌唱王二小放牛郎》。由小玲领唱,她是少年宫红领巾合唱团的,嗓音好,还会批示打拍子。各人起劲唱着,突然,她停下来制止道:“不是——那么唱!走调啦,走调啦!”她越焦急,我们越是那么高声唱。特殊是小义子,兀地进步嗓门,嗷嗷嚎喊;突然声儿又变尖细,女孩子似的捏嗓子唱,还嘎嘎大笑。我们也笑得前仰后合。

  小玲唤哧喘息,后来她也不由得笑了。我瞥一眼,她胳膊上戴个两道红杠的符号,骇怪地问:“咦,什么时候,由一道杠又变两道杠啦?”

  “前天,我们班中队委改组,把我选上了。”小玲昂头带些拘谨地说。

  “你晓得……嘿嘿,她怎么被选上吗?”小义子犯坏地一挤眼,“她最会拍教师马屁了,是小马屁精。但凡马屁精才气当官……”

  “胡扯八道!”小玲给惹急了,“我正经八百被全班同窗们选上的!”

  “得得得!蒙谁,还蒙得了我?你那点儿猫腻……”

  “你造谣!你——你放屁!”

  “哟——中队长还骂人呐!闹半天你那学雷锋文明礼貌是假拆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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