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教史略
太虚巨匠
宣统二年做
一 绪言
二 创辟时代
甲 佛之降生与长成
乙 佛之落发与成道
丙 佛之说法与进寂
丁 创辟时代赞语
三 传播时代
甲 印度时代
一 印度小乘时代
二 印度大乘时代
三 印度时代赞语
乙 亚洲时代
一 创开到全盛时代
二 变通到式微时代
三 亚洲时代赞语
丙 世界时代
一 绪 言
佛日西升,法流东渐,五百洲靡靡从风,三千载绵绵不停:今虽名不副实,通计世界之释教徒,尚不下数千万人,固仿佛占有地球文明之一大权力者。顾卒无一完美之史,以纪其盛衰隆替之事情,而寓夫全体大用之精神,得非遗憾欤!
抑述往能够知来,鉴古能够戒今,有佛史以来,兴衰隆替之事情,固皆有原因存焉。藉研究而获厥原因,则古往之所以如是,当来之又将奚若,胥可想见仿彿。得而筹划其致隆盛昌大之枢纽,停止不匮,庶几法行常健,与世俱深,佛化永宏,唯人偕极;夫佛史之做,又乌容稍缓哉。
二 创辟时代
於穆释教,闳伟悠久!创兮辟兮,谁为之首?此非研究佛史第一问题欤?然佛陀自受用之法身、报身、玄微广奥,未易为此世界寡生言也。姑就他受用之应化身言之,则吾人所仰行所憧憬之释迦牟尼佛陀耳。释迦、其姓也,牟尼、其名也。梵语佛陀、华言觉者,有觉自、觉他、觉满三义:盖章度之称佛陀,犹中国之称圣人也。
甲 佛之降生与长成
佛之生诞,史传纷纭,莫衷一是。然内典多称佛诞于我国周昭王之甲寅岁。要之、往上数往,当在二千九百奇年间耳。
亚细亚大陆,有地纵横数万里,雪山皑皑、恒河沧沧,所谓印度即其处也。印度凡五,中印度雪山之南,有国号迦毗罗者,实为大圣释迦诞神之土。尝闻之游者曰:迦毗罗国山势四面走来,葱郁灵秀,远为我国金陵,洛阳所不及,佛陀降岳其间,诚有自来哉。
案印度古时,亦如我国之封建,君其土者以千计,迦毗罗乃其大者。释迦之父即其国之主,名净饭王。其母摩耶,育佛七日而殁,母妹憍昙弥抚之。释迦渐长,即严毅弘厚,宅心高远,不弄不竞,扩达恬澹。其父王以其英发颖慧,世不常觏,遍召遐迩名师教诲之 而闻一知万,遽穷蕴邃,文武艺术,萃国士莫之抗,其德慧勇哲,皆先天也。年十七,娶妃耶输陀罗,美容姿,品性尤贤淑,后举一子曰罗罗。
乙 佛之落发与成道
佛虽处富贵声色场中,而以慧眼看人生之苦乐,豹隐之思惟因之愈挚耳。其人萧然如秋,蔼然如春,孔德之容,睟面盎背。怜悯慈祥,泛爱溥济,见涂人之疾苦老死,以及禽虫草木之惨殇凋落,罔不哀感伤悼,若己身之置于水火。因而恒独居空寂,研究所以救脱之之法。既乃憬然悟曰:因惑业是以有存亡;因存亡是以有悲欢苦乐;因悲欢苦乐而思所避就,是以有爱憎喜怒造种种功福人缘,回邅起伏不已。今欲解脱此存亡轮转,莫尚觉悟。觉悟则惑业灭而存亡空。惑业既灭,则廓然实净;存亡既空,则肃然常乐,而一切悲欢苦乐、爱取贪嗔、功福人缘、起伏苦报,皆于是烟销云散,荡尽靡遗矣。
但欲证圆满之觉悟,以完救世之大愿,非沈神潜修脱节五欲四苦之羁累,不敷以达之。此佛之所割绝慈父爱妻,摈弃其富贵尊荣,而褐衣跣足遁进荒山穷谷,冻肤饿肠之不遑恤也。
佛之违国舍家,才十九龄耳。初于蓝摩林遇婆罗门跋伽,因就之访道,跋伽盖婆罗门之苦行派,佛审其无益,往之。嗣闻摩伽陀国有阿逻逻仙人:德性高洁,定慧兼深,因诣弥楼山叩之;勉以精进之旨,教以禅那之法,与五比丘 焉。凡经六年,尽穷其,继又悟其非事实,乃别居菩提树下,降伏魔军,睹明星恍然大觉!无上之大志,至此实达,无上之大道,至是成就。此我国周穆王之癸未岁,而佛已春秋三十度矣。厥后父母老婆皆蒙佛度脱,亲串亦多从佛落发,亲亲之义,独盛前古。余尝谓慈孝友恭物均有焉:唯大圣乃能尽之。看此,洵非诬已。
丙 佛之说法与进寂
佛之说法,其大旨以有空言破空有执,离二边存中道,俾寡生明心见性发实回元罢了。故虽随机启发,靡不条贯精巧,文理秩然。
最后为一类应化而生之高档大机,演华严乘修多罗教,以挈法网之纲。凡七处九会,后世颂为第一华严时云。
尔乃为钝根一类人,说小乘法,使由小至大,从浅进深 渐进于高明广阔之境,令欢喜领解,共获其所。教诲之法,精粹齐全,尤为绝后空前之伟业!夫佛固世界第一大宗教家也,第一大哲学家也,然苟置之古今工具之教诲界中,必又为第一之教诲家。呜唤!吾侪学佛者,于佛诚无得而称矣!亶歆慕之,崇奉之、模之、步趋之耳!
佛于说华严后,游历全印,经年十二,游国十六。初进波罗奈国鹿苑中,三转四谛法轮、度脱五比丘。次复度脱舍利弗、迦叶、目犍连等一千二百五十人,是为第二阿含时。阿含者,当时所说之经名也。
兹后一切闻法者,已得决定自信心不生疑谤,乃大小乘并说;而往往褒大贬小,引起钝根者耻小慕大之思惟。讲胜鬘、维摩、盎掘、大佛顶、萨提遮等经,是为第三方等时。
久之,小乘者饱聆大法,根器纯熟,堪闻般若,乃说大品、光赞、文殊、胜天王等诸部般若以应之。般若者,照实空照实不空二种聪明也。令寡生悟自心性、本照实空故:存亡涅槃皆等空华,如梦如影了无所有,而没必要存亡是厌,涅槃是欣。本如是不空故:具足无量沉寂好事,福智持重与佛无异,而不自生退屈,是为第四般若时
最初,于灵鹫山上讲法华经,会三乘回一乘:将畴前便利之说,逐个显示披露,俾皆知为无上佛果故假设诱喻,而弗复贪恋乎三乘法。佛之出生避世本怀,逮是始尽畅毕遂,而末焉之期因亦不远。乃于跋提河岸娑罗双树间说大般涅槃经,明有情无情皆俱佛性。令诸门生悉以疑义咨决已,即濭然示寂。是为第五法华涅槃时。释教之法仪,于是乎靡不备矣。
丁 创辟时代赞语
综上五期,凡五十年,佛一代说法,不出此矣。曾有古偈曰:华严最后三七日,阿含十二、方等八、二十二年般若谈,法华、涅槃共八载 然此亦据其可能言之耳,实则随机授法,佛固未尝拘拘于年月日时也。凡说大乘部小乘部各数百种。翻译至我国者,多大乘而少小乘,殆寡生之根性使然也。其法义之浅深精粗,当别论之。而其救世之鸿业,尤以化不公允为公允称最著。
初佛之行化,得摩伽陀国频婆娑罗王护持,印度全境,已薆然肸蚃,所至崇奉。迨频王殂后,王子阿阇世即位,相信魔党提婆达多,常反对佛;迦毗罗城亦遭吞并,僧寡因多往来山林,少进城市,教化渐形衰绌。暨提婆达多死,阿王复崇奉佛,时即涅槃矣。
三 传播时代
语曰:无前之者,虽美弗彰,无后之者,虽传弗昌。证夫古代诸巨匠,继继绳绳为佛散智光神耀于无尽者,斯言益信。夫佛固自有生民以来独一德盛业伟之大圣也,然苟无文殊、普贤、迦叶、阿难、马呜、龙树、无著、天亲、摩腾、竺法兰、罗什、达摩、智者、玄奘、诸海龙陆象,做如来使,为寡生眼、腾踔发扬荷担不倦,其能传至今兹否,顾未可测矣。噫嘻!斯余所以一念及而今然后之释教,每不由英雄佛子是祝焉!
甲 印度时代
初一千余载,化风所播虽巳渐及西域南洋各邻邦,然未能宏敷也。故以被中国之前,断为印度时代。
1.印度小乘时代佛进寂后,尊者摩诃迦叶嗣道统,集法躲,为佛后之初祖。经二年,二祖阿难陀继之。教渐转恢盛。慧光剡剡,五印同照。阿难陀、佛之从弟也,多闻聪辨,为诸门生最,大躲典籍,都由编纂成卷帙;统法数十年。洎进灭度,商那和修继之为第三祖。
厥后大罗汉数百,渐次示寂,婆罗门旧教起而乘之,势又稍杀。佛进灭百年余四祖优婆多得阿育王之崇奉,复大张之,婆罗门以挫,佛迹渐由印度输进各邻邦,四祖既没,其高足各类异说,分律躲为五部,收离纷争、学者失据,内祸前导发轫、实起于斯。二百岁首年月,又并为二部。至三百年间,别其徒寡为九部;分河饮水,智者巳窃忧之。逮四百岁暮造,小乘隳裂自十一部甚至二十部、互攻互仇,长短起,婆罗门乘诋诽。内讧外患,叠来棼呈,几现在日之中国也。
迨第十祖胁尊者统摄道寡,诸钜子相为赞助,征服外教,法幢始稍稍安立。久之、旧教之妖氛复大炽,印境佛迹、几希中绝。此佛善逝后初五百年消长之梗概也。自第一祖迦叶至第十一祖富那夜奢,其传法化世不逾小乘范畴,故束为印度释教之小乘时代。
2.印度大乘时代
从佛灭度,摩诃衍义久湮闻于世,至交进第六百年,十二代祖马喊大士崛然鼓起,始宏畅之。着持重论、大乘起信论、大宗地论、攘外道,抑小乘,俾佛学实理,皎然无蔽。治者可式之而行。十三祖迦毗摩罗说法南印,慧化颇着。迨获龙树为嗣,克绍马喊之洪绪,做大智度论、毗婆沙论、十二门论、中看论等凡数十部,破袪邪小,鼓吹圆妙。示自性自度悟进修证之实诣,使同跻康庄,中转宝所。慈云法泽,荫润全印,叆叇滂沱之所至,拓臻异域。释教中兴之功,实无过马喊、龙树者!后世以八宗泰祖、千部论师尊之,洵非夸耳。
十五祖提婆尊者克弘大乘,着百论以斥邪谬。外道疾之甚,竟为所刺。是时魔外披跋扈,佛道出错,五印如陷长夜,幸十六祖罗罗多,苦心保卫,适值无著、天亲共起匡扶,魔炎用戢,佛日重光。无著、天亲,盖马喊、龙树然后释教史上鹤立鸡群之钜子也。无著单浩荡乘;天亲初宏小乘,后浩荡乘。其宗弥勒所撰大乘论,有瑜伽师地、金刚般若、辩中边、十地、唯识等数十部,皆能洞发甚深了义之蕴奥,精粹高广,为后世相宗之钤辖云。
继是有护法、清辨二论师,据有空二义,各标论旨。其徒宗之,大乘遂裂为二。下逮佛进灭千二百年间,学者知行离异,间贻口实,外道趁机丑诋,复拟僧相,流布恶行诬蔑佛徒,印王惑而憾之;燔经籍,毁塔寺,戮僧尼,二十四祖狮子尊者,亦与斯劫。印度之处死,于是一坠千丈,不停如缕。然当时即我国后汉时也。故印度衰歇之时,即我国萌坼之时,与全亚取次推行之时也。此第二五百年印度释教史之大概也。其间诸祖除马喊、龙树、无著、天亲、护法、清辨六大士外,虽多有大小乘兼宏者,而小乘之势焰卒不敌大乘。故此期可谓印度释教之大乘时代。
3.印度时代赞语
综佛进寂后千余载之变迁大势论之:初百年间迦叶、阿难诸大罗汉住世,持佛仪范,未少离异,为小乘全盛时代。从四祖而下,内讧渐兴,为小乘兆衰时代。及四百年后,内诤弥烈外患迭乘,十祖十一祖之间,几于扫地,为小乘极替时代。此五百年之荣枯污隆,但关系小乘,故总为大乘之隐伏时代。
逮第二五百岁首年月,马呜崛做,佛性实如以显,为大乘中兴时代。龙树继之,为大乘全盛时代。提婆后渐衰,无著、天亲复中兴之。护法、清辨之后又渐衰。尔后为大小乘同回不振之时代矣。
然苟无马呜、龙树,虽谓于五百年后当即萎落,蔑不成也。茍无无著、天亲,虽谓于提婆之后不复能中兴,蔑不成也。千余年之时,茍有吗呜、龙树、无著、天亲其人,虽谓其隆盛当不下于六七百年间,无不成也。我国今日之释教,寝颓昏陋,视印度彼时为何加欤?所恃者仅有国人之崇奉心未全死耳。
然脱有马呜、龙树、无著、天亲其人,乘此世界文明过渡之潮水,安知其不克不及化而为世界释教之中兴与全盛之时代乎!人能宏道,非道宏人;汗青第为英雄之牒谱,宁不信哉。嗟夫!澐澐巨浸,莽莽神州,另有马呜、龙树、无著、天亲其人乎!虽为之执佛持杖,施四高文床而供养之,所忻慕焉!
乙 亚洲时代
佛历数百年,教法已旁及龟兹、月氏、羌氏、暹罗、缅甸等国。经像之来我中夏,其实佛进灭后一千零十八年。隋唐之际,复由我国经三韩进日本。厥旨宏敷,风播全亚。故迄今二千年以上,一千八百余载,总束之为亚州时代。从兹厥后,当渡进世界时代,另开凿空之纪元耳。
然自法轮东转之后,印度频兴屡蹶,卒不复振。南洋西域列国,徒转其皮相,耽着小乘,鲜有闻大道者。三韩、日本、皆承我国之余流,其改变消长,亦大概似我。故是一千余载,代表全亚释教,舍中国殆无其他能任。请略举释教时髦中国之始末,以觇全亚释教之衰旺递迁大势。
1.创开到全盛时代初东汉明帝夜梦金人,因傅毅之对遣蔡愔、王遵等十八人,西访至月氏国遇摩腾、竺法兰二师,邀其经像来至洛阳,译四十二章经,中国于是乎始知有佛。然是时仅京、洛间有寺院数处,僧民数百罢了;人民薄宗教思惟,莫之爱崇也。迨东汉末叶,有谦、谶、亮三收,及佛朔、严佛调、昙果辈、翻译道行般若、般船三昧等经,稍稍讲述。又有世称牟子者、着理惑论以推尚佛道,编户遂渐有敬佛者。
三国时,西域康居国康僧曾游化至吴都,献舍利于吴主权,使建塔供之,吴民乃翕焉回信。同时魏有昙柯迦罗者,初传戒律之学,教仪渐彰。降及晋代,有佛图澄、道安、慧远、竺道潜之俦,接踵而起,皆能译述玄籍,宏阐妙旨,负一时硕看者。又有沙门法显,历冰雪,冒险危,远探天竺,卒赍典范以回,其功尤伟也。
稍后、而布道之大龙象龟兹鸠摩罗什亦应运而至。随译随讲法华、维摩、大品般若、弥陀等经,成实、中看、婆娑、智度等论,凡数十部。门门生三千,高足七十,生、肇、融、睿,其出色者耳。此后又有求那跋摩、昙无谶、菩提流收等,译出华严、金光亮、大涅槃、胜鬘诸摩诃衍经,佛典用是赅备。而王臣人民崇奉亦因之益笃。惟魏武、周武尝扑灭之,然未逾岁月即回兴复,法界弥光。盖当时佛泽之濡涵浃瀹民气者已深,非一二人之权力所能扑息者矣。粱隋之间,若僧祐、若达摩、若真理、若菩提流收、若慧思、智顗,各竖法幢,普宣实义。律宗、禅宗、三论宗、俱舍宗、成实宗、摄论宗、露台宗,于是乎蔚做骈兴,参互偃骞;习者皆擅长其门学焉。
迨夫有唐三躲法师玄奘,跋涉万里,漫游五印。值当时印度统摄于戒日王,有戒贤、智光二大士,宏无著、天亲之大业,空有兼阐,浅深并宏。戒日王信之綦笃,释教得此大庇护人,因复大振于五印。未久戒日王薨,戒贤、智光亦相继示寂,印度释教,兹后遂无复能光大之者。玄奘尝师事戒贤,受法相宗之学,尽窥西土实奥,运载以回。译有大般若、瑜伽师地、成唯识等数百经论。维时相为前后者,若法躲、若善无畏、若金刚智、若道宣、若善导、若窥基、若佛陀扇多、若澄看、若慧能、若神秀,各舒厥深邃微妙之理,互发其灵秘玄密之躲;而华严、实言、净土、慈恩唯识诸宗,连任成立。总其门户分汇为家者,一十有三。千载传播,不过此数。而寡圣灵光,充分收那!法运之隆盛,古今无逾此也!至十三宗之派别源流,非列举能尽,具在各宗谱系。功德者当别觅之。
今试溯此数百年论断之:自东汉至初唐,为印度、中国之过渡时代。自梁至唐初,为中国各宗派之创辟时代。唐初,为释教大成时代。自陈、隋至唐末,为中国释教之全盛时代。过兹以往,即为锁关为守成为渐衰为衰极之时代矣。抑唐代之前,道教徒妒释教之蒸蒸日上,每兴狂诋;释教诸巨匠亦不吝与之明辩折诤,故宜名之曰佛道之合作时代。从五代而进宋、明,则变成儒释之合作时代矣。
2.变通到式微时代
然两文明相遇,不合作则不敷以调和。道教初无文明之价值,故几经折挫之后,便深形不竞。唯儒佛两教,各以合理之旗鼓,高邃之学理,愈合作而愈荣耀。自宋明以来,殆如金丹换骨,一气同宣,其根柢上已不复能离而二之也。其所以致此之理由,固安在哉?盖儒之与佛皆具有高明深广之实理者。使其儒之为实儒也,既知佛理之深广高明,未有不心服神服,五体投地于佛者。故墨晦翁曰:“儒者若欲待看通佛典,再来辟佛,佛典未看通,早被佛降服往矣!如人在关河上行,不知不觉,便行进番界’。斯言也诚名言也,非切身阅历过者不克不及道其只字。晦庵流览佛经,至繁极博,此语其一生之供状乎!然儒者不欲与佛竞则已耳,苟欲与佛相竞而辞以辟之,必得研究佛理,深知佛故,庶足以捣此中坚,攻其关键;不然鲜有不如昌黎之见穷于大颠者。然待其既知佛理之深广高明,又鲜有不如晦庵之供状者。佛者之于儒,亦复如是。此佛之与儒,所以愈合作而愈调和,愈别异而愈融通也。今试将有唐以来,释教之辟系更略陈之。
我国释教,自唐初各宗派大成之后,降至晚唐、禅宗之风弥畅。实言、俱舍、三论、成实诸宗,渐回埋没,而戒律、净土进各宗兼带行之,专修已少。露台、华严、慈恩三宗,虽尚足相雄并峙,颠末五代杂乱,亦多散失进朝鲜、日本者。独禅宗经慧能、道一、百丈诸祖之后,化溢山海,气吞河岳,焕然灿然,若梅花之瓣,一裂成五:曰临济、曰曹洞、曰沩仰、曰云门、曰高眼,道香芳馥慧照灿烂,殆有眼耳鼻舌者所不克不及自掩也。故有宋有明之间,儒释之合作与调和,关系于禅宗者独多焉。禅宗之衰也,渐于南宋,甚于元明,明之末叶,有紫柏、憨山、密云诸尊宿,又稍稍振起。而净土之有莲池,教看之有幽溪、蕅益、雪浪、交光、龙象济济,殆与阳明诸贤统一气运生者。今则禅刹满禹域,欲少睹古德之流风余韵,亦不复可得矣。
儒者之辟佛始于韩愈。然愈虽工于文章,而脾气刚愎,常识浅陋,当世之人鲜有信尚其说者。宋时欧阳修特负学者之硕看,因爱韩愈文章,泛重其操行学识,至颂其辟佛诸说与孟子同功,九州学子于是乎竞以辟佛为第一急务,一若非辟佛则不敷认为儒生者。不克不及肄业识于文章之外,求文章于学识之中,文章学识,混而不知辨,此其时学者之大谬也。张商英,儒而深于禅者,尝著论曰护法论,条列韩欧辟佛诸说而深斥之。至夫周、程、墨、张辈,固非韩欧随声附和之比,空谷论尝略揭其渊源与心术,其学问之得自佛固不容掩也。然以朝三暮四之技,弄后人于不觉,无过乎晦庵。试原其学佛而排佛之意,盖欲后世学者莫窥其学识之自来,以崇敬其为天报酬神圣而不敢超越其识见罢了。但其心虽苦其志实愚,全国之聪明,岂皆为一手所能障也。
至夫陆、王诸子,其造诣之高明精微,实较程、墨为尤,故其得于佛而似于禅者亦尤之。盖程、墨虽浸淫于佛,而禅之一道则尚徘徊乎门外,陆、王则言到行到,较之古禅德亦不多让。其示别于佛,实似之者愈甚、防之者愈深,所以侵占有不能不然者耳!要之儒得佛而益明,佛得儒而益通。宋明之际之释教,以僧界之形式论之,较隋唐为衰,以儒佛之精神论之,实由变而通、由通而转盛耳。何耶?盖宋、明之学说,皆合儒佛为一炉而冶出者。其言语文字上虽落落不合,其意思抱负上固莫不心心相印者也。虽谓其卫儒而排佛者皆卫佛而排儒者,蔑不宜也。虽谓其学于儒者皆学于佛者,蔑不宜也。故曰,宋明为释教之变通时代。
迨乎前清,其衰也始实衰矣,迨乎近今,其衰也,始衰而濒于亡矣。从全球运开,欧美文明过渡东亚,我国之政教学术莫不瞠焉其后,而释教实后而尤后者。中国之释教,固早失代表全亚之权力矣。然度进世界时代之后,非我国雄飞突兴于天演界,执万国之盟主以主张此无上之宗教哲学输灌而和谐之,佛学末不克不及大昌明于全国而速进人群于大同也!其原理于下当浅述之。
3.亚州时代赞语夫渡进亚州时代之后,亚州诸国虽皆为释教国,而或仅保其余喘,或祗承其绪流,或但传其皮相;惟我中国灿烂俊伟,发扬光大,独能概释教之全体大用而无遗,斯亦足豪矣!然僧侣之自局为化外,竖儒之相歧为异端,以致影响未能大著,效功不甚足看,浸及今日大有一落千丈之势也。第宋、明而下,佛儒道三教均渐有一道同风之概,而进于睡眠立场,要亦致衰之一原因欤?今国度政体变动,社会思潮冗杂,刺激既深,醒觉亦多,吾释教其庶几蹶而复兴乎!
比来二十年中,日本僧侣之四出布道,欧美各洲皆已有佛迹流进。且研究佛学者实繁有徒。印度尝设有一摩诃菩提会,进会者不下数十万,多欧美人;其大势固已骎骎然趋进世界之时代。然日本虽复兴一时,人民薄于宗教性量,弱于道德思惟,纵常识学问,有足高者,而瑰玮之行冰霜之操,尚未及我国隋、唐高僧之万一!其不敷风慈祥勇哲之流,载信载仰、式崇式拜、抑可前知。印度之人民虽富于宗教思惟,而学识又不逮。且大乘经籍散失已久,摩诃菩提会会长尝致书金陵杨文会居士,拟邀我国之精于大乘者诣彼进修梵文,取中国诸大乘典转译进印度如此。此能够知印度之释教虽有中兴之兆,必待我国为之赞助,庶几胜利耳。
夫世界释教之昌明,世界寡生之幸福也,而关系我国如是其重。顾我国之释教徒,方沉酣于甚深之醒梦三昧,于世界之大趋向茫无所觉,不亦悲夫!已矣,中国之僧侣,于前途唯有任天演之裁减罢了,尚何足以冀其光大释教于世界负救世之大任务乎!但犹未敢失看者,今既有释教总会之设,冀广兴教诲有以形成于未来耳。况我释教等视寡生好像一子,且未尝轩轾于天、龙、鬼、畜,岂规规然拘亲疏于缁白之间哉。维摩诘、李通玄,皆在家之菩萨也;今世之学士,苟有抱伟大之思惟、繁重之意愿、深远之聪明、宏毅之气概气派者,荷担此救世之大任务,是则尤喁喁深看者也!
然而此后之释教,势必日趋于通便精辟,凡有学问思维者,皆能言其理趣,心其崇奉、而不复拘拘于僧之一部分,可断言矣。我国释教之不兴旺,以佛学局于僧界,以僧界局于方外阻之也。固然,中国而着宗教史,舍释教必无足记述;中国而着学术史,周、秦之后,舍释教必无足颜色。晋、唐六七百年间,学界中稍可人意者仅一文中子罢了。然此亦据儒学一方面而言之耳,若兼佛学言之,虽较之春秋战国时代亦不稍减。故斯时也,乃中国粹术史上最衰之时代,亦中国粹术史上最盛之时代。宋、明之际,已具如前论;庸能够僧界局方外拘哉!其以僧界局方外拘者,皆取形式而不取精神者耳。然今日之中华民国既度进世界时代,政教学术无一稳定,释教固非变不敷以通矣。宋、明之际一变而儒学益以明,佛学益以通;今能乘世界之思潮再一变之,古今工具之政教学术,皆将因之而愈明!全球慧日,于是乎为不僭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