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钧韬:金瓶梅鉴赏(16) 陈经济因鞋戏金莲(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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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惠莲身后,潘金莲各式称快。时值炎暑,西门庆在花园中散发披襟避暑,与妻妾在凉亭饮酒、玩耍。世人散往,西门庆与潘金莲在葡萄架下纵淫。次日,潘金莲才发现少了一只红绣鞋:

  却说陈经济早辰从展子里进来觅衣服,走到花园角门首。小铁棍儿在那里正顽着,见陈经济手里拿着一副银网巾圈儿,便问:“姑夫,你拿的甚么?与了我耍子儿罢。”经济道:“此是人家当的网巾圈儿,来赎,我觅出来与他。”那小山公笑嘻嘻道:“姑夫,你与了我耍子罢,我换与你件好物件儿。”经济道:“俊孩子,此是人家当的。你要,我另觅一副儿与你耍子。你有甚么好物件,拿来我瞧。”那山公便向腰里掏出一只红绣花鞋儿与经济看。经济便问:“是那里的?”那山公笑嘻嘻道:“姑夫,我对你说了罢,我昨日在花园里耍子,看见俺爹吊着俺五娘两只腿在葡萄架儿底下,一阵好风摇落。后俺爹进往了,我觅俺春梅姑姑要果子,在葡萄架底下拾了那只鞋。”经济接在手里,曲似天边新月,红如退瓣莲花,把在掌中恰刚三寸,就知是金莲脚上之物,便道:“你与了我,明日另觅一对好圈儿与你耍子。”山公道:“姑夫你休哄我,我明日就问你要了。”经济道:“我不哄你。”那山公一面笑的耍往了。

  那陈经济把鞋褪在袖中,本身觅思:“我几次戏他,他口儿且是活。及到中间,又走滚了。不想天假其便,此鞋落在我手里。今日我实在撩逗他一番,不怕他不上帐儿。”恰是:时人不消穿针线,那得时间送巧来。经济袖着鞋,径往潘金莲房来,转过影壁,只见秋菊跪在院内,便戏道:“小大姐,为甚么来投充了新军,又掇起石头来了?”金莲在楼上闻声,便喊春梅问道:“是谁说他掇起石头来了?清洁那奴才没顶着。”春梅道:“是姐夫来了。秋菊顶着石头哩。”妇人便喊:“陈姐夫,楼上没人,你上来不是。”那小伙儿方扒步撩衣上的楼来,只见妇人在楼前面开了两扇窗儿,挂着湘帘,那里临镜梳头。那陈经济走到当中一个小杌儿坐下,看见妇人黑油般头发,手挽着梳还挈着地儿,红丝绳儿扎着,一窝丝攒上,戴着银丝髻,还垫出一丝香云;髻内安着许多玫瑰花瓣儿,露着鬓,妆扮的就是个活看音。斯须,看着妇人梳了头,掇过妆台往,向面盆内洗了手,穿上衣裳,唤春梅拿茶来与姐夫食。那经济只是笑不做声。妇人因问:“姐夫笑甚么?”经济道:“我笑你管情不见了些甚么儿。”妇人道:“贼短寿,我不见了关你甚事?你怎的晓得?”经济道:“你看我好意倒做了驴肝肺,你倒讪起我来。恁说,我往罢。”抽身往楼下就走。被妇人一把手拉住,说道:“怪短寿,会张致的!来旺儿媳妇子死了,没了想头了,却怎么还认的老娘?”因问:“你猜着我不见了甚么物件儿?”那经济向袖中取出来,提着鞋拽靶儿,笑道: “你看那个好的儿,是谁的?”妇人道:“好短寿,本来是你偷拿了我的鞋往了!教我打着丫头,绕地里觅。”经济道:“你怎的到得我手里?”妇人道:“我那屋里再有谁来,敢是你贼头鼠脑,偷了我那只鞋往了。”经济道:“你白叟家不害臊。我那两日又往你那屋里来?我怎生偷你的?”妇人道:“好贼短寿,等我对你爹说!你倒偷了我鞋,还说我不害臊。”经济道:“你只好拿爹来唬我罢了。”妇人道:“你好小胆子儿!明晓得和来旺儿媳妇子七个八个,你还调戏他,想那淫妇教你把玩簸弄。既不是你偷了我的鞋,那鞋怎落在你手里?赶早实供出来,交还与我鞋,你还便益。自古物见主,不索取。但迸半个不字,教你死无葬身之地。”经济道:“你白叟家是个女番子,且是倒会的放刁。那里无人,咱每好讲。你既要鞋,拿一件物事儿,我换与你。否则,天雷也打不出往。”妇人道:“好短寿!我的鞋应当还我,教换甚物事儿与你?”经济笑道:“五娘,你拿你袖的那方汗巾儿赏与儿子,儿子与了你的鞋罢。”妇人道:“我明日另觅一方好汗巾儿。那汗巾儿是你爹成日眼里见过,欠好与你的。”经济道:“我不。此外就与我一百方也不算,一心我只要你白叟家那方汗巾儿。”妇人笑道:“好个牢成久惯的短寿,我也没力量和你两个缠。”于是向袖中取出一方细撮穗白绫挑线莺莺烧夜香汗巾儿,上面连银三字儿都掠与他。那经济赶紧接在手里,与他深深的唱个喏。妇人分付:“你好生躲着,休教大姐看见,他不是好嘴头子。”经济道:“我晓得。”一面把鞋递与他,如斯那般,“是小铁棍儿昨日在花园里拾的,今早拿着问我换网巾圈儿耍子”一节,告诉了一遍。妇人听了,粉面通红,银牙暗咬,说道:“你看贼小奴才,油手把我那鞋弄的恁乌黑的!看我教他爹打他不打他。”经济道:“你弄杀我。打了他不打紧,敢就赖在我身上。是我说的,万万休要说罢!”妇人道:“我饶了小奴才,除非饶了蝎子。”

  晚夕上床宿歇,西门庆见妇人脚上穿戴两只纱绸子睡鞋儿,大红提根儿,因说道:“阿呀!若何穿那个鞋在脚上,怪怪的欠好看!”妇人道:“我只一双红睡鞋,倒乞小奴才拾了一只,弄油了我的,那里再讨第二双来。”西门庆道:“我的儿,你到明日做一双儿穿在脚上。你不知,我达一心只喜欢穿红鞋儿,看着心里爱。”妇人道:“怪奴才,可可儿的来,我想起一件事来,要说又忘了。”因令春梅:“你取那只鞋来与他瞧!——你认的那鞋是谁的鞋?”西门庆道:“我不晓得是谁的鞋。”妇人道:“你看他还打张鸡儿哩!瞒着我黄猫黑尾,你干的好茧儿!一行死了来旺儿媳妇子的一只臭蹄,宝上珠也一般,收躲在山子底下躲春坞雪洞儿里,拜帖匣子内,搅着些字纸和香儿一处放着。甚么罕稀物件,也不妥家化化的,怪不的那贼淫妇死了堕阿鼻天堂!”指着秋菊骂道:“那奴才当我的鞋,又翻出来,教我打了几下。”分付春梅:“赶早与我掠出往!”春梅把鞋掠在地下,看着秋菊说道:“赏与你穿了罢!”那秋菊拾在手里说道:“娘那个鞋,只好盛我一个脚指头儿罢了。”妇人骂道:“贼奴才,还教甚么×娘哩!他是你家奴才宿世的娘!否则,怎的把他的鞋那等收躲的娇贵,到明日好传代。没廉耻的货!”秋菊拿着鞋就往外走,被妇人又喊回来,分付:“取刀来,等我把淫妇剁做几截子,掠到毛司里往,喊贼淫妇阴山背后永久不得超生!”因向西门庆道:“你看着越心疼,我越发偏剁个样儿你瞧。”西门庆笑道:“怪奴才,丢开手罢了。我那里有那个心。”妇人道:“你没那个心,你就赌了誓。淫妇死的不知往那往了,你还留着他鞋做甚么?迟早看着,好思惟他。正经俺每和你恁一场,你也没恁个心儿,还教人和你一心一计哩。”西门庆笑道:“罢了,怪小淫妇儿,偏有那些儿的。他就在时,也没曾在你根前行差了礼制。”

  早在二十年代,鲁迅先生在写《中国小说史略》,对《金瓶梅》做评判时,将潘金莲剁鞋那段文字抄录在书中,并以此为例说了一段很有名的话:“做者之于世情,盖诚极洞达,凡所描述,或条畅,或盘曲,或刻露而尽相,或幽伏而含讥,或一时并写两面,使之相形,幻化之情,随在显见,同时说部,无以上之。”鲁迅先生例举那一段文字来阐明《金瓶梅》是“同时说部,无以上之”的做品,来阐明《金瓶梅》非同凡响的艺术造诣。由此可见,鲁迅先生对《金瓶梅》中的那一片段是若何推崇。

  确实如斯,《金瓶梅》中的那一片段,很能代表小说的艺术风气(当然在整部小说中类似如许的精摘片段还不在少数)。《金瓶梅》与写严重题材的《三国演义》、《水浒传》具有迥然差别的风气气量,其次要的审美特征在于一个“俗”字。它写的是俗人俗事,表示的是市井细民的俗情。它给我们展现的是一幅千奇百怪的多姿多彩的社会底层的公众的生活画面,“耳目之内,日用起居”,“市井之常谈,闺房之碎语”,无所不写,是所不包。说《金瓶梅》是一部写市民社会的“市井文学”,是一点也不错的。

  一、 于细微处见精神。张竹坡称《金瓶梅》为“奇书”中的佼佼者,其次要标记是“文字之无微不出,所认为小说之第一也”(《张竹坡责备第一奇书金瓶梅》第三十九回夹批)。刘廷玑也说该小说“文心细如牛毛茧丝”,“针线缜密,一字不漏,又岂通俗翰墨可到者哉”(《在园杂志》卷二)。用“牛毛茧丝线”来描述《金瓶梅》文字之细密,其实不过誉。那一段文字没有几故工作节,对整部小说的情节开展没有多大价值。它只是前几回宋惠莲事务的一个结尾,一个余波。又如张竹坡在回评中所说:“人知此回为写金莲之恶,不知是做者完一事之结尾,渡一事之过文也。盖特意写一惠莲,忽令其烟消火灭而往,不几嫌翰墨曲截,故又写一遗鞋,使上文死往惠莲,重新在看官眼中一照,是结尾也。”根据小说情节的开展,前几回写潘金莲为争宠而害死宋惠莲,后几回则渐渐过渡到潘金莲与李瓶儿的矛盾斗争。后来李瓶儿同样被潘金莲所谗谄,那是《金瓶梅》故事中的严重情节。做者的本意是写潘金莲之恶,写金莲之妒瓶儿。但恐笔势迫促,便间架不宽广,文法不尽致,不克不及构成一部浩荡的情节开展纵横交错的大书,因而在写金莲与瓶儿之前,先写一惠莲,为金莲预彰其恶,使读者初步熟悉她的手段,也为李瓶儿的不幸做一预示。做者文心之细密已可见一斑了。其实宋惠莲的故事自己也是过节文字,那段觅鞋、剁鞋的文字更是“渡一事之过文也”(张竹坡语)。关于如许的过渡文字,做者也写得细针密线,毫不露斧凿之痕,从而使情节与情节之间的过渡显得天然得体,与读者的审美心理感触感染相契合。

  那段文字的细密还表示在叙事描写的详尽进微。那段文字以一只鞋为由头,从潘金莲纵淫失鞋起头,到潘金莲命秋菊一而再,再而三地觅鞋,小铁棍拾鞋,陈经济送鞋,潘金莲责问西门庆,最初以剁鞋了结。情节开展的细微小节与转折都描述得清清晰楚,就像生活中发作的故事一样,给人以一种设身处地,亲闻亲睹的实在感。

  二、 以一“小小物事”,“播弄尽情”。张竹坡在回评中指出:“此回单状金莲之恶,故惟以‘鞋’字播弄尽情。曲至后三十回,以春梅纳鞋,足完‘鞋’字神理。细数凡八十个‘鞋’字如一线穿往,却断断续续,遮遮掩掩。……金莲至此已烂漫不胜之甚矣。”张竹坡的阐发是有事理的,一只鞋实属通俗之物,能做得了什么文章。然而在做者笔下,那一“小小物事”成了情节开展的一条线索,成了事态改变的纽结,成了透视多小我物的心态的扫描点。一句话,拿一只鞋高文文章,写出了一幅姿势纷繁的生活画面。那不克不及不说是做者的匠心独运,奇思妙想。就拿潘金莲的性格描写来说吧。做者通过写潘金莲失鞋那一典型性极强的事务,表示潘金莲的纵淫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觅鞋(即对秋菊的体罚),表示了潘金莲的心毒手辣;送鞋表示了潘金莲的放纵、乱伦;剁鞋,表示了潘金莲的忌恨和强烈的专宠欲。如斯等等通过一只鞋的描写,将潘金莲的那些性格特征写得神气毕肖。此外,同样围绕那一只鞋,做者还写出了西门庆对宋惠莲的迷恋与面临潘金莲责问时的窘态。那其实是惊人之笔。寡所周知,西门庆是一个淫棍、恶棍。在塑造如许一类背面人物形象时,是极随便将其鬼化的。《金瓶梅》做者通过写西门庆珍躲宋惠莲一只绣花鞋那一典型细节,写出了“那一个”淫棍的十分特殊的心态。那在其时无疑是对小说人物塑造中的美学问题的严重打破与立异。围绕那一只鞋,做者还写出了陈经济的轻薄、无耻,春梅的冷酷与秋菊的憨曲。围绕那一只鞋,做者还为全书以后情节的开展设下了若干伏笔。例如写陈经济与潘金莲的调情则为后文写他们的通奸设下了伏笔;写潘金莲剁鞋则为后文写李瓶儿遭潘金莲谗谄设下了伏笔;写西门庆对宋惠莲的迷恋则为后文写西门庆对失往李瓶儿的痛心设下了伏笔。围绕那一只鞋,做者能将文章做得如斯称心,将俗人俗事写得如斯生动传神,其实难能宝贵。

  三、 语涉俚俗,神气毕肖。做者大量摘用市井间的俚言鄙谚,使做品弥漫着一派十足的市井气氛。特殊是人物对话中充满着的俚言鄙谚,读来尤使人感应生动、亲热、天然、实在,人物形象尤见丰裕。

  来源明清小说研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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