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竟陵郡
张正义
天门船中
扁船朝策动栖鸦， 进看人居徬水涯。
小艇柴门斜系柳， 短篱菜圃欲开花。
难教泽国安鸿宅， 尽拟闲身付钓槎。
老我风尘竟何益？ 鸥盟有约觅烟霞。
那是张岳崧写于湖北省布政使任上的一首七律诗，时间大约是道光十七岁首年月夏，地点是天门县的小船上。一大朝晨，诗人就乘坐小船动身“阅堤”往，也就是查抄验收本地官民构筑堤坝的量量。可能起得太早了，船一路动就惊飞了岸边树上栖息的昏鸦。江边的景致妩媚诱人，苍生简单的板屋柴门外，歪脖子柳树系着小艇一只，低矮篱笆围起来的菜圃内，菜花正含苞欲放。那是一幅多么平和静谧、岁月静好的水墨光景画！可是，那幅水墨光景画背后掩藏着什么样的故事呢？是什么原因使张岳崧慨叹“老我风尘竟何益”呢？为了觅觅张岳崧的脚印，我在武汉登上西行的沪蓉高铁列车。
状元之乡话状元
竟陵郡，江汉平原一个来自远古的名字。早在战国期间，楚国就灭掉那里的诸侯小国郧国成立起县邑，只因大别山的余脉丘陵盘曲到江汉平原已末尽（竟），将此地取名竟陵邑。可能因为竟陵邑名气大生齿多吧，秦王扫六合，将全国划分为三十六的郡，此中就有一个竟陵郡。竟陵郡的治所为竟陵县，后改为景陵县。雍正四年为避康熙陵园名景陵讳，改景陵县为天门县，因县境有天门山而得名。天门县上世纪末改称为天门市，经济不甚兴旺，也没有什么名气。可是，汗青上的竟陵郡却是声名显要，名人灿若星辰，被后人称为“状元之乡”。
早在春秋期间，竟陵邑出了楚国宰相令尹子文，三任首辅，“自毁其家，以纾国难”，被孔子誉为“忠”。将积贫积弱内乱不竭的楚国治理得国盛兵强物阜民丰，为楚庄王成为“五霸”之一奠基根底。南北朝时齐朝的萧子良被封竟陵王，网罗了一批文人学者，人称“竟陵八友”，此中沈约与谢朓饮誉中国文学史，有很多著做传播于世。唐代期间天门出了个文化名人陆羽，精于茶道，以著世界第一部茶叶专著—《茶经》而闻名于世，对中国和世界茶业开展奉献卓著，被后人誉为“茶仙”，尊为“茶圣”，祀为“茶神”。中国文学史上有一个门户人称“竟陵派”，一反明代中期的复古之风，主张文学创做应“独抒性灵”，描写本身的心里感触感染。因那个门户以竟陵人钟惺、谭元春为主，使天门市在中国文学史占有一席之地。
图一、天门市的陆羽纪念馆
然而使天门市获得“状元之乡”佳誉的，是清代嘉庆期间天门县净坛乡七屋台村的蒋立镛，他在嘉庆十六年（1811年）辛未科殿试被嘉庆皇帝钦点为状元。蒋立镛（1786—1842年），字序东，号笙陔，出生于书香世家，自幼潜移默化，养成勤奋勤学的性格。嘉庆九年（1804年）十八岁就考中举人，二十五岁以一甲一名考中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历任翰林院国史馆协修、纂修，翰林院侍讲学士、内阁学士、礼部侍郎等职，著有《香案集》存世。别的，蒋立镛还以书法著称于世，他的书法遒劲肃静严厉，独树一帜，至今犹被躲家逃捧。
图二、蒋立镛画像
蒋立镛的父亲蒋祥墀也是全国出名的汗青人物之一。蒋祥墀（1761—1840年）字盈阶，号丹林，为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庚戌恩科进士，被皇上点进翰林院授职编修。历任会试同考官、国子监司业、国子监祭酒、通政司副使、光禄寺卿、都察院副都御史、鸿胪寺卿等职。工诗文，善书法，有很多书法做品传播于世。民间传说，蒋立镛能读书成才考中状元，与蒋祥墀严厉教管有关。为了使小蒋立镛能专注读书，他将儿子关在家乡一个喊“粟洞”的山洞，让他与世隔断，心无旁骛，天长日久，以致双腿得了关节炎。皇天不负苦心人，蒋立镛经吃苦攻读，学业猛进，毕竟二十五岁考中状元。
根据清代科举轨制，每科新进士都必需于农历蒲月一日到国子监举行释褐礼。届时，国子监备下花红、香烛、酒果等祭品，新科状元率领新进士进进文庙，献祭孔子和诸儒名贤。礼毕，新进士释褐，即缀上相当等级的官服补子，然后参见国子监祭酒、司业，举行宴会。宴会上，国子监祭酒为状元进酒三爵并佩带红花。嘉庆十六年时，父亲蒋祥墀任国子监祭酒，儿子蒋立镛是新科状元。于是，儿子率领新进士参见父亲，父亲给儿子进酒，并为儿子佩带红花。一家人荣耀如斯，在其时传为美谈。
令人叹为看行的是，蒋祥墀及以下四代一门共出了五位翰林，自蒋祥墀起，依次为蒋立镛、蒋元溥、蒋启勋、蒋传燮，别离为清代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光绪年间的五代进士，并两登鼎甲，即继蒋立镛中状元之后，其儿子蒋元溥于道光十三年中探花。持续五代人中进士进翰林，并且一状元一探花，明清两代科举史上称得上绝无仅有，因而，他们的出生地天门市净潭乡七屋台村被人誉为“状元湾”。在百度输进“状元之乡”，得到的也是蒋立镛一家的简介，可见状元之乡实至名回。
蒋立镛于嘉庆十六年中状元，授翰林院修撰，张岳崧于嘉庆十四年中探花，于翰林院任编修。他们同在翰林院供职，时间将近十年，并且两人都在国史馆任过协修与纂修，状元的父亲蒋祥墀又是张岳崧的恩师，两人必定有过交往。可惜张岳崧的诗文著做中没有那方面的材料。张岳崧与蒋祥墀的交往，则有数篇诗文记载，从内容中可见，他们的友谊深挚，几乎到达无话不谈的水平。
恩师珂里治水难
蒋祥墀成为张岳崧的教师是在嘉庆十四年己巳恩科会试时，其时蒋祥墀任国子监司业，被嘉庆皇帝钦点为会试同考官，抽签分得广东会尝尝卷。那一科广东举子参与会试有二百多人，登科名额仅十名。蒋祥墀慧眼识珠，登科了张岳崧的卷子并加上优良的批语，再经主考官大学士费淳，副主考礼部尚书王懿修、吏部侍郎英和、内阁学士贵庆最初把关，张岳崧毕竟在那一科成为贡士，获得参与殿试的资格。
科举测验中，会试同考官的重要感化无以伦比。清代会试同考官共十八人称十八房，每人负责批阅一省试卷，同考官由此被称为“房师”。房师根据必然的名额登科试卷，并加注批语向主考官选举，选举上来的试卷没有错误一般都不会黜落。张岳崧考中进士成为探花，除了满腹经纶学识超群外，房师蒋祥墀独具慧眼起着关键性的感化。己巳恩科会试，三位正副主考与房师都成为张岳崧的教师，但是从现存的材料中发现，张岳崧与房师蒋祥墀的关系最为密切。
图三、蒋祥墀的书法做品
张岳崧任翰林院编修时，同年马铭斋从广东广宁县知县任上回京述职，约上几位同年老友往看望恩师国子监祭酒蒋祥墀，蒋祥墀设酒席招待。席上马铭斋掏出本身的自得画做《梧斋琴韵图》，请教师与同年题诗以志纪念。教师蒋祥墀起首题诗，诸同年步教师的诗韵唱和。张岳崧题的七言律诗《梧斋琴韵图步蒋丹林师韵》保留在他的诗文集《筠心堂集》中，蒋丹林师就是己巳恩科房师蒋祥墀。诗依教师的韵而题，诗意可见，图中画的是窗外池沼绿梧荫浓，芭蕉含蕊欲放，窗内高士操琴寄兴，悠然自得其乐。写出了广宁县令马铭斋平静无为，操琴而治的悠闲情景。
张岳崧任湖北布政使的第三年，蒋丹林教师以年老体衰为理由，从鸿胪寺卿职位上去官回里，掌教天门山麓的金台书院。张岳崧“阅堤”到天门县，上门拜见金台书院山长蒋丹林。经多年的交往，他们已经十分谂熟，构成亦师亦友的关系，无话不谈。宴席间，蒋丹林教师拿出本身的画做《孺子钓游图》，请张岳崧题诗纪念。张岳崧就图中教师的诗韵，奉题七言律诗二首《蒋丹林师孺子钓游图次韵奉题》。
那时，蒋丹林教师的孙子蒋元溥已于道光十三年殿试考中探花。一家三代进翰林，父是状元子探花，天门蒋家名满全国。张岳崧的次韵诗《其一》颂扬教师的家门衣钵相传“世所稀”，“新培国器门高峻”，将蒋丹林教师培育提拔出来新中探花的孙子蒋元溥称为“国器”。其次就图中景物抒情适意，认为骨格清奇的老者是教师形象的“影写”。眷恋于儿时钓游的“渔矶”，回忆儿时的无限乐趣，寄意教师去官回隐的悠然生活。
诗《其二》相当于张岳崧向教师报告请示在他家乡的治水情状。诗写汉江发源于四川嶓冢山，自注道光初年任四川乡试正考官，曾经翻越“汉源”嶓冢山。江水东流经天门县注进长江，两岸苍生只知修建房屋“居有所”，哪管障碍水道酿水灾？诗人在句下注：“迩日秦山尽垦，沙土流淤，而下流民争水地，故汉江渐浅且隘，堤防益难。”指出汉江水灾难治的原因。可是朝廷中的大臣其实不领会详细情状，只知提出如许那样的定见，使张岳崧无所适从骑虎难下。因而他在诗中称，“宣防岂信计多非”。
诗的尾联“更听师言征博利，雁鸿安集满郊扉”下自注：“某任楚三年，治水情况末鲜良策。读师诗落句，倦怀梓里，故次首及之。”大意是在湖北任官三年，始末拿不出治理水患的好计谋。读了教师诗做末句，有家乡苍生为了“征博利”，垦尽汉江两岸地盘的说法，觉得治水益难，受灾苍生更不随便安集。感应当官无所做为，太累太怠倦，驰念故土海南，因而按照教师诗做首句所说的，诡计去官回里，向教师坦露了心扉。
图四、民国期间的江汉水灾
在后来给教师的复信《上蒋丹林师书》中，张岳崧更是详细论述不肯干下往的原因。信的开头称：“某备员珂里，值沉灾之余，民生不聊，官力亦惫”。所谓“珂里”，是对对方家乡的美称。繁重灾情之下生灵涂炭，官方也力所不及。为什么如许？信平分析，楚北比年水灾，钱粮收不上来，朝廷也不拨给专款。比拟之下东南长江与运河每年都有百万两白银的治水经费，有河运总督与道员等百余官员专职治水，都不克不及确保水灾没有发作。湖北省既没有专员也没有专款，凭一位主管全省行政工做的布政使兼管治水，“此无异于移愚公之山，衔精卫之石”，能做得到吗？
接着论述因湖北治水政绩欠佳，朝中大臣纷繁向道光皇帝提出如许那样的定见。有人称在上游钟祥县建闸拦水，有人称将湖北治水由官督民办改为官办，就是没有人定见朝廷向湖北拨款救灾。道光皇帝将那些奏折批转张岳崧阅，隐含训斥他治水无力。张岳崧“焦灼万状”，满腹辛酸无处抱怨，只好在信中向教师发牢骚。认为在上游建闸以邻为壑，“水高于堤，闸将何用”？大水骤发上游一定受灾，“是激寡使斗，所伤极多”，做为主官，怎么能干那种傻事？
又如将官督民修堤坝改为官修，意在由主官负责任。可是无论官修民修都必须经费，经费不敷，“不克不及不出于民”。朝廷如前朝“万城堤”溃决，拨款二百万维修能够吗？又如“王家营”溃决，拨款二十余万障碍能够吗？那些都办不到，是“以不充之费，办至难之功”。一旦发作水灾，官方以苍生不踊跃捐款为理由推辞责任，苍生以官方不认实治水而责难官方，一定招致“民与官相仇”。朝中大员晓得堤坝由官督民修的短处，哪里想到改为官修一样是短处百出呢？
信中提到在目前那种情状下，“既无一劳永逸之法，只可为得尺得寸之谋”，只要督率各府州县，就各地情状与以前所定的章程，“激发天良，补偏救弊”，期看尽人事以听气运。本身庸愚疏拙，担忧上负朝廷膏泽，下辱教师教诲，日夜兢惕食寝难安。老母远在海南，期看我回家侍养。想到本身才能有限，应该及早让位给有贤达的人。教师能否附和我的设法呢？从给教师的信中得知，张岳崧去官回里早有诡计，而不像后人传说的因与林则徐配合禁烟，担忧像林则徐一样受赏罚而去官。
回到前文的七律诗《天门船中》，我们毕竟晓得平和静谧、岁月静好的水墨光景画后面是掩藏着随时发作的水灾，也大白张岳崧为什么说“老我风尘竟何益”，庸庸碌碌白搭无功空度岁月，怎么对得起本身的人生呢？“难教泽国安鸿宅”，鸿宅是指因水灾流浪失所的苍生，在没有经费的情状下，很难使他们安设下来。只好“鸥盟有约觅烟霞”，即与鸥鸟有盟约，一同觅觅烟霞胜境，过好隐居生活。
走马竟陵情堪嗟
出了天门火车站，喊上一部计程车曲奔状元街而往，那是本地为纪念蒋立镛状元而定名的一条大街。本来思忖，既然以状元定名，蒋家又是五代五翰林，名气如斯大，从乾隆期间到清末，时间如斯长，那里多几少也应保留蒋家一些遗迹吧？要不也会有蒋家纪念馆或铜塑像什么的吧？可是什么都没有，街面虽宽大，也车水马龙，与其他贸易街其实不二致。问了几位东家，只晓得天门出了个状元，姓何名谁也说不上。
做为天门市的汗青名人蒋立镛及其五代进士的一家，天门市博物馆搜集他们的材料向世人展现，以鼓吹天门市深挚的文化底蕴与昔日的荣光，应该很有需要吧？可是参看该馆也大失所看，那里几乎是茶圣陆羽的专馆，展现的是陆羽茶文化对世界的影响，以及少部门本地出土的文物。有材料说，馆里珍躲蒋立镛的墓碑一块，还有清代闻名书法家、诗人何绍基书写的蒋立镛夫人易氏《皇清诰封夫人蒋氏易夫人墓志铭》以及盖石。是蒋状元的老家天门市净潭乡七屋台村一位姓蒋的小学教师捐献给市博物馆的。可是馆躲就是“馆躲”了，并没有展现出来供旅客参看。
那么他的故宅以及后人总应该有吧？我以蒋祥墀学生后人的身份，询问馆里一位上年纪的工做人员。因为查地图，净潭乡状元湾村离市中心不外二十余公里，诡计往参看和吊唁一番。“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他遗憾地摇摇头，民国期间蒋状元的后人迁居上海等地谋生，故宅已倾圮，遗址被别人占有建屋，解放后没有后人回过老家。不外村名近年改为状元湾村，村中学校也定名为状元小学，也建起蒋立镛的塑像，算是对蒋状元的纪念吧，他说。想到张岳崧的故宅被省有关部分确定为省文物庇护单元，并拨巨款维修其故宅与他建的张氏宗祠。是应该为张岳崧高兴仍是为他教师一家可惜呢？
图五、网上搜到状元湾村状元小学蒋立镛的雕像
状元湾村往不成，只好陆续问“度娘”。明朝初期，有一蒋姓人家从江西迁来竟陵县的南收河畔定居，逐步繁衍成一个各人族。因水运便当，到了清代构成集镇，称蒋家场。又因镇上有净潭寺，行政上称为净潭乡。七屋台村距蒋家场仅半公里，为清状元蒋立镛的出生地。如今看来状元湾村有些破败，状元故宅已无处可觅，即便存在，想来也是通俗人家屋宇。本地村民传说，蒋状元当官清廉如水，道光皇帝赐他白银十万两回老家建“状元宅”，他回到河南时适逢本地发作水灾，苍生号冷啼饥，便将十万两银捐出往赈济哀鸿了。
其实，那只能是家村夫天马行空的想象，一厢情愿的传说。蒋立镛一家以清廉出名是事实，清代汗青从未有过皇帝拨款给状元建屋的事例，更何况道光皇帝以小气出名。因为量量差，做为清朝末期仍是官宦世家的状元祖屋，到民国期间就不再存在。到领会放后的“文革”，他们一家坟墓都被铲平。一位小学教师将蒋立镛的墓碑与他夫人的墓志铭深埋地下，二十年后才挖出来献给天门市博物馆。因为有关部分不重视，文革完毕后的八十年代，状元小学一位仍是蒋姓的校长，带人挖开蒋立镛的坟墓，掏到玉朝珠、玉戴顶等少量陪葬品，出卖换钱购置水泵供村里抗旱，说是让状元最初为村人做奉献。
图六、近年竖立的蒋状元纪念碑
如今村民晓得状元的品牌贵重了，能够做为旅游资本开发操纵了，将村中的七屋台小学改名为状元小学，七屋台村也改名为状元湾村。可是村中连蒋状元的祖屋、坟墓都不存在，一草一木都与蒋状元无关，还有什么可供开发操纵呢？为了证明村中出过状元，只好在村口竖立一块“蒋状元纪念碑”，当做聊胜于无吧。目前，“庇护传统文化古村子，留在乡愁”，已经成为国度村落文化建立的主题，在全国争相申报中国传统文化古村子的今天，天门市的有关部分能否应该有些做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