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说说季启发兄吧。说来他仍是我的一位晚辈。他小名霞儿,我母亲就要我喊他“霞伯子牙牙”(当地方言,喊叔叔辈份的人称“牙牙”)。他母亲王家二巴巴(当地方言,称祖母外祖母等辈分的老妪为“巴巴”),是我的外祖母王巴巴的堂妹,是我母亲的堂阿姨。王家二巴巴其实是季启发兄的继母,但她待几个子女,胜过亲生,假设不说穿,你是看不出来的。季启发兄是家里的老幺,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我只见过他的二姐喊季启宇的,和我家表姐夏金凤年纪相仿,也是教师。在我的印象中,季启发兄有一只眼睛不大好。他个子比肃兄和郭元正兄矮一些,但比他们要壮实良多。他话语不多,从未见过他舌粲莲花,只是在他们几个的谈话中,偶尔插上那么一二句话,或一语中的,或幽他一默,都显得有些重量。记得有回雨后新晴,我跟着他们到季郭村往玩儿,篱笆草屋,各人又是看看光景,又是谈诗论赋,说的是陶渊明呀王维呀孟浩然呀的田园诗。正在兴头上,面前呈现了一条二尺多宽的水沟,他们几个都跳过往了,而我却有些惧怕,怕跨不外往打湿衣服鞋子。前边是谁有意在喊:跳过来啊,没关系的!我正游移间,只听我死后的季启发兄一声喊:吾来也!便用右臂夹着我的腰身,纵身一跃,稳稳落地,把我放下来后,他又拽了一句文:区区水沟,不值一提!过了那几个冷暑假,我似乎就再没见到季启发兄了,先是传闻他因晓得本身的所谓家庭成分欠好,在当地是考不取大学的,便投靠他在长春一汽工做的大哥,在那里考取了大学,大学结业后分配在上海工做,后又传闻在王家二巴巴仙逝时,他回乡来尽了孝子之道的,但那时我已下放至何堡乡间务农,便也没有见到他。——如今常识分子总算扬眉吐气了,他应该生活得很好的罢!
昔时,在尺八口小镇上,我那个跟从儿,就如许跟着他们,徘徊尺八口的丁字石板街,安步新月子那段长江干堤,立足碧波荡漾的老江河畔。我听他们谈科学,谈文学,谈生活,谈抱负,当然,也还谈关于我来说还非常朦胧的恋爱。他们的所言所行,对我来说,潜移默化,其实是一种常识的启蒙。我还记得那么一张照片,是在我家屋后的池塘边的木跳上照的。那里须阐明一下何谓“木跳”:即为了便利女人们淘米浣衣,用木条以铁码钉连成一条长约一丈有余,宽约两尺摆布的木跳板,一头搭在池塘岸坡边,一头伸出水中,放在业已插进水中的一个梯形的木卡上,木卡上有若干横着的梯子坎儿,可跟着池水的升降而调整木跳板。他们有靠着木跳板尽头的梯子,穿插着双手,仰头做眺看状的,有蹲在木跳板上,用手臂支持着头,侧身做深思状的,还有则痛快坐在木跳板上,把一双光脚伸进池水里,拨拉着水波,做悠闲玩乐状的。远处曲直折的大堤,再远处呢?是瓦蓝的天,和天上一缕缕游丝般的云。而近处,有岸边的草,有水中的萍,还有扑腾着水花的鸭……应该给那帧照片按个什么标题问题儿呢?“我们的友谊”,抑或“炎天的池塘边”?似乎都不大安妥。那么,用“青春”何如?可能只要“青春”那个词儿安妥些吧。有没有比“青春”更好的词儿呢?应该有的。可惜我文穷词拙,描述不出。
几十年的岁月,几十年哪,渐渐的,一会儿就那么逝往了!
本年9月,我回监利县城参与了“群力中学五十年校友联谊会”,之后,写了《群力四师》,贴到网上。写的第一位教师就是郭元正兄的老父亲,91岁高龄的郭福湘教师。没料到郭元正兄在网上看到后,大为冲动。他从他的表妹夫、也是我的同窗邹元孝教师那里,问到我的手机号码,与我通了德律风。那是五十余年后我又听到他的声音,乡音悦耳啊。论人生的成就,无疑是郭元正兄最为超卓。早年只传闻他是二汽的副总工程师,前几天从网上搜索到,他1962年从清华汽车工程系结业后,不断搞汽车的设想开发,先是一汽,1967年又转战二汽,曲到1998年,从二汽副总工程师的位置上退下来,又成为武汉凌云集团的高级白领,陆续搞他的汽车设想开发。他曾经设想出第一伞兵突击车、高灵活性越野车等汽车。他与我打德律风时,说到他昔时的兴致仍是文学,他曾诡计报考北大中文系,而班主任是数学教师,要他考数学系,校长呢,则要他考清华汽车工程系。知我人生坎坷多舛,他用短信发给我一首躲头诗:“杨柳随风看轻扬,忠臣烈士亦多殇;锦绣犹是今日美,好叹世道何沧桑?”将其四句首字连缀起来,即是“杨忠锦好”,还实有那么一点意思哩。我根据他供给的“摘风访雨”网名搜索,电脑展现屏上,公然弹出他写的良多旧体诗词,其意境辞章平仄韵律,都是我所看尘莫及的。
伍敬之兄自高中结业后,不断以教书为业,从小学到中学,从尺八口到监利县城。说起他的物理教学,那些原理定章,他烂熟于心,课堂上舌粲莲花,教科书备课本,放在讲桌上,纯属安排,底子不须打开得。尝试课呢,那也是小菜一碟。退休后的日子,他不抽烟,不饮酒,不抹牌,看看报,上上彀,散漫步,会会友,山林隐士,自得其乐。
哪位“霞伯子牙牙”,却消息杳无。
至于我兄忠肃人生轨迹的各色各样,那则是另一篇长长的文章了。
10月30日,郭元正兄与肃兄通德律风后,给我发来一则短信:“我已给忠肃德律风。令人兴奋。有时机和你们兄弟相见,一大快事!”现在的尺八口小镇,虽然没有了丁字形的石板街,没有了老宅后的青草池塘,没有了新月子的一湾碧水,但家乡的老江河照旧,我们能够相聚老江河畔,要说再来个“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那是有点做秀了。但仍是能够聊发一回少年狂,就像昔时一样,拣拾几块瓦片,打水漂儿。让那扭转着的瓦片,溅起老江河白色的水花,尖声啸喊着,向远处飞速而往,以致于无……
如有此日,幸以至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