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少功:一名做家的村落分身术
文/木叶
现在,有哪一出名做家是实正久居村落的?
七年来,韩少功,那位海南省文联 在湖南汨罗江畔“八溪峒”做了半个农人。乡亲对他说:“唱歌也是养禾。出格是唱情歌,跟下粪一样。你不唱,田里的谷米就不甜。”他亦曾思忖:“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以后,我在镜中能否也会笑出南瓜或者石碾的味道……”
假设你领略过其《表示》、《爸爸爸》或《马桥词典》,会更亲热于或更猎奇于那部《山南水北》的虚虚实实仁仁智智:一只小狗自文字里扑将出来,一株辣椒于册页间飞红了脸……
“你们只食一样菜,我轮换着食两样菜”
○木叶:你在《山南水北》里说“天天早上我都是醒在鸟声中”,很想晓得你是怎么晴耕雨读安放做息的?
■韩少功:天亮起床,鸡喊鸟也喊,你不起来也得起来。太阳出来之前凉快,好干活。白日干什么,要看气候和地上的情状,假设碰着久晴或久雨,地上的活就比力多。晚上一般不工做,看看电视或者上上彀。那里的报纸要晚一两个礼拜,新闻都成旧闻了。
○你为什么抉择在那里安居?
■我能说那里的方言,就是其时择地的考虑之一。汩罗构成了一个语言学上的方言岛,其成因可能要逃溯到战国期间的罗国,一个被楚国所灭的部落。我不懂海南的闽南语,在那里下乡就比力困难,下往也只能当个旅游者,浮光掠影。
○以前做过知青,现在一住又是七年,种哪一种做物最拿手?
■收成最多的是辣椒、冬瓜、南瓜、豆角,种那几样历来没有失手过。如今果树也很不错。
○据说你建房子时仅仅是砖就白白消耗了几万元,简单介绍一下那个房子吧。
■建房是在1997年,其时城里人在农村买宅基地还合法。进住是2000年。那幢房子两层楼,共三百多平方米,花往二十来万元。因为是拜托他人打理,本身不在场,所以要破费多一些。农人不花那么多钱,但盖的房子比我的更宽大,也更豪华,少不了磁砖、琉璃瓦、铝合金什么的。
○你开汽车,能问一下是什么牌子吗?农人有私人车吗?
■我的私车是捷达牌,还不错。农人很少有私人轿车,农用货车倒有一些,约七成的年轻人都骑摩托。
○你说半年住在那里,半年住在海南,做物还好说,那些小动物们呢?
■十月到次年四月之间我凡是在海南。那一段我会拜托邻人照看一下我的鸡啊猫啊什么的。
○晓得了你喊韩少功之后,有没有碰着什么异样的目光?
■大部门人其实不领会做家详细是干什么的。他们最后对我下来不无迷惘,不知那人来干嘛,是不是神经病?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但时间长了,就不把你当外人了。少数青年教师和乡镇干部也读过我的书。
○有没有把你做为一个“资本”开发一下……
■有人曾经认为我在外面关系良多,请我搀扶帮助他们招商引资。我很爽快地告诉他们,我没那个能耐,哈哈。
○《山南水北》写的就是那个处所,出书后给他们看了吗?
■此次分开时还没拿到书,但我后来寄了十本给阿谁邻人,说谁情愿看都到他那里往拿。
○你是他们的光景,他们也是你的光景。住久了有无乏味呢?
■假设没有新发现了,当然也会乏味。我如今仍是很享受那种城乡两栖的生活,就像我对伴侣们说的:“你们只食一样菜,我轮换着食两样菜。”那不是很赚吗?
○说到底你还只是那个村庄里的一个过客?
■ 当然,我只是阶段性的下乡,还拿着工资,不是一个实正的农人,但那与三两天的“农家乐”可能仍是差别……
我却是不断鼓舞乡间的年轻人进城,到城市里扩展视野,就像我到乡间来扩展视野一样。经济学里有“边际效应”:人最欠缺的才是最有价值的。
“梭罗是想遁藏人类,而我是为了更多地领会人”
○七年了,不成能满是美妙的,但是从书中很难看出来,欠缺审阅,你能否在美化村落?
■那本书并没有掩藏农村的问题,好比贫苦,守旧,狭隘,无私,甚至残酷……但那些问题城市里同样有。假设有人写一本有关城市的书,没写成血血血惨惨惨那种,人们其实不会说他在美化城市。那里的双重原则有点希罕。
○农村的问题最初都被你文学化了。
■什么喊文学化?好比,乡间有传统的山神看念,其实具有庇护生态情况的功用,但前人不会说数理化,只能用神话的话语体例来表达他们对天然的敬畏。显示那种神话外壳的合理内核,并非什么文学化,不是美化巫术迷信,而是削减一点现代文明人的蒙昧。文学需要诚恳的立场。对底层公众的鄙视,还有成立在那种鄙视上的妖魔化,以支持本身某种自觉的优胜感,恰好是不诚恳的。
○在那里偶尔也会孤单吧?
■会,也会无所事事的时候。但那与住在城里仍是乡间没有关系。好比人在热热闹闹的酒吧里也可能有孤单感。人们有形态差别的孤单。
○你认为城市实正构成了人的隐居——相见不了解,而在村落一点小事反而会为各人所共知。那你为什么非要隐到乡野之中?
■我没有隐居。你看,我天天都上彀,用德律风,和国表里亲朋们获得联络,哪有什么隐?本年,我住的阿谁村连宽带都有了。
○到底为什么往阿谁处所,不会是对文坛有观点吧?
■我也没分开文坛,还在写做还在颁发呀。
○你说“是觅根,但也在觅枝觅叶觅花觅果”,有人说你那是“新觅根主义”,你怎么看?
■那就看怎么理解那个根了,有人说传统是根,有人说生活是根,有人说心灵是根,或者底层社会是根。对那些工具我都有兴致。
○二十年过往了还在觅根,觅到了几呢?
■对一个茶杯的熟悉都不成穷尽,莫非我们觉得熟悉社会和人生会有起点吗?那是一个无限过程。
○小说《爸爸爸》方言凸起,还有着楚文化的色泽。做为一名生于湖南的做家,你能不克不及谈一谈楚文化?
■两三千年下来,楚文化必定变得稠浊了,就像中国文化也好,欧洲文化也好,都成了“杂种”。做为一个文学做者,我不会很锐意地往表达一种文化,但只要你动心动肺地往写做,你的表达天然会有个性特征,也会有文化的踪迹,包罗文化中地区和时代的踪迹。
○做家、常识分子回到乡野,那不免令各人想到陶渊明和梭罗。《山南水北》能否参考了梭罗的《瓦尔登湖》?
■类比是读者的权力,但陶渊明有官场失意的布景,我不存在那个问题。梭罗是想遁藏人类,而我是为了更多地领会人。
趁便说到一点,我不是太喜欢《瓦尔登湖》,读过几页吧,没读下往。陶渊明却是我的所爱,固然他的愁苦味道,在我看来有时候也过多了一点。
○你还曾是一个有影响的媒体人,先后主持有《海南纪实》和《天边》。媒体人介进社会,而你又想回到天然,矛盾吗?
■当然矛盾。每一小我都是矛盾体。自我矛盾才有意思,不矛盾倒没意思了,也不实在了。我以前说过一句话:以出生避世之心做进世之事。那里面就有矛盾。
“眼下最娱乐的小说,市场占有率恐怕也无法与某个电脑游戏软件比拟”
○你不大想谈“小说”,更喜欢用“叙事”“写做”一类的词,你怎么看形式的摸索和前锋的问题?
■艺术不等于鼓吹,是一种形式感很强的工具。没有形式意识的做家必定是一个无能做家。但形式有的很张扬,有的很委婉,有的是外显,有的是内隐,有差别的设想和效果。汪曾祺先生的做品特殊纯朴和恬淡,让评论家们常想起一句名言:不见身手是更大的身手。那经常是一种更高的境域。
○在那里七年几乎是个“事务”了,可能不是就为了写一部《山南水北》,有什么长篇在构想吗?
■《表示》、《大题小做》、《陈述政府》等都是那七年的产品。以后还要写什么?我如今无法报幕,无法算命。没做出来的,我不想说。
○那么《马桥词典》的风波,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 那件事已颠末往了,不想再说什么。
○做家哈金提出“伟大的中国小说”,做家余华、残雪等等,学者李欧梵等等,都有本身的说法,你怎么看呢?
■我有所耳闻。那场争论可能牵扯到翻译上的误会,因为英语great译成“伟大”没错,但它还有很棒、很好、很超卓的意思,而它在中国的语境里经常与完美、神圣、高尚、史诗性等等有关系,以至与“文革”期间的习惯性联想有关系。两种语言的意义谱系不克不及完全对接。假设把美国人的话译成“很好的小说”,可能就不会有争议了。
○《生射中不克不及承担之轻》,米兰#8226;昆德拉的代表做。你对那个做家的引进有首功,现在他成为了一个小资的代名词,余华称他是“三流做家”,你如今怎么想呢?
■那个小说成为小资时髦读物,我也始料未及。欧洲有句格言:每一本书都有本身的命运。做者掌控不了,译者更掌控不了。我小我认为米兰#8226;昆德拉是一个重要的做家,但也不认为他是需要顶礼跪拜的偶像。我对他某些方面也有所保留,观点早已公开颁发。
○你的文字有乡野气也有量感,如“月亮是别在村落的一枚徽章”;另有诙谐的一面,如“我那个头是要带到国外往的,你留意一点剃”,本身是怎么揣摩语言的呢?
■日常平凡阅读和体味时要揣摩语言,以至有时候要有意地操练本身,但进进写做时其实应该忘掉语言,就像在场上踢球,怎么能进球就怎么踢,管它什么动做呢。能进球就是好动做。写做者在那个时候要忘掉所有的语言理论。
○你说,“文学已不成能回到昌盛期间,但文学仍然能够优良。”做为一个小说的书写者,能详细说一下吗?
■“不再昌盛”是指我们不克不及再回到巴尔扎克或托尔斯泰的时代,那是文学的霸权时代。现在有了各类新兴媒体,文学不成能一家独霸,但仍是能够大有做为,照旧能够产生很棒的做品。纸媒文学与其它新兴媒体表达也能够互相鞭策和渗入。
○提到片子,恕我孤陋,未曾见到哪部做品是根据你的小说改编的,至少没像苏童莫言的做品那么出名?
■曾有一个短篇改编成片子,那是在八十年代。我写的大部门做品都不适宜改片子,好比《马桥词典》,人家拿那些词条怎么弄呢?小说同片子合作的体例可能有两种,一种是靠近,为片子供给准脚本;另一种就是远离,成为片子底子无法替代和介进的工具。
○隐约觉得,你遭到的存眷和你的实力比拟还不敷多。
■我受的存眷已够多了。
○你认为小说的娱乐性在向娱乐业流失,其叙事性正在向新闻业流失,所以小说的地位有些为难。你本身没想写一个可看性和深度都很高的小说吗?刚获诺奖的《我的名字喊红》就大致是如许的。
■眼下最娱乐的小说,市场占有率恐怕也无法与某个电脑游戏软件比拟。那两个的数量级相差太大了吧。我说的“为难”是指总体上小说霸权地位的失往,并没有说做家不克不及写出很有娱乐性的做品。
○最初一个问题,我觉得你似乎是个低产做家,至少长篇太少了。
■比莫言、王安忆、张炜都要少,那是事实。但每小我的情状纷歧样,不克不及强求一律吧。假设有人只写了一两百万字,比我更低产,我不会在意他写得少,只会关心他写得若何。鲁迅连长篇都没写过,但必定比我伟大得多。对不合错误?
2006 11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