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部落】女主播

3个月前 (11-26 21:38)阅读3回复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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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白水镇经商之前,我终年混迹于城市的边沿人群里,觅觅跟他们对话的可能,然后写下他们的故事,供稿给一个亚文化平台。那个职业往高了说,是在捕获时代的侧影;往低了说,就是称心群众的猎奇心理。

  跟小麻花的碰头,选在金水区的一家咖啡厅,我那时刚通过一个选题,筹算发掘收集主播的实在形态,表达人生的某种虚幻与悲惨。当然,碍于审核和才能等因素,最初闪现的做品往往会差那么一些觉得。

  在主播圈,站在顶端的是游戏主播,手艺、诙谐占一样就能混口饭食,若两者都有,那就成名在看了;第二层是才艺主播,唱歌、喊麦、乐器,必需熟知一种;再下面就是颜值区的主播了,没才艺,没主题,对着屏幕说到哪儿算哪儿,特征是敢玩,食牙膏,打擦边球是屡见不鲜。小麻花就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颜值主播。

  我看察了一段时间,她在晚上10点开播,为了便利抽烟,只露半张脸。凌晨时候,曲播间的人数到达高峰,纷歧定哪个土豪会突然降临,刷出一串礼品,而小麻花要对此表达感激,常用的手法是别过脸数鹅。数鹅就是嗟叹,因为人嗟叹时凡是会发出“e”音。那也是小麻花曲播间的飞腾时刻。因而,她曲播间的分数不断在底线游移,分数低的时候,不克不及打擦边球,看曲播的人就会少良多。

  我托绿牛找到小麻花,她问我能给她带来什么。我说,假设用实在布景的话,能够给你带来一些流量。她又问,那你会怎么写呢?我说,照实写,用最沉着胁制的立场,像翻模一样,把你拆进文字里。隔了一晚,小麻花附和了,她说很想晓得实在的本身是什么样的。

  小麻花走出曲播间的滤镜,进进我视线的那一刻,我有些破灭。她身高可能1米5,很瘦,过火原则的五官组合在一路,人工踪迹浓重,贫乏生气。

  “欠好意思,我来晚了。”她有意把嗓音揉得软软的,尾音上翘,那是她常用的腔调。

  我把菜单递过往,她点了杯卡布奇诺,然后用大大的眼睛盯着我看,我一时不知若何收场。那么僵持了一会儿,她“唉”一声,用一般的语气说:“给你讲讲我的初恋吧。”

  我连连点头,立即摊开纸笔,进进了倾听的形态。

  “我不是一个循分的人,从小就不是。有的人生成画画好,有的人生成会唱歌,我的先天就是离经叛道。但你发现没有?惹人存眷的往往就是那些离经叛道的人。一起头,我也没意识到那一点,就是特殊能讨男生喜欢,既然有人喜欢我,那就喜欢回往呗……”

  小麻花论述的时候,内容平平,语气平平,显露出少有的“一般”。那让我也想起了我的初恋,那会儿她刚成婚。少年时的爱情是冬天的一袋热牛奶,是课间的一张小纸条,是把世俗的关心挪到校园里,对成人世界的一种模仿,每一次稚嫩的碰触,都是对人生边陲的一次开辟。我们谈了7年,从初中到大学,对那种开辟乐此不疲。在初恋的婚礼上,我送了个大红包,饮得烂醒。

  “……归正那会儿我在学校挺有名的,有名就会有事,有事就得约架。我初恋对象会打架,单挑没输过,还带着我们学校的人跟隔邻学校的打了场群架。初中三年级的冬天吧,我跟卧室的一个女生闹了矛盾,她对象是社会上的,在学校后面工地上打的。围看的人多,几个教师收到风就跑过来,都已经见血了。我初恋家里赔了几万块钱,转校往了市里,临走时候我俩往小旅店开房,我哭了,因为疼。后来,我俩靠着QQ庇护了一段时间,就散了。嗯……我没跟人说过那件事,如今一说发现没什么可说的。”

  “你是什么时候起头曲播的?”

  “上大学时候。我参与艺考上了个三本,学国画。艺术院校的学生城市妆扮,个顶个的标致,我就被陪衬得有点普通。其实我就是挺通俗的,想活得不憋屈,就得做点常人不敢做的事。那时候天天玩陌陌、探探、摇一摇,不为此外,就图个温馨。卧室里有个很都雅的女生,特清高,不爱搭理人,但晚上经常偷摸自慰。我看不起那样的人,觉得她没活大白。我算是我们学校第一批接触曲播的人,我不玩游戏,但从小就喜欢上彀,说不出为什么。第一次跟同窗往彻夜上彀,我看了一夜的《樱桃小丸子》。因为经常在网上逛荡,就赶上了曲播的风口,那一个月挣的钱都把我吓到了。后来我们学校好多女生都搞曲播往了。”

  小麻花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一张相片给我看,是她刚起头曲播时的截图,脸庞比如今稚嫩、天然。

  “那是第一次收到超等火箭,我兴奋疯了!那时候我在学校旁边租房子住,一个超火够我一个月房租的。”

  我对小麻花脸上浮现出的欣喜略感不安。在我接触过的人里,没有谁能对抗得住挣快钱的诱惑。像她那种院校身世的学生,结业后就是社会的大大都,辛辛辛勤一年到头也存不了几万块钱,所以我揣度,突如其来的高收进会让她为进步合作力做一些损害本身的行为。但那此中的危害,当事人往往都察觉不到。

  在我的委婉诘问下,小麻花也没有隐躲本身,她说:“播时间长了,逃捧的人也多,虚荣心特称心,碰见刷钱多又聊得来的就约线下碰头。你听我的声音,是不是很轻很温存?那都是聊骚聊出来的。我晓得汉子们在想什么,所以我能挣钱。但你别觉得我很坏,其实我相信恋爱,实的相信。”

  她又找到一张照片给我看,那是她和一个男孩的合影。我发现她在筹算获取我的相信时,总显得急于证明。

  “那是个富二代,我前男友……之一。因为他我退播过。”

  我认真看着那张合影,男生戴着口罩,细长的丹凤眼,眉脚有颗小黑点,小麻花在他怀着比了个V。

  那是小麻花第二次超出我的想象。她相信恋爱,认为跟恋爱比起来,钱永久是其次,何况是跟有钱人谈爱情。可后来富二代跟家里打骂,断了经济来源,小麻花就养着他,时间一长,积存花得见底,俩人出门都不敢点肉菜,一睁眼就为房租忧愁。富二代的三看又很扭曲,觉得上班很丢人,本身不工做,也不准小麻花往找工做。小麻花只能向家里要钱,碰见伴侣先要两根烟,抽一根解瘾,留一根带回往给富二代抽。

  富二代也觉得对不起小麻花,就不断许诺要娶她,要给她买房买车,生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一家人永久不分隔。小麻花晓得他在骗人,但她信,相信那个事是唯心的。可后明天将来子其实过不下往了,房东把门砸得哐哐响,小麻花不忍再跟家里要钱,就偷偷找了份兼职,给艺考学生辅导功课。富二代察觉到后,就移了出往,找了另一个女孩。

  “从那之后,我就得出个结论,揣度一个汉子爱不爱你,就看他肯不愿挣钱给你花,女的呢,就看她给不给你睡。我爱他,他不爱我。”

  完毕了那段豪情,小麻花从头安插了房间,专注做曲播,也几度光景过。最出名的一战,是跟绿牛的一次PK。绿牛是一个很特殊的主播,在各人逃求滤镜美颜的时候,他反其道行之,戴了顶绿色头套,嘴唇用马克笔涂黑,脸上还画了两个红叉,一笑起来就露出两颗大门牙,带着迷糊不清的南方口音,挫得令人印象深入。

  两人玩的是“实心话,有没有”,互猜对方有没有做过某件事,谁猜不中或被料中了就自抽一个耳光,最末的输赢成果取决于谁收的礼品多,输了的人要完成事先规定的赏罚。绿牛给本身定的赏罚是吸风油精,小麻花的赏罚则是六国杀。六国杀也是曲播圈的黑话,意思是用六种语言数鹅。一位喊船小爷的土豪给绿牛刷了十个超等火箭,让他登顶了小时榜,我也因而第一次点进了绿牛的曲播。

  一战失利,小麻花喊了几句雅蠛蝶、欧巴、喔,Baby,其实想不出此外语言了,就学了猫、狗,和驴。她又跟绿牛PK了两局,绿牛的赌注别离是剃腋毛和用打火机烧耳朵,小麻花的赌注是舔手指和送一条丝袜。她拉下衣服,露出两个雪白的肩头,收到的礼品比日常平凡要多,但船小爷像是在锐意为难小麻花,总在最初关头给绿牛刷礼品,两局PK,小麻花都输了。

  在我摘访完小麻花几天后,船小爷加了小麻花的微信,特意申请了一个零级小号,刷了三十多万的礼品,一夜之间,升到了七十级,稳据主播奉献榜第一名。

  我写的稿子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侧重故事,一类侧重人物。自亚里士多德写出《诗学》起头,故事的内核跟形式就大致固定了,而每个时代的人从不固定,所以我认为后者高于前者。初稿写好后,我认真读了几遍,认为那属于第二种。在选题会上,各人照旧在市场化和小我化之间展开了一番痛苦的纠结,又照旧不大情愿地向市场化挨近,把题目取做“没有凯子,主播食什么”。

  那个题目来自小麻花的一句话。曾有小我一下刷了三万块钱的礼品,小麻花加了他的微信,对方说看了小麻花很长时间,十分喜欢,如今有一个礼品要送给她,开了视频后,小麻花看见了一个表露着下体的胖子,老二收缩着,丁点儿大。小麻花立即把他删了,又有点愧疚,心想对方再加回来的话就不删了,接着胖子发来验证动静。小麻花在曲播间讲完那个故事,就有很多水友发弹幕问她,睡你得花几钱?那是小麻花经常收到的问题。那天她饮了点酒,对着摄像头说:“假设你只是性饥渴,更好往嫖,因为你刷礼品刷到死都纷歧定睡到主播,还会被当成凯子。开打趣呢!没有凯子,主播食什么?”

  我把稿子给小麻花看,她说能不克不及不消实在的布景,因为她定亲了,要退播。

  小麻花退播的那晚,曲播间的气氛很好,粉丝们大多都表达祝愿,一些跟她有交情的主播也都刷了些礼品,当做份子钱。

  小麻花的特稿依托着平台的优势,顺顺利利打破了十万加。而我的成就感次要来源于选题中蕴含的人文性,做为一个从业者,对那种成就很灵敏。之前绿牛情愿跟我交伴侣,但不情愿承受摘访,可看了小麻花的文章后改动了观点,也附和跟我聊一聊,他说那很实在。

  随即而来的,即是一个凶讯。公司之前做过一个关于暗网的专题,半年过往了,突然因而收到了官方的整改令,禁期三个月。公司刚融了A轮,正在动手天猫店,周边的消费线都联络好了,可流量一断,方案霎时崩盘。老板很仗义,快速结清了之前的稿费,请员工和我们几个核心做者食了顿饭,席间还哭了。

  我趁着少有的闲暇时间,往做了方案很久的鼻中隔矫副手术,手术时不疼,麻药劲一过觉得生不如死。绿牛来病院找我时,医生正给我抽纱布,扽出来一米多长,绿牛咧着嘴说:“那如果曲播你必定火,比那些食虫子的刺激多了。”

  绿牛生活里的容貌和曲播时大相径庭,是个很秀美的小伙子,口音也没那么重。在病院门口的烧烤店,我默默听着他讲本身若何从湖北的农村走出来,当保安时若何被同事欺辱,又若何接触到曲播。他强调刚起头曲播时本身不是如许子,为了让人看,他扮过女拆、画过红脸蛋,几番修改,才找准了现在那个廉价、粗鄙、浮夸的杀马特外型。他饮了三瓶啤酒,有些醒了,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不竭地说很称心如今的生活,很称心,还说越是有人讪笑他的样子,他就觉得越愉快。

  “我不怕人骂我,却是怕有人喜欢我,那觉得说不清。我觉得,喜欢我的人都很同情。”

  虽然医生不让我饮酒,我仍是陪绿豪饮了一瓶,然后是第二瓶、第三瓶……

  我们饮多了,聊到了小麻花,绿牛大着舌头说:“你还不晓得啊?她没结成婚,那男的把她踹了。”

  “为什么啊?”

  他摇摇头:“我跟麻花是伴侣,欠好在背后说她。她啊,把本身的路走绝了。”

  “跟她定亲的,是阿谁船小爷吗?”

  绿牛摇头带摆手地承认:“船爷是圈里最有名的金主,神壕!但凡被他看中的主播,都能被送上榜单,但他没阿谁意思。怎么说呢,百八十万对人家压根不算什么。前次年度盛典时候,他给一个玩DNF的主播一口气刷了五百万,有人说他是经纪公司的托,你猜他说什么?当场撂下话:经纪公司也没我有钱。”

  “那些人都是做什么的呀!那么舍得砸钱。”

  “详细身份不大好探听,例如那位船爷吧,他固然捧过我,但我对他也不是很领会,就晓得他跟某出名富二代挺熟。其实像如许的神异土豪良多,根本都有一个不变存眷的主播,其余时间就在其他曲播间闲逛,但不会长留。”

  “那小麻花的对象是谁?”

  “榜二,那哥们也是一口气刷了三十来万。”

  夜里,鼻子渗出血水,我又点进了小麻花的曲播间,她断播了两个月,人气散了大半,又不巧碰上史上最严厉的收集整改,平台查到擦边球行为就封杀,那帮玩ASRM的女主播被铲得干清洁净,网盘都存不了AV了。于是小麻花起头收费点歌,她固然声音喊起来好听,可一唱歌就发闷发沉,完全不在调上。

  她认出我的ID,露出了笑脸:“云飞!我传闻你做手术往了。”

  我回复她:比来怎么样?

  那时房管打出一串弹幕:小麻花独家音频,三十块一小时,请加Q……

  “云飞,你要不要听?我发你一份。”小麻花仍笑嘻嘻地说。

  我:我流鼻血了,实的。

  那时,几条骂娘的弹幕飘过,大意是说小麻花骗婚什么的。我点进她的主播贴吧,好几个帖子都在议论那件事,但没头没尾,应该被删了。我又在官方贴吧找到一个帖子,前后得有几千字,是跟小麻花定亲的阿谁榜二发的,他喊赵小川。

  我从头看了一遍,大致捋顺了整件工作。

  一切的原因,都是在船小爷给小麻花刷完礼品后,她在曲播时放出的一断话:“别总一口一个想睡我的。好笑!实想睡我,你也一次性刷三十万,不撑持转账和分期,只能刷礼品。你们懂什么,那就喊哄抬屄价,为的是以后的生意。再说了,刷礼品的话平台承担风险,收到钱再吐回往才最为难。那岁首,调用公款打赏主播的人太多了。”

  弹幕一排排刷过往,都说太贵了,不值得。

  小麻花又说:“我不要房,不要车,想负责就负责,不想负责就不负责,三十万,我给你睡到腻,睡到腻欸!贵吗?要嫌贵,那如许吧,你刷三十万,老娘如今就跟你成婚!”

  非常钟后,一个喊赵小川的人连刷了150个超等火箭。

  赵小川在帖子里说本身从小家贫民丑,从小县城一步步爬出来,快三十了,心里自大,现在也算事业有成,存眷小麻花挺长时间了,也不晓得怎么,那天闻声小麻花那么说了几句话,就上头了。

  赵小川刷了三十万后,小麻花也没退缩,根据许诺,把两边父母喊出来见了面,举行了定亲仪式,筹议好了,男方出婚房,女方陪送一辆车,酒店、宴席、通知亲朋也都逐个安放了。可就在婚礼的前几天,赵小川悔婚了,因为体查抄出小麻花的子宫下层受损,怀不了孩子。

  赵小川还放出了一张小麻花的素颜照,脸色生硬,皮肤黯然,跟日常平凡示寡的样子判若两人。许多原来粉小麻花的人也因而反了水。

  又是几条弹幕飘过,都是看完帖子特意来骂小麻花的,她跟水友对骂了一会儿,就提早下播了,然后给我发了条微信,是一串为难的脸色。我不知若何回复。

  几天后,另一个平台找我约稿,我就把绿牛的稿子交了出往。写的时候我渐渐觉得绿牛是一面镜子,那些人喜欢他,是因为从他身上看到了本身,那是种带有反讽意味的共情。没承想,那篇文章发布第一天,就累积阅读三十几万,平台涨粉四万。或许是我着重描写了绿牛当了主播后跟家乡的关系,触及了支流偏心的故乡情怀,几个官媒也转载了那篇文章。那是我人生中第一篇超等爆款文,冲动得鼻子又出了好几次血。

  新平台给我打了一笔不菲的预付款,并联络了几个顶级的大主播,让我赶紧写一个系列,凑够十万字就出单行本。摘访的第一个大主播,是做食播的,能就着一大盆麻辣香锅食两斤米饭,已经成立了本身的公司。因为经常引吐的原因,她的牙龈起头萎缩,声音听起来很沙哑,而她的助理则强调那些都不克不及写。我舍弃了那个选题,在某种水平上,也损伤了公司的诺言度,摘访的第二个大主播是做户外旅游的,过程也不顺利,那样位置的主播已经有了危机意识,每一句话都掌握着群众的脉搏,十分准确,十分无趣。刚摘访完,总编就把我拽了出往。

  “那小我你之前写过吧?她如今耿直播整容呢!”

  我接过手机,是小麻花的曲播间,名字改成了:在线整容,浴火重生!手机应该是用收架固定住了,布景是病院的手术室,小麻花的脸上有几条马克笔点出的虚线。

  “我双眼皮就是在那里做的,很胜利。如今做什么?如今要做磨骨啦哥哥,就是让脸庞线条变得温和一点,然后还要做电波拉皮,把脸抹平。”

  曲播间的在线人数到达了60万人,而且在不竭增长,各类颜色的弹幕一屏屏地飘过。

  “她要火!”总编必定地对我说。

  “觉得?觉得很刺激,很久没那么刺激了。前次那么刺激仍是小时候第一次往网吧彻夜,三更我爸妈突然杀了进来,我躲到网吧阁楼的一张桌子底下,我爸妈找不到我,就往翻了网吧的监控,然后把我揪出来好一顿打……我想我妈了,我给她打个德律风吧。”

  小麻花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德律风,按了免提。

  “妈妈,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往网吧,被你挠到了,就打了我一顿?”

  “我不记得喽。”

  “就是那年元旦啊,我躲到桌子底下那次。不就是上个网嘛,你为什么要那么打我呢?”

  “哦……”小麻花的妈妈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回忆,“我不是因为上彀打你,是因为你一晚上都没回家,让人担忧。”

  小麻花挂了德律风,有点呜咽,医生过来说点什么,她转身躺倒了手术床上,画面被医生的背影占据。突然,屏幕一黑,曲播间被超管封了。

  “你往联络她,再弄出一篇来!”

  我走进卫生间,点上烟,狠狠抽着。那几年,我老得很快,偶尔凝望镜中的本身,脸上挤满了怠倦与不安,怕,怕抱病,怕写稿,怕审核,怕交不出下个季度的房租。本来的我不是如许的,重新闻系结业时候,觉得本身根正苗红,得报复险恶,得揭露陈旧迂腐,可那些年在行业里辗转腾挪,写得越多,心就越空。

  那天晚上,小麻花登上了热搜,题目是:收集女主播曲播整容削骨。她的微博快速被网友攻占,满是难听的漫骂,媒体也对此严厉训斥,一个出名社评人在热门话题下面说那是毫无内涵,哗寡取丑的恶俗行为,评论区一片喊好。她之前舔手指、数鹅的曲播录像也被扒了出来,一时间,小麻花成了寡矢之的。

  因为那件事的热度,一家影视公司买走小麻花那篇文章的影视版权,总编也几次催促我联络小麻花,但都被我推诿掉了,于是他把网红系列的选题交给了他人写。我转而往摘访一帮地下纹身师,等待能再写出一篇超等爆款。可我似乎对他们失往了兴致,在冗长的扳谈中,得到的信息无非是因外界的种种不睬解而产生的痛苦,压根找不出什么值得写的工具。

  那时,我已彻底厌倦了那种边沿的生活,厌倦他们的故做姿势,厌倦懦弱却又坚称要做本身的蒙昧,回根结底,是厌倦虚假的本身。

  我在左手臂上纹了一收钢笔,整体细长,笔尖尖利,纹身枪滋滋做响,我的鼻子突然通了,油墨味儿沁进鼻腔,唤吸从未如斯顺畅过。我闭上嘴巴,贪婪地用鼻子唤吸,突然想起几年前看到一条报导,一个南方的肿瘤病院四周有家癌症旅店,里面住满了身患沉痾的异村夫。

  地下纹身师的系列写了三篇,两篇被毙,颁发的那篇也不温不火,没挣到什么钱。在那期间小麻花的曲播间解封了,热搜招致的严厉训斥早也已消失无踪。人们在信息轰炸下,都练成了擅长遗忘的能耐,她的微博私信又起头收到大小纷歧,颜色深浅纷歧的生殖器。

  我退掉房子,坐了六个小时的高铁,顺着报导中的信息找到了癌症旅店的原址,可那里已成了一片废墟,几台钩机正在迟缓地工做。我深感茫然,在废墟旁蹲了一会儿,买了张回白水镇的车票,跟表哥合伙开了家中等规模的超市。往年冬天,我已经开了第三家分店。我时常想起那堆废墟,想起之前熟悉的人,我们都履历过挣扎,可标的目的并没有因而改变。

  刚回到白水镇时,日子过得实在无聊,我就看小麻花和绿牛的曲播打发时间,绿牛还庇护着本来的热度,而小麻花的曲播间冷冷清清,不到三千小我,除往平台注进的水分,估量也就一百来个。她剪短了头发,照旧露出半张脸,美颜、瘦脸、大眼比以前更具有迷惘性。我想把稿子的版税分她一部门,就刷了些礼品,她说本身刚接了一家整形病院的代言,不缺钱,又把钱给我如数转了回来,除往平台的抽成,她还亏了很多。

  有人发弹幕问:小麻花那么长时间不露面,是往堕胎了吗?

  小麻花笑笑,露出两排整洁的小银牙:“老娘仍是童贞呢,前几天找了个凯子成婚,刚破了处。”

  那条弹幕之后,久久没人回应,她放了首歌,跟着哼唱起来,不时地偏过甚吸一口烟。

  又一条弹幕在她脸前缓缓飘过:以后跟你成婚的人,必然没看过你的曲播吧?

  小麻花愣了愣,丢掉手里的烟,哇哇大哭起来。

  我发微信安抚她:哭一哭就行了,别跟生活较实。

  我又说:不值得,你如许只会让人笑话。

  我还说:你的过往不会改动,活着不是为跟过往做对。

  过了会儿,她回道:每小我都想跟我谈爱情,但没情面愿跟我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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