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狱:一个被击毙的推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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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的雪,白的雪

  1

  春花被公安挠走的事,我是听推拿蜜斯水莲说的。

  周末我往“红月亮”桑拿中心,见到了春花的老乡水莲。在二楼的包厢里,水莲一边为我推拿,一边告诉我春花被挠的事。水莲说她们老家的村长又来了,饮得醒醺醺的,在包厢里“放小鱼”(吐逆),吆饮春花来侍候他。

  “滚走!我不想见到你!”春花一见村长两眼冒火,一把挠住他的衣领,像挈死猪一样把他挈出包厢,村长骂骂咧咧跌倒在地。

  “你不就是要钱吗?……老子有的是钱!”村长从口袋里掏出大把钞票。

  “谁奇怪你的脏钱!你给我滚!滚出往!”春花指着村长的鼻子大骂。

  二楼的吵骂声轰动了各包厢,各人伸头看热闹,老板娘也从楼下赶来,很不兴奋地怒斥春花,对客人怎么是那种立场?村长感应得了势,从地上爬了起来,大骂春花:“你实是……婊子无情!……我们是……老乡!”

  “谁和你是老乡!你是个畜生!给我滚!”春花什么也掉臂了,她像一头发疯的母狼,边骂村长边使劲推搡他。村长踉踉跄跄地倒退,退到楼梯口时,身子一斜仰面倒下,后脑摔到台阶上,血汩汩地看外流……被120急救车送往病院,拍了CT片查抄,医生说他颅脑摔碎了,像散了的豆腐一样,不克不及手术了,只能守旧医治。几天后村长死在病床上。春花被公安拷上手铐,押上警车带到拘留所。

  水莲的话让我心绪繁重,我没料到,春花的命运如斯不幸。

  第二天,我通过一个伴侣的关系,往本城把守所看春花。我在二楼一处铁窗前,见到了戴动手铐的春花,她满脸枯槁杏眼阴郁。她压根没想到我会来看她。我给她带往几本书和食物,春花泪眼汪汪,说:“你比我亲哥还好……”

  我说了一些安抚的话,春花连连点头,说:“哥,我就是食没文化的亏!”

  一个礼拜后,春花以过失杀人功,被判7年徒刑,关在城北山里的监狱里。

  2

  初识春花是在四年前的阿谁炎天。那时我仍是个中文系学生,课余时间热爱摄影,几乎把所有零用钱都用上了。我脾气孤傲独来独往,暑假在家呆不住,就带着数码相机、提着游览包,坐火车来到一个有名的光景区。那里山峦叠翠,云雾缭绕,飞瀑流响,溪水潺潺……我的神经兴奋起来,走走停停,或蹲或站或侧身,对着镜头取景摄影,一全国来我拍了几百张。晚上我在山麓一家旅店住下,也就天然而然熟悉了春花,她是旅店的办事员,农村来的打工妹。

  “你的水壶有水吗?”她站在房门口问,声音甜甜的。

  “噢,没有了。”我正左右着相机,抬起头端详她,眼睛一亮。

  那时的她才十八岁,穿一身粉红的连衣裙,不胖不瘦,胸脯高高的,脸长得像苹果一样都雅,出格那双杏眼让我骇怪,晶亮如草尖上的清露,不带一丝杂量……她被我看得欠好意思,垂头走过往,提两只空水瓶打水往了,乌黑的秀发在死后超脱着。当她提着水瓶进来时,我向她提了个要求:“我能够为你摄影吗?”

  “好呀,我怕浪费你的菲林呀。”她的杏眼闪了一下,脸上露出腼腆的浅笑。她根据我要求的姿势,呈现在镜头前。我全神灌输,一次次按动快门。摄影完毕,我把相机里的图像给她看,她脸上笑开了花,双手一拍说:“那实是我吗?我有如许标致吗?”

  “没错,是你!我回往冲刷,挂号给你寄来。”

  “谢谢你,摄影家。”她带着甜甜的浅笑分开了。

  第二天,我们就成了熟人。我对她的印象好极了,对照一下那几个唠絮聒叨、粗鄙泼辣的办事员,我觉得她如鹤立鸡群,虽然她脖子上没有项链,手上一个戒指也没有。从她的眼里能够看出,她对我的印象也很好。她似乎对我的一切都很猎奇:“摄影家,你是从哪里来的?”

  我照实告诉她,她的杏眼里流露出羡慕:“哦,你是大学生!我哥也是大学生,我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念中学,一个上小学,功效都很好。”

  我游移了一下,不由得问:“那你为什么不上学?”我的话戳开了她心中的伤疤,她的杏眼登时红了,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春花脸上两行长长的水路,把她的记忆又带回到阿谁秋天的薄暮。

  3

  西边的太阳渐渐落山,她牵着食得圆滚滚的水牛,沿着长满辣蓼子的河滩回家。她牵着牛路过半山坡上的竹林,来到两间草房前,把牛绳系在门旁的石磨上,进里屋往看卧床不起的妈。

  “回来了,丫头……”妈嗓音低嘶哑哑的,有气无力。妈不知生得什么怪病,长年卧床不起,家里花了许多钱,也治欠好她。妈的脸黄巴巴的,胳膊萎瘦如柴棍,只剩一层干皮。看着妈的样子,春花的心往下沉。她转身往了堂屋西边的锅屋,为妈打了三个钱袋蛋,放了一勺红塘。侍候给妈食了,又忙往锅屋烧晚饭。

    爹卷着裤腿收工回来,闷闷的不说一句话。他皱巴巴的脸上眉头挤在一处,才五十多岁的人就佝偻了背。爹坐在陈旧的方桌前,燃上一收烟。春花端上冒热气的饭菜,又给爹递上半瓶白酒。见爹心事满腹的样子,春花和弟弟妹妹都不敢上桌,端了饭碗在一旁食,只要春花的哥哥敢陪爹食饭——他几天前接到大学登科通知书,在爹的眼里是有前程的人。

    “春花,过来,”爹毕竟启齿说话。“爹和你筹议件事。”爹的面前烟雾缭绕。春花不知他要说什么,在她的记忆里,爹从没用过如许口气和她说话,她心里惴惴的,端着碗走过往。

    “春花,爹想了好多天,你下学……回来做农活。”爹已把半瓶白酒饮下肚,核桃般的脸变得像块红布。

    “什么?我下学?回来做农活?”春花一点心理筹办也没有,她愣了一会才反响过来,“呜”地一声哭起来,边哭边嚷着:“不干,我不干!我小学才念完,我要像哥一样念大学……呜呜……”

    “不干也得干!”爹起头讲事理:“你都十五岁了,要懂事理——我家困难,你妈身体欠好,你哥又考上大学,你弟你妹都上学,家里活做不外来。”爹的眼红红的,舌头发硬。

    “我不干,我就要上学!我是三勤学生……呜呜……”春花不平从爹的话,还在哭着嚷着。

  “爹,春花进修很好,上学期语文、数学都考90多分呢。”哥哥替她说话。

  “她不下学,你下来替她?”爹生气了,一句话就把春花哥哥说闭了口。

    “我孩,进来,妈和你说话……”妈的脸上滚着泪花,春花扑在妈的床边,和妈一道哭着。“我薄命的孩儿,你不应托生在咱家……”妈边哭边说。春花看妈悲伤的样子,就行住了哭声,冲着同情的妈的面上,她依从了爹的决定。躺在床上,她用被子捂了头哭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春花把墙上的奖状揭下来,折叠得方方整整,和每学期的功效册一路放进书包,放进她的柳条箱底,拿起锄头随爹上了村东坡上的黄豆地。她弯着腰锄地里的杂草,默想着心事。当太阳初升时,她曲起腰背转身看山下,一群小学生背着书包,过了村西的小河,蹦蹦跳跳向学校走往。春花感应心一酸,泪珠如秋雨洒落在地里……

  春花的讲述使我感应繁重,我不知说什么才好。春花意识到什么,脸上立即有了笑脸,说:“我让你不高兴了!那都是过往的事,我如今已经想开了!”她又要我翻开相机,看里面我拍的光景,看她本身的几幅图像。

  “春花,你的德律风!”那时有个办事员来喊她,春花匆忙转身出往了。

  我起头拾掇工具,筹办明天早晨分开。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作了——

  春花急渐渐跑进来,满脸绯红,一下扑进我的怀里,温热的手臂搂住我的脖子,那双杏眼火亮亮盯着我,她唤吸急促地说:“哥,我要先把身子……给你……”她丰裕的胸脯一路一伏。我手足无措,傻站在那里,心怦怦跳像敲小鼓。接触青春异性的身体,我仍是第一次。那完满是一种别致的体验,我感应周身的血液燃烧起来……我尽量掌握本身,关心地问:“春花,发作了什么?”

   春花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流泪。我不知该怎么办,仍傻乎乎地站着。春花的自尊在一刹那间恢复了,那双杏眼怨恨地看着我,她猛一转身,双手捂着脸跑走了,乌黑的秀发在死后超脱着,从我面前消逝。窗外清风明月,山峦里不时传来白鹭的玉音。我通宵失眠,翻来覆往想那事。我不大白,春花不像那种轻佻的女孩,为什么她要先把身子给我?……我思来想往不得其解。

  天明后,我办了退房手续,提着游览包出了旅店,心里感应如有所失。

  4

  我没想到四年后又碰着春花。大学结业后我往了南方,在一家外贸公司做文员。远离家乡举目无亲,加上工做压力大,我心里时常感应空落落的。到过年我就二十六周岁,按说也该考虑亲事了。可我没房没车,到哪往找到心仪的女友呢?我常一小我闷头饮酒,把骚动的青春泡在酒里,然后倒在床上唤唤大睡。后来,我就和伴侣一路往酒吧,或往“红月亮”桑拿中心,洗浴后找蜜斯推拿或释放一下。我躺在一个暗红的包厢里,有个袒胸露乳的蜜斯走进来,杏眼灼亮地看着我。在一刹那间相互都惊异了,我不相信本身的眼睛,问:“你是春花?”

  “你也到那里来?……”她说那话时低下头。

  “我……我……”我感应为难,说不出话来。

  “汉子吗,都如许,需要放松。”她先开了口,边和我说话,边为我推拿。

  “春花,你坐下来,我们说说话好吗?办事费我照付。”我已经平静下来。

  “哥,你在那城市工做?”她第一次喊我哥,我感应很亲热。我对她说了本身的现状,说了四年前曾给你寄照片,也不晓得你能否收到。

  “我哪里能收到。你走的当天,我就坐公交车回家了。爹逼着我和村长成亲,村长早就看上我。村长四十多岁,他妻子得癌症死了。我们村是贫苦村,村长捞足了扶贫款,逢年过节给乡出息贡。村长常给我爹一些益处,我晓得他是打我主意。可我哪里看上他,就和水莲一路出外打工。我在饭馆端过盘子,在服拆厂当过缝纫工,挣的钱不敷家里用。我哥哥考上研究生,大弟考上大学,小弟在上中学,我妈又卧床不起……水莲家也穷得叮当响,我们一筹议就到那里来了。”

   “哥,你还记得四年前的事吗?那天晚上我接到家里德律风,就是要我回往成亲的,” 她停了一下说:“哥,你晓得我其时的心绪吗?那时我仍是个黄花闺女,我想把本身的第一次给你!”她火辣辣地看着我。

  此时我才恍然解悟,我动情地把春花紧抱在怀中。接下来我们做爱了,我敢说我们都投进了实情。临走时,我把身上带的钱全给了她。

   我一次次往“红月亮”桑拿中心,一次次往找春花或水莲推拿。

  “哥,那处所你更好别来,你要攒钱给我娶嫂子。”春花不行一次劝我。

  “好妹子,谢谢你的提醒。”我嘴上那么说,可有时仍是不由得往找她。

  有一次她为我推拿时,告诉我说:“哥,竟有如许的事!阿谁厌恶的村长,

  今天怎么找到那来了。他说是南下进修取经,就住在那四周的酒店。他也没料到赶上我……哥,你想我多恐惧!多严重!他那回往一说,我爹妈还不活活气死!我想来想往,没有此外办法,只要凑趣他,好好为他办事……”

  “唉,也只好如许了,但愿他能保密。”我叹气了一声。

  过年后不久,我最初一次往找春花。她面庞枯槁,眉头紧蹙着,杏眼含着阴郁和哀怨。与以前纷歧样,她不肯和我说什么。我向水莲探听,春花碰着什么事。水莲告诉我:过年前,春花穿得漂标致亮回家。她家那几年改变很大,两间陈旧的草房换成了二层小楼,有了新家具、彩电和VCD……春花两年没回家了,没见到爹妈,没见到哥哥和两个弟弟,春花经常梦见他们。可她一进家门,就感应气氛不合错误,不象过年的样子。爹神色青黑,垂头抽烟,见她进门头也不抬。哥哥和大弟弟都阴沉着脸,也不睬她。春花的心往下沉,走进里屋,见妈的床空着,她心一紧,忙问哥哥:“妈呢?小弟呢?”

  “住院了,长幼在陪她。”哥说。

  “妈怎么了?”春花急迫地问他。

  “气病了,病上加病。”哥哥仍阴着脸,带理不睬。

  春花再问时,爹猛启齿:“还不是你做得孽!你还有脸进那个家门!”

  春花的脸煞白了,晓得村长把她的事公开了。她从身上掏出一叠钱,不寒而栗地递给爹:“妈生病,又赶上过年,那钱您收下,我那就往看妈。”、

  “谁要你那不要脸的脏钱!”爹抬手将那叠钱扔到屋外,怒吼说:“你妈也不要你往看,你想活活气死她啊!她还要过那个年!”

  春花的心掉进冰窟,她全身痉挛,四肢举动颤动,高一脚低一脚的分开了家。当天晚上,她搭上南下的火车,又回到了那个城市。春花回来后,病了半个多月,不肯到病院往,成天呆在出租屋里,好在水莲抽暇看管她。

  水莲还告诉我:春花恨极了村长,咒他恶毒心肠不得好死!

  春花两年没回老家了,爹得肺癌往年死了,妈的病又加重了……她觉得一切都是本身形成的,她的心汩汩流血。她不行一次想他杀,可一想到家里的承担,想到卧病在床的妈,她消除了死的念头……

  5

  大年二十九那天,大雪飘飘,街道上横挂着红色的条幅:“某某老窖向全市人民贺年!”我坐客车到殡仪馆,参与一个老同事的遗体告别仪式。前厅悲戚的仪式完毕后,我陪死者亲朋往后厅,办一系列后续事宜。在阴沉空荡的后厅,我看到一个铁架子床——像病院的手术床,上面仰躺着一具女尸,头和身体被白布单蒙盖着,金黄的头发披垂着,右手臂从布单里露出来,手腕上戴着银手镯,指甲涂得红红的。最夺目的是下垂的右腿,裤子上血迹斑斑,鞋面上有未融的雪。

  殡仪馆工做人员说,那是监狱里送来的,是逃跑时被击毙的女犯人。我的心登时沉了下来,我哀痛地感应像春花!工做人员在我的要求下,撩开布单现出女尸的面部,我的身心颤动起来,眼泪潸然而下……

  后来,我通过熟人关系探听,得知了春花越狱的情况——

  城北监狱位于深山野岭,黑黑的铁门,挺拔的白墙和电网,森严而静穆。灰白的天空下,雪絮乱乱地飘舞。铁窗内的春花面庞枯槁,心如死灰。看看就要过年,她日里夜里都想家,想卧病在床的妈……她难以忍耐思念的煎熬,心里有了一个斗胆的主意。她对女狱警说肚子疼,说本身有性病,要到监狱病院查抄。女狱警带她到监狱病院查抄,她乘女狱警不重视,翻开查抄室的后窗,从三楼跳了下往,跳进监狱后墙下的雪窝中。春花从雪窝中站起来,撒腿就向雪岭上跑。雪和野茅草粘滞着,她的鞋筒里灌满了雪,脚下吱吱呀呀地响。春花跑得汗如雨下,心扑腾腾跳得凶猛。她跑了一个又一个山头,其实跑不动了,就停下来坐在雪岭上歇息,她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汗。

  “站住!——站住!——”,远远地传来人的饮令,春花晓得是狱警逃来了,她严重地站起来,拼命地往前跑往。春花想只要跑过面前的山坡,跑进前面的野树林里,狱警就欠好找她了。然而,就在她跑到山顶时,跟着死后的枪声,左腿突然钻心的痛,痛得她失往知觉,仰面摔倒在雪岭上。

  春花的腿被狱警的枪击中,汩汩的血染红了雪坡,似乎在白雪上开了一朵红花。当狱警们赶到时,春花因为流血过多,已经停行了唤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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