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宪宗即位,以贬逐“二王八司马”永贞改革集团为初步。但宪宗冲击王叔文、柳宗元、刘禹锡等人只是出于小我恩怨,并不是政见差别。相反,永贞改革的未竟之业恰是依靠宪宗才得以最末完成。宪宗一手创造了元和中兴,实现了唐朝自安史之乱以来的复兴。被宪宗严惩的刘禹锡也不惜翰墨颂扬,写出“忽惊元和十二载,重见天宝承日常平凡”的赞歌。
君臣齐心:白居易说陛下你错了
在改革政治方面,宪宗的目光比父皇顺宗更深远,手笔比“二王八司马”更有气概气派。他在陆续清理祖父德宗贞元晚期弊政的同时,愈加重视治理机造建立和政治轨制调整,全力整顿安史之乱后不一般的政治生态,勤奋恢复太宗贞看年间和玄宗开元期间君臣齐心的政治风气。
宪宗曾在禁中看到时任盩厔(今陕西周至一带)县尉白居易为“规奉时事”而做的百余篇诗词,“召进翰林为学士”。其时关中和南方大旱饥荒,如白居易在《杜陵叟》诗中所言,“三月无雨旱风起,麦苗不秀多黄死;九月降霜秋早冷,禾穗未熟皆青乾”。宪宗派大臣到江浙等地赈灾,在赈灾官员临行前谆谆告诫:朕用一匹绢帛都要记账,但在周济苍生上从不小气,切勿孤负朕的爱民之心。
元和四年(809)春,旱灾仍不见缓解。李绛、白居易定见免去江淮两浙地域苍生租税,释放宫中余外宫女。宪宗逐个照准,不久天降春雨。白居易为此写下《贺雨》一诗,赞颂了宪宗即位以来的各项政绩,最重要的是期看宪宗可以善始善末,对峙以苍生之心为心,是为“敢贺有其始,亦愿有其末”。而白居易在诗中指出的“君以明为圣,臣以曲为忠”即君明臣曲,则是宪宗即位以后出力倡导的皇帝兼听纳谏、大臣对峙正见的政治气氛,以及君臣集体决策、君相共商国是的政治轨制。
治国之要,首在得人,出格是要连结对宰相等大臣的相信。白居易曾做诗对君主猜疑大臣、重臣朝蒙恩宠而夕遭贬黜的现象停止责备,是为《太行路》,诗言“行路难,难于山,险于水。不独人世夫与妻,近代君臣亦如斯。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白居易自我点明《太行路》的大旨是“借夫妇以讽君臣之不末也”,即以夫喻君,以妇况臣,用男抛女、夫弃妇,比方君心多变,臣子随时可能被置于贬谪境地,故云“行路难,不在水,不在山,只在情面反覆间”。
陕西西安大明宫国度遗址公园丹凤门。视觉中国供图
宪宗君臣曾对君臣关系和皇帝宰相权柄划分,有过深进切磋。元和元年(806)二月,宪宗问宰相,自古帝王理政,有无为而治,有身体力行,到底哪种治国体例更好?宰相杜黄裳回道:人君要在选人上用力,在用人上罢休,那是三皇五帝“能无为而治者”的重要原因。财务、司法等详细朝政,都由朝廷各相关部分依法依规处置,陛下您更好不要亲身插手。“人主患不推诚,人臣患不竭忠”,假设“上疑其下,下欺其上”,皇帝疑心大臣,大臣欺瞒皇帝,“将以求理,不亦难乎”,宪宗听后“深然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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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宗在停止严重决策和处置日常政务时,也重视听取中初级官员的定见。有次白居易和宪宗一路讨论朝政,间接责备宪宗“陛下错”。宪宗当场下不来台,拂衣回宫,奥秘召见李绛,大骂白居易出言不逊,让李绛找遁词将他赶出翰林院。李绛回道:恰是因为陛下您鼓舞大臣启齿说话,群臣才气无所隐晦;白居易今日说话固然有欠考虑,但亦是出于一片忠心,假设陛下您降功于他,恐怕以后就没有人敢说实话,“非所以广伶俐,昭圣德也”。宪宗听后龙颜大悦,“待居易如初”。
君臣关系的协调,政治生态的安康,使得宪宗期间的政治生活闪现出开元盛世之后罕见的生气与活力,为削平藩镇、实现中兴创造了十分有利的前提。
威服藩镇: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宪宗刚即位,剑南西川(今四川成都一带)节度使刘辟就率先跳出来挑战新皇权势巨子,要求扩展地皮,占据西川、东川和山南西道,宪宗“不准”,刘辟竟然出兵攻打东川。
剑南西川天文位置重要,是匹敌吐蕃的前线,又是朝廷所在关中地域的战术前方,遇有缓急可随时奔蜀。在宰相杜黄裳的强烈定见下,宪宗收兵攻破成都,生擒刘辟,平定剑南西川。在此前后,朝廷又讨平夏绥(今陕西靖边一带)节度使留后杨惠琳和镇海(今浙江北部、江苏南部一带)节度使李锜兵变。那就是白居易在《贺雨》一诗中所言“元年诛刘辟,一举靖巴邛;二年戮李锜,不战安江东”。
西川是关中大前方,夏绥是长安北大门,镇海是朝廷钱袋子,三方皆服,元和政局开局优良。
平定西川、夏绥、镇海后,宪宗君臣将目光投向最为嚣张的河北三镇成德、魏博(今河北大名一带)、卢龙和淮西、淄青平卢(今山东东平一带)。李绛曾在延英殿御前会议上切齿痛恨地指出,“今法令所不克不及造者,河南、北五十余州”。
五十不沾王化之州,不单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更是全国士人扼腕感喟之所在,“诗鬼”李贺的《南园十三首(其五)》即表达了那种感情:“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墨客万户侯!”
有学者认为,李贺的《雁门太守行》便是描写了朝廷征讨藩镇的战争:“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冷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黑云压城,敌军兵临城下,来势凶猛,将士披坚执锐,严阵以待。守军倒霉,友军半卷红旗,千里驰援,不吝一死报效朝廷。
元和七年(812)七月,魏博节度使田季安病死,宪宗在李绛的谋划下,足够操纵魏博内部将领争权矛盾,回绝田季安之子田怀谏继任节度使的恳求,改任身世田氏家族的魏博旧将田弘正为节度使,对其推心抚纳,并派大臣裴度赴魏博宣慰,赐给军士一百五十万缗赏钱。魏博军士兴高采烈,田弘正对朝廷感恩涕零,决意回顺。魏博藩镇回朝,朝廷威信显著进步,中兴场面向好。
元和九年(814)九月,桀骜不驯的彰义(驻地在蔡州即今河南汝南一带)节度使吴少阳往世。其子吴元济秘不发丧,“自领军务”,阴谋做乱。元和十年(815)正月,宪宗“命宣武等十六道进军讨之”。
战争初期,朝廷戎行屡次受挫。成德节度使王承宗、淄青平卢节度使李师道奥秘与吴元济勾连,阻遏朝廷平叛。朝廷“情面恇惧,群臣多请罢兵”,只要裴度、韩愈勇敢要求进军。
其时宰相武元衡主持对淮西用兵事务,李师道派刺客到长安刺杀上朝路上的武元衡,“取其颅骨而往”;又袭击裴度,重击其头部,将其扔进沟渠中,好在裴度头上毡帽较厚,才躲过一死。“京城大骇”,宪宗派禁军武拆庇护宰相出进,朝臣天不亮不敢出门。
刺杀武元衡、裴度的凶手极为嚣张,竟公开喊嚣:若强逼挠捕太急,将刺杀逃捕者。“故捕贼者不敢甚急”,动作痴钝。白居易带头上疏“论其(裴度)冤,急请捕贼,以雪国耻”。宰相认为白居易所任官职非谏官,不该越过谏官夺先议论朝政,将其贬为江州(今湖北九江一带)司马。稍早前因事被贬通州(今四川达州一带)司马的老友元稹听闻白居易被贬,写下《闻乐天授江州司马》:“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病笃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进冷窗。”
元稹贬谪蜀中,身患沉痾,心境本就欠安,又惊闻老友白居易被贬,满腹愁思一路涌上心头,“病笃病中惊坐起”的逼真之语,将元稹震动之巨、二人友谊之深描摹得无以复加。白居易后来看到此句,在《与微之(即元稹)书》中写道“此句别人尚不成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耳”。
讨平淮西:战史上闻名的“李愬雪夜袭蔡州”
白居易虽因言事远贬,但宪宗没有停行平叛程序,录用伤病好转的裴度为中书侍郎并拜相,让其全权负责对淮西之战。裴度亲赴前线督战,动身之时向宪宗立下军令状,“臣若贼灭,则朝天有期;贼在,则回阙无日”,宪宗“为之流涕”。
元和十二年(817)八月,裴度兵发长安出征淮西,路过女几山(今河南宜阳境内)刻石题诗,诗中有“待平贼垒报天子,莫指仙山示武夫”之语。十月,在裴度的批示下,德宗贞元期间名将李晟第八子、上将李愬定计于大雪之夜趁敌军不备,发奇兵曲袭蔡州城。
十月十五夜,“大风雪,旗帜裂,人马冻死者相看”,李愬率军趁着夜色保护向蔡州奔袭,好像神兵天降杀进城内,生擒还在睡梦中的吴元济。此战是为战史上闻名的“李愬雪夜袭蔡州”,诗人王建为此写下《赠李愬仆射二首》,其一最为出名:“和雪翻营一夜行,神旗冻定马无声。远看火号连营赤,知是前锋已上城。”
十月二十五,裴度率大军进驻蔡州,公布彰义地域回回朝廷治下。蔡州的平定,是元和年间削藩战争的严重停顿,标记着中心朝廷从头获得了对处所藩镇的主导优势地位。此时被宪宗远贬岭南连州(今广东连州一带)刺史的刘禹锡得知讨平淮西喜信,兴奋地写下《平蔡州三首》。刘禹锡灵敏地重视到,跟着淮西的平定,大唐复兴、实现中兴已是指日可待,故在诗中有“忽惊元和十二载,重见天宝承日常平凡”的满眼期看。
魏博回附、淮西平定后,朝廷权势巨子显著加强。随后,整个河南河北全数被朝廷收复,彻底改动了安史之乱以来藩镇嚣张割据的场面。全国再度一统,朝廷集权深进各地,史称“元和中兴”。元稹《连昌宫词》借老翁之口对此赞道:“今皇神圣丞相明,诏书才下吴蜀平。官军又取淮西贼,此贼亦除全国宁。”
王业不末:韩愈早朝上奏《论佛骨表》,当晚被贬八千里
跟着中兴场面的构成,宪宗也走上复兴事业的转折点。平定吴元济后,本就颇好仙人的宪宗起头广求大仙,炼造丹药,妄想长生不老。白居易曾写诗《海漫漫》,大旨“戒求仙也”,语意警策,讽谏宪宗求仙问佛之行:“蓬莱今古但闻名,烟水茫茫无觅处……不言药,不言仙,不言白天升彼苍。”
元和十三年(818)岁暮,负责宗教治理的好事使上奏宪宗,凤翔(今陕西宝鸡一带)秘诀寺有佛祖释迦牟尼指骨舍利,“相传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安”,请宪宗在明年开光之前亲身驱逐。十二月,宪宗派宦官到秘诀寺恭迎佛骨。第二年正月,“中使迎佛骨至京师”。宪宗将之“留禁中三日”,随后依次送到各大寺庙供官民顶礼跪拜。
时任刑部副长官刑部侍郎的韩愈“上表切谏”,恳求宪宗将所谓佛骨“投诸水火,永绝底子,断全国之疑,绝后代之惑”。韩愈大方表达,假设佛祖有灵,“能做祸福”,要施以赏罚,那就“凡有殃咎,宜加臣身”,是为《论佛骨表》。
沉浸于佛事的宪宗得表大怒,要将韩愈处以死刑。宰相裴度上言营救,劝宪宗“宜宽大以开言路”,宪宗遂将韩愈贬任潮州(今广东潮州一带)刺史。韩愈告别妻儿,仓皇先行,走到距长安不远的蓝田县时,侄孙韩湘赶来伴同一路南下,韩愈写下《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安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早朝一封《论佛骨表》上奏,当晚便贬至八千里外的潮州。虽然大祸临头,韩愈仍然坚信是忠而获功,老而弥坚。远看秦岭,想及家人国是,立马蓝关的韩愈,在大雪寒天之中感慨前路困难,生英雄迷途之悲。末句向韩湘交代后事之语,难掩胸中激愤之情。
《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诗做不久便传回长安,曾被韩愈提携的贾岛读罢,写下《寄韩潮州愈》:“此心曾与木兰船,曲到天南潮流头。隔岭篇章来华岳,出关手札过泷流。峰悬驿路残云断,海浸城根老树秋。一夕瘴烟风卷尽,月明初上浪西楼。”
韩愈诗中有“云横秦岭家安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贾岛则报以“峰悬驿路残云断,海浸城根老树秋”,互诉衷肠。末句“一夕瘴烟风卷尽,月明初上浪西楼”,则一反韩愈“好收吾骨瘴江边”的哀思,想象着有朝一日皓月东升,银光朗照潮州浪西楼上,韩愈委屈全国昭然。二人“齐心之言,其臭如兰”,正在此间。
宪宗晚年,在求神问佛之外,愈加宠任宦官,不再信誉宰相。宦官权利进一步扩展,不单掌控了中心全数禁军,更起头担任决策核心部分领袖枢密使。朝廷的政治生态急剧恶化,君臣离心离德,奸相上位,裴度被迫去职。
偏信奸相宦官的宪宗,最末把卿卿人命交代在了宦官手上。元和十五年(820)正月,宪宗因服用灵药过多,脾性躁怒不安,对身边侍候宦官又打又骂,有人以至因为小事就被活活打死,“人人自危”。正月二十七日夜,宦官陈弘志弒逆杀戮43岁的宪宗,对外声称宪宗是食灵药毒发身亡。有研究认为,陈弘志的幕后指使者,是不受宪宗溺爱的郭皇后即郭子仪孙女郭氏和其子太子李恒。
宪宗驾崩后,元稹写下《宪宗章武孝皇帝挽歌词》3首。诗中“天宝遗余事,元和盛圣功”等语,将宪宗元和中兴与玄宗天宝盛世相提并论,无疑是对宪宗中兴功业的更大必定;而宪宗王业不末,与玄宗引爆安史之乱,亦是“异曲同工”。
(做者系中国人民大学汗青学博士,著有《水运与国运》《大唐二十一帝》《选贤:〈资治通鉴〉中的用人得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