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路花雨|段维:诗语的构成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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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语的构成技法

段 维

跟着中华传统文化的复兴,写旧体诗词的人日益增加,据说日产量超越全唐诗的总和。但数量事实不等于量量。那些海量的诗词中,其实精品其实不多。很多所谓的诗词不外是随意吐出的顺口溜、契合形式标准的格律溜,也有相当一部门是屡遭诟病的“老干体”,当然也有一些颇受争议的所谓逃求新变的“尝试体”。那些问题的呈现,溯其原因无疑是多方面的,但此中的“语言”问题能够说是一个十分关键的因素。那么如许才算是诗的语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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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逃求诗味宜擅用赋比兴

叶嘉莹先生在《境域说与中国传统诗说之关系》一文中,明白提到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用来表示感发之生命的三种最根本的体例,那就是“赋、比、兴”(据说是由墨熹总结出来的)。“赋”就是不以物的形象为感发前言,而以间接的论述来表达心里冲动的办法,叶嘉莹先生称为为“即物即心”之法。如韦庄《菩萨蛮》中“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以及“劝君今夜须沉浸,樽前莫话明朝事”等文句。那类做品传达的兴发冲动之感化,不在于对物的形象描述,而是曲呈其事。若要制止平平,力图出彩,叙写时就要靠炼字、句法的活用以及比照角度的拔取。刚举的两例,就是拔取“比照”的角度。“比”就是比方。如李贺《马诗》之“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就是如斯。那是一种“以心拟物”的有心相比,叶嘉莹先生称为“由心及物”。“兴”是指借物起兴,即借一物引起所咏之辞或所抒之情。如李煜《相见欢》初步“林花谢了春红,太渐渐”之句,就明显表示了大天然之节气景物对人心引发的冲动。那是一种“由物感心”的无意感发,叶嘉莹先生称为“由物及心”。有时“比”和“兴”二者难以区分,就统称为比兴。用比如兴,就是诗意不要大白地说出,给读者以联想的空间。杜甫《洗戎马》结句“安得勇士挽天河,尽洗甲兵长不消”(“兴”),那比说“何时干戈息,四海无战尘”(“赋”)要高明得多。前人以水喻愁的句子有——李颀云:“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秦少游:“落红万点愁如海。”贺铸:“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飞絮,梅子黄时雨。”贺方回以三种物象比方愁思之多,尤为别致。李后主很有名的句子是:“问君能有多少愁?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同时,他还有“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如许的句子。周汝昌先生在讲到李煜那两个句子时,提到顾随先生的观点。顾先生认为,“问君能有多少愁?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其美中不敷在“好似”,盖明喻不如暗喻,一道破“如”“似”,意味便浅。而“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刚好免往此一微疵,使尽泯”比方“之迹,而笔致转高一层。对此,我有差别观点。李煜初次写出“问君能有多少愁?好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如许的句子,是令人冷艳的,并且意象十分新鲜,画面感非常感强烈。与之比拟,“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意象则有些涩滞,没有前者那样明丽晓畅。当然那是小我观点,各人本身能够辨识。前人或名家的看点只是供给参考,重在本身领略、辨认,构成本身的观点。

2.诗语应当用文言范式来写

用文言范式写做,并非说一字一句都必需用古奥的文言文,而是指按文言文的遣词造句规则来整合语素。一些新词时语完全能够整合进诗词之中,关键是看能否化用得浑融无迹。

要很好地整合新词时语,有三种最简便的办法:一是用好对仗格局,二是用好文言虚词,三是重视新旧词语的配伍。拓展地说一句,写“时政诗”碰着一些概念、术语避无可避时,能够将其视做“新词时语”来对待,处置办法完全能够借鉴以下所讲。

先看第一种情状:

对仗有如公府仪仗,两两相对。对仗与汉魏时代的骈偶文句密切相关,能够说是由骈偶开展而成的,对仗自己应该也是一种骈偶。各人晓得,对仗是律诗的核心部门,有一品种似顶梁柱的感化。它具有句读对称、平仄相反、上下句联系关系密切等特征,那天然也就构成了一种比力严厉的文言范式,新词时语嵌进此中,无疑就天然地遵守了那种范式。举闻名收集词人李子(曾少立)的词为例:

鹧鸪天

李 子

生活本来亦简单,非关梦远与灯阑。奔走地铁工具线,俯仰薪金上下班。

无一病,有三餐,足堪亲朋报安然。偏生滋味还推敲,为择言辞久默然。

词中“奔走”“俯仰”“地铁”“薪金”都是新词时语,但通过纳进对仗格局,我们读起来其实不觉得高耸。

再看第二种情状:

旧体诗中运用新词语,大都情状下不成能像“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那样做“列锦”处置,而是以运用文言虚词对新词时语停止“粘合”为宜。新词时语在文言虚词的粘合下,能到达某种水平上的新旧平衡。举无认为名的一首七律为例:

艳 遇

相逢红颜上酒楼,小资情调一匙愁。

心如桌平民掀角,口似餐刀话截头。

花拒国营宁受雨,梦逃城管不由秋。

霓虹架亮灯桥处,可有豪车载远游。

诗中的“桌布”“餐刀”“国营”“城管”等都是典型的新词时语,而用“如”“似”“宁”“不”等文言虚词,在诗中起到了对新词时语的粘协感化。

最初看第三种情状:

配伍,原指把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药物共同起来同时利用。药物配伍之后能够加强药理感化、削弱毒性或刺激性,避免副感化、矫正恶味。那里借用来指传统词语与重生词语搭配利用,使重生词语显得不那么高耸、刺眼。辜学超在《段维时政七律小议》一文中讲到,关于时语进诗,魏新河先生曾说,现代词汇进诗要慎重。一句之中若有现代词汇,必需辅以诗词色彩较浓的词汇停止调剂,不然就随便白过甚。

那里有一个问题需要提出来讨论,诗句中的“配伍”比例若何掌握呢?是新旧对等,仍是旧多新少抑或相反?假设我们把当下旧体诗划分为“雅言诗”和“白话诗”,将详细词语划分为“旧词”和“新词”的话,那么,前述例子根本上属于雅言诗范围,其词语显然也是旧词的比重远大于新词。那么那种现象在“白话诗”中也同样成立吗?我们先看一些成例。李子以独具特色的“白话词”竖起了“李子体”的大旗,但他为数不多的诗做中也有将新词时语用得较好的例子:

故人之京纪饮

帝京灯火夜缤纷,我自楚湘君自秦。

曾戏掌纹论命运,末知脚印是保存。

中年亦有将军肚,盛世俱非下岗人。

语到深心已深醒,一杯浊酒泼尘凡。

诗中的“掌纹”“将军”“下岗人”都是新词语,在诗中所占的比例其实不大,传统的词语仍然占据优势比例。反过来也阐明,李子的“白话”在诗中表示得其实不足够。那我们再看比李子的白话诗更“白”一些的伍锡学的一首诗:

车 水

南风过池塘,清水荡晴波。

我同新队长,车水灌新禾。

往年遭虫害,口粮四百多。

今岁苗架好,风里舞婆娑。

农人无别愿,餐餐饭满锅。

为了盘中餐,两脚快如梭。

那首古风中新词时语触目皆是,无需列举。那么能否能够说,白话诗的底色自己就是以“新”为基调的,那么更“新”的新词时语天然会占有绝对优势呢?当然,那里的前提是你的白话要“白”得彻底才行。

需要填补阐明的是,前述几种办法,其实都是在消解新词时语在“雅言诗”中形成的不和谐因素,或许完全能够抑或原来就该综合起来运用。仍是举我本身的诗例便利:

四十八岁生日感念

天命应知细检无,时浇块垒放粗疏。

二三黑客挠狂也,四五红颜感旧乎?

日月尽销青玉案,浮沉漫注紫砂壶。

汀洲偶拾疮痍铁,都道秦皇汉武车。

诗中的“黑客”“挠狂”是更新一点的收集词语,将其放进对仗格局,同时辅以“也”“乎”那些文言虚词,使收集新词时语显得并非那么高耸。恰是因为考虑到对仗因素,我的新词时语次要运用在律诗中,出格是七律中。因为五律联句字数少,难以腾挪与平衡,所以用起来要更困难一些。依小我的体验,诗成之后,还应多吟诵几遍,以求气韵顺畅、音律协调。

3.重视语言上的“立异”

(1)吸收白话

呜喂几声惊鹤起,冲天一箭射穿蓝。——段维《东湖水岸即景》

青眼横波威士忌,白头冷艳曼陀罗。——滕伟明《杂录五首之一》

那两联都是吸收其时白话的做法。“呜喂”一词是白话,是我的家乡鄂东英山乡民碰着闷热之际,用力唤唤风的号子。那里引用过来为的是引出下句,即号子把野鹤惊飞了。“曼陀罗”就是凡是说的喇叭花。趁便说一句,诗词中更好不要间接用西文字母或阿拉伯数字之类的工具。如Whisky,可像滕伟明先生一样先翻译成“威士忌”后再进诗。但聂绀弩先生就用过字母进诗。如:《有赠》:“龄官戏串牢坑里,阿Q人生六合间。”那种做法不宜倡议,因为平仄只是针对汉字而言的。必然要用,能够沿着鲁迅先生考证“阿Q”名字到底应该怎么写的构想,将“阿Q”翻译成“阿贵”或“阿桂”后再进诗。当然,碰着极特殊的情状避无可避时,西文字母、阿拉伯数字也应该放可平可仄的字位,如七言诗的一、三、五字,或五言诗的或一或三字处。如我的一首七律《参与学校第六届教学节开幕式所思所感》,其颔联为:“潮兴商海鞋轻湿,文傍C刊谁厚非?”那里的“C刊”是中文核心期刊的简称,十分时髦,大都人都大白其意,而此外字词又无法替代,故只好如斯处置。

再就是吸收白话,必需对白话停止需要的提炼。假设不加提炼而间接引用,有可能成为“口水诗”。

(2)拼合熟语

林纾先生在《畏庐论文》中讲到:词中之拼字法,盖用通俗经眼之字,一经凑合,便生异看。如“花”“柳”者,常用字也,“昏”“暝”二字亦然;一拼为“柳昏花暝”则异矣。“玉”“香”者,常用字也,“娇”“怨”二字亦然;一拼为“玉娇香怨”则异矣。“烟”“雨”者,常用字也,“颦”“恨”二字亦然;一拼为“恨烟颦雨”则异矣。“绮”“罗”常用字也,“愁”“恨”二字亦然;一拼为“愁罗恨绮”则异矣……

林先生所举之例,偏于婉约;而毛主席诗词中的那类拼合则有刚有柔,豪婉兼备。例如:万水千山、天崩地裂翻天覆地、倒海翻江、虎踞龙盘、天高云淡、红妆素裹、莺歌燕舞、山高路远、枯木朽株、愁思恨缕,等等。

(3)拆分红语-熟语

那又分两类。一是间接拆分;二是间接拆分。

间接拆分就是把成语-熟语(多为四字)拆开来利用(两个字一组)或者语序略加改变后利用。前者好比,“春夏秋冬”对仗“阴晴圆缺”,那是成语相对,显得因袭过重。假设我们拆分红“春夏”对仗“阴晴”;“秋冬”对仗“圆缺”,就不那么打眼了。后者看我的一句词:

嗓子比锣还要破——段维《破阵子·村落严防新型冠状病毒传染肺炎》

“嗓子比锣还要破”,就是由“破锣嗓子”改变而来的。

间接拆分就是运用诗的句读(那里指诗的诵读节拍),黑暗把成语-熟语拆分在差别的句读节拍之中。正如林从龙先生所说:“四字成语,放在三四五六字处,殊觉活泼,此乃造句之一法,在对句中尤显,‘才如天马行空惯,笔似蜻蜓点水轻。’”(清袁牧诗句)那是什么事理呢?本来七言句的节拍是上四下三,四字成语用在阿谁处所,念来有两字属上,两字属下,就有目生化的觉得,似乎产生了新的意义。假设超越四个字的成语,当然就放在三四五六七字处了。我有一联句为:“敬佛香缘鸡的屁,等闲民以食为天。”可见,运用整条成语宜间接拆分,即从第三字处起置为好。

(4)巧用代换字

刘永济先生认为:词为了增加语词的色泽,还运用两种办法:即换字与代字。我们姑且简称为“代换字”。换字法本骈文家常用,次要是制止反复或因声律有碍,不能不换用同义异音的字。惟词家更有增加色泽的意思。因而之故,换字是以别致之字换往陈旧的字,以标致之字换往通俗的字。例如:以“霜丝”换“鹤发”,以“秋镜”换“秋水”,以“商素”换“秋天”,以“金缕”换“柳丝”,以“银浦”换“天河”……

代字情形更复杂,大致有如下数端:

其一,以描述词代名词,如以“檀栾”代“修竹”,以“金碧”代“楼台”……

其二,以标致名词代通俗名词,如以“珠斗”代“斗极”,以“翠幄”代“密叶”,以“玉龙”代“玉笛”……

其三,以名词代描述词,如以“鞠尘”代“柳色”或“水色”,以“葡萄”代春水色,以“桂华”代“月色”……

其四,以古代今,包罗以前人代今人和以古地代今地。前者如以“蛮素”代“侍妾”,以“潘郎、檀郎”代美少年,以“沈郎”代清癯之人。后者如以“西陵”代妓女游乐之地,以“桃溪”代指告别旧欢,以“西州”代指痛别老友之地。

代字也好,换字也罢,历来就有差别观点。如王国维在《人世词话》中就写道:“词最忌用替代字。”那一点我们在后面的第十九讲中还会详尽阐释。

但工作也不克不及如斯绝对。好比我们在写古风或填长调时,为了不损害其“古色古香”的神韵或“要眇宜修”的词之体性,恰当用典雅、标致、委婉的字词代换一下通俗、粗俗、曲白的字词是完全能够的。好比: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杜甫《丽人行》

那两句诗假设用鄙谚表达就是:(蒸好的)紫驼峰从翡翠蒸锅里端出来,水晶圆盘送来了肥美的白鱼鲜。如斯,古风的“古”味就荡然无存了。

举大白,听金缕。——张元干《贺新郎·梦绕神州路》

假设把句中的“大白”间接换成“酒杯”,其神韵就要降低好几个等次。

再就是涉及新词时语,出格是一些贫乏诗意的词语时,为了不使整首诗看起来字面不谐,也能够恰当考虑代换字词。看一首现代的例子:

飞翔旅途口占

启 功

华岳齐天跻者稀,现在俯瞰有飞机。

一拳不外儿孙样,万仞高岗也振衣。

魏新河先生经常提到那首绝句,认为,那首整体上很高雅的一首诗,因为硬生生地嵌进“飞机”一词,毁坏了美妙的意境。其实我们能够酌情用“银鹰”或“铁翼”来代换“飞机”。当然停止代换时,句式、格律和用韵都要随之调整。

(5)自立异语

仍是看我本身的一首诗:

浮世感念(选二)

段 维

欲忘俗念矶头立,千里平湖胜似绸。

鱼蠢无故吞月影,风骚有意惹狐裘。

莫愁柳絮蒙天眼,谁信蛛丝缚牯牛。

明日再逢难断事,随缘应势好挠阄。

“鱼蠢”由“愚笨”脱化而来,“风骚”则不消本义,而是拆开来表达新的含义,即“风很骚”对应“鱼很蠢”。那也可看做是“自立异语”。自立异语要重视典雅、符合语法习惯;切不成生拉硬拽,为出新而出新。有些时髦词语,特殊是收集词语要重视抉择。像“给力”“逆袭”“高富帅”“白富美”等能够恰当选用,而像“屌丝”(指身世低微、边幅普通的年轻男性,但潜躲低俗的含义)“嗝屁”(香港对“灭亡”的称唤)“牛逼”(指很凶猛,带有北方粗口)等就不要利用。虽然昔时毛泽东在《念奴娇·鸟儿问答》中利用过“不须放屁,试看天崩地裂翻天覆地”如许的句子,但那是特例,也未见得就很“美”,所以我们不要随便效仿。

(6)点化旧语

点化旧语,如今常用的办法是对成句变更一二字,使意义陡然发作改变,给人以出人意料的欣喜。如:

一唱雄鸡全国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毛泽东《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

语不丢人死不休——杨启宇《鹧鸪天·非游仙》

第一例中“一唱雄鸡全国白”化自诗人李贺《致酒行》中的句子:“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全国白。”李诗表达的是绮梦短暂难留的凄凉之境,而毛词表达的则是急迫盼看天明的喜悦之情。意思正好相反。第二句中的“语不丢人死不休”化自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中的诗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用来挖苦昔时宝物做家粗鄙而露骨的性描写文字。那都算是点化出新的例子。

4.重视句式句法上“立异”

一是成分的省略。如:

九江春草外,三峡暮帆前。——杜甫《游子》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落日西下,断肠人在天边。——马致远《天净沙·秋思》

杜甫的诗所省略的成分相当于介词“在、于”;马致远的《天净沙》小令中“枯藤老树昏鸦“和“古道西风瘦马”所省略的成分就更多了,它相当于只拔取几个分句中的主语停止摆列,其他成分全数省往了。修辞学上将之称为“列锦”。列锦,指的是全数用名词或名词性短语,颠末抉择组合,巧妙地摆列在一路,构成生动可感的图像,用以衬托气氛,创造意境,表达感情的一种修辞手法。

再看本人的一首诗:

五祖寺

段 维

传奇连五祖,气象起声名。

夕照檐牙口,袈裟向晚晴。

无心称罢了,有意递辞呈。

攀上讲经殿,萧萧紫竹喊。

“夕照檐牙口,袈裟向晚晴。”前句纯为省略了谓语成分;后句既是省略,又是拟物修辞。

二是语序的错综。如:

香稻啄余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杜甫《秋兴八首其八》

裙挈六幅湘江水,鬓耸巫山一段云。——李群玉《杜丞相悰筵中赠美人》

竹喧回浣女,莲动下渔船。——王维《山居秋暝》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晏殊《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

第一句一般的语序应是“鹦鹉啄余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第二句的一般语序则为“裙挈六幅湘江水,鬓耸一段巫山云。”第三句语序变动是为凸起重心,加深印象。按生活逻辑的因果关系,当是“浣女回”而“竹喧”,“渔船下”而“莲动”,诗人把竹喧、莲动提早,就凸起了景物之动态美。第四句中的“杨柳”“桃花”,若按通俗句法置于句首为:“杨柳舞低楼心月,桃花歌尽扇底风”。则“杨柳”和“桃花”仅行于做为情况设置的两种动物,而把“舞低”“歌尽”冠于句首,则“杨柳”既可解为楼外之树木,又可喻为楼内舞伎的袅娜腰肢;“桃花”含义更丰富,可指实花,可喻舞伎人面(所谓“人面桃花”),还可喻舞伎手中之画有桃花的扇子。那就使两个词充任了五个意象,使楼里楼外春色盎然,轻歌曼舞,相映成趣,融娇容丽姿与明丽画景于一体,令人心荡神醒。

再看一个倒拆加省略的例子: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一般而完全的语序应该是“天外有七八个星,山前飘两三点雨”。可是颠末那么一调整,反而毫无诗意了。

三是十字格。如:

完毕平阳骑,明朝进建章。——王维《奉和杨驸马六郎秋夜即事》

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杜甫《春日忆李白》

上述两句诗,每一句的上下句连在一路才气表达一个完全的意思,上下两句灌输一气,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喊“十字格”。那种句式能够用在首联,也可用在尾联,但以用在尾联为佳。用在尾联,一气曲下,更增加诗的雄健之气。

假设上下两句合起来表达一个意思,且是对仗的句式,就是俗称的“流水对”。

四是词类活用。如:

人烟冷橘柚,秋色老梧桐。——李白《秋登宣城谢脁北楼》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蒋捷《一剪梅·船过吴江》

驿站情深留远客,三河一聚小天边。——周文彰《河口古镇》

上面所举的三例,别离是描述词“冷”“老”,“红”“绿”和“小”均用做动词,那种情状,也称“使动用法”。

五是复句的运用。如:

时有微凉不是风。——杨万里《夏夜逃凉》

一句诗中含有两分句,构成转折复句,即一个四字句加一个三字句,比力耐人觅味。

纵使身荣谁共乐,已无亲养不言贫。——黄仲则《与稚存话旧二首其一》

走下高楼人未矮,得来忙事岁难闲。——罗辉《退休感念》

黄仲则的一联诗中的上下句别离都用转折复句,上句为假设复句,下句为因果复句。上下句构成对仗,犹觉精警。罗辉的一联诗中上下句也都是转折复句,用的虽是陈说语气,但“走下高楼人未矮”句颇具哲理,意在言外。

下面再举几组用上下句配合构成复句关系的例子:

宁为百夫长,胜做一墨客。——杨炯《参军行》(抉择复句)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李商隐《无题》(递进复句)

落日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登乐游原》(转折复句)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王之涣《登鹳雀楼》(前提复句)

不识庐山实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苏轼《题西林壁》(因果复句)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杜牧《赤壁》(假设复句)

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王令《送春》(目标复句)

六是语法构造错位。如:

孤灯燃客梦,冷杵捣乡愁。——岑参《宿关西客舍,寄东山严、许二山人,时天宝初》

冰裂成花爱煞侬,一锅豆米煮冷冬。——刘彦红《腊八节》

五言联中“燃”的对象(宾语)本应是“孤灯”,改为笼统名词“客梦”后,“燃”就超出了一般的动做而带有“精神消耗”的意味,同时“梦”也有了量感,似乎有声有色,一点点、一幕幕迟缓停顿,衬着出游子的孤单孤单感。“捣”的对象(宾语)原为“冷杵”,改为笼统名词“乡愁”后,就使捣的重心由物转到了人。似乎冷杵的重量,一下下、一声声都捣在游子心上,激起他无尽的乡愁,具有一种繁重的压制感。

七言联中“煮”的对象本应为“豆米”,诗人有意变做“冷冬”,给人无尽的温热之感。

七是视角转换。如:

树上黄昏莺啄往,堂前明月夜衔来。——蔡世平《梦江南·大白黄昏》

一般的语意是:黑夜替代树杪上的黄昏后,流莺也跟着离往;堂前明月升起时,夜幕降临。转换视角之后是:流莺啄着树上的黄昏离往;堂前的明月被夜幕衔来。当然那里面同化着拟人手法,不外给人别致之感的次要是视角的转换。

八是“留白”。

那种表示手法难以定名,我借鉴做画的手法,姑且称之为“留白”。也就是说,完全的意象要靠我们的体味和想象往连缀,才气体味其妙处。我们看例句:

别离看残心里月,相逢握痛指间风。——刘庆霖《送于德水之日本》

刘诗的前一句不算别致,后一句不只是拟人(风觉得痛),还有相逢刹那因心绪急迫而快速、用力、耐久地握手而产生的觉得。而那些觉得字面上完全没有涉及。再看他的另一联诗:

萤火飞针缝夜幕,鸟声穿树做年轮。——刘庆霖《黄山旅店夜起》

前一句已经很别致,但跟我们的体味还算接近,专心揣摩也许不难想出来,但后一句就要靠我们的体味与想象来连缀了。鸟声穿树不稀奇,但鸟声萦绕要发扬一下想象,而萦绕成圆圈与树的年轮相似乎,则需要进一步展开想象的同党。那是一般人的形象思维很难到达的。那也是典型的新诗意象。

当然,一味逃求语言、句法的别致,有可能伤及意境的高雅与蕴藉,或者有损立意的高远与深邃。那是需要重视的。诗人杨逸明就认为:诗词的更高境域是“意深词浅”。而那个看点来源于袁牧的《随园诗话》:“‘诗意图要精深,下语要平平。’……求其精深,是一半时间;求其平平,又是一半时间。非精深不克不及超超独先,非平平不克不及人人领解。”

确实,有些诗语言很纯朴,句式句法也很普通化,但营造的意象、意境则是一流的。如我们熟悉的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看明月,垂头思故土。”由那一意境脱化而来,网名喊美人剑的诗人写了一首《百页窗间月》的五绝:

百页窗间月

美人剑

百页窗间月,分辉几十行。

天书人不识,哪句念家乡?

那首小绝,天然顺畅,字浅韵浓,章法井然,意象协调,情韵悠长。

我也有一首五绝:

再题隆冬未凋牡丹

段 维

气若丝飘忽,仍然敷薄妆。

形神俱贵族,根脉在隋唐。

杨逸明先生评曰:隆冬另有未凋之牡丹,实属稀有,那不免难免使得诗人由此及彼,浮想联翩。从隋唐一脉相承的贵族精神,现在也是气若游丝,几乎难以觅见了。诗人淡淡写来,读者可不克不及悄悄放过。前人云:“诗无弦外之音,便同嚼蜡。”此诗无限慨叹和况味,似已在那一首小诗之中,又全在那短短二十个汉字之外。

我们再看另一首现代的七言绝句:

西站送客

殊 同

客中送客更南游,一站华光进夜浮。

说好不为儿女态,我回头见你回头。

诗中“说好不为儿女态,我回头见你回头”,用一句大白话描写的细节,“只面前景,口头语而有弦外音。”(沈德潜语)谁都读得懂,只如果重豪情的人,谁读了城市怦然心动。当然,那种“大白话”又差别于被人们吐槽的“口水诗”。

村落夜宿

李荣聪

柳摇春梦到农家,醒倚风窗看月斜。

一树清辉原不重,三更压落紫桐花。

那首诗也没有用比兴手法而是足够发扬想象,将月亮的清辉想象成有重量,但又不是很重,然后再把紫桐花的天然凋落跟月亮的清辉有重量联络起来,认为是被月亮的清辉所压落的,从而到达了“无理而妙”的效果。

(本文选自段维新著:《打破瓶颈:现代诗词创做的理论思辨与创做技法》;插图照片均为段维摄影)

段维 1964年生,湖北英山人,法学博士,现任华中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党委书记、新闻传布专业传授,兼任中华诗词学会村落诗词工做委员会主任、湖北省中华诗词学会会长、《心潮诗词》评论双月刊主编。

编纂/章雪芳 审核/小楼听雨 校对/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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