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路花雨|冯仲平:心境闲适 意境恬淡——读贺孟章诗二首
冯仲平 文学博士,广西演艺职业学院传授。
心境闲适 意境恬淡
——读贺孟章诗二首
冯仲平
近读贺孟章先生诗二首(《滏漳诗苑》2022年第2期),颇为诗人闲适的心境所传染,并为做品恬淡的意境所吸引。诗二首所写对象,一远一近,远者《云南化佛山行》,近者《小院桃花》。做品所涉景物,一大一小,大者澎湃苍莽,小者幽独斑斓。而诗人于美之创造,一则举重若轻,率尔撮万物于笔端;一则工笔细描,凝眸片蕊而发世界三千。兹引《云南化佛山行》于下:
半文半野半衰翁,每日山间曳杖行。
仰见曦光穿杪雾,坐看岚翠染群峰。
崖危岂少云为伴,林密自多鸟应声。
更是化佛禅寺宿,晨钟暮鼓有高僧。
儿时屡听大人言,云南有多远,则称“万里云南”。此地余不曾至,查阅材料,则有描述云:化佛山高峻笔直,好像一只雄狮,坐西向东,抬头挺胸,气派特殊。山上古木参天,筇竹叠翠。奇树丛生,遮天蔽日,藤树缠结,千姿百态。林中小道,谷幽路转,溪水潺潺,落叶如毯。古有“风静如家居,日夜鸾鸟啼”之美称。山下良田千亩,农舍烟缭。前有庆丰人工湖,水碧波平,后有茅阳峰,穿云绕雾。山前山后,相映生辉。化佛山以山雄、林幽、树奇、花艳、寺古、塔多而被誉为“滇中第一山”。如斯名胜美赞,余不敢再多赘言。
诗人所写,非航拍鸟瞰,而是曳杖步履,遨游山间,仰看俯察,随意看览。首联自陈身心形态:“半文半野半衰翁”,自许自谦复自叹,不远万里来云南;“每日山间曳杖行”,不是偶尔,而是每日,可见诗人之情,爱此山何其深哉!子曰“仁者乐山”,诗人盖夫子之徒欤?颈联“仰见”“坐看”,移步换景,视角多变,“曦光”“杪雾”之间用一“穿”字,则晨曦熹微穿透林杪薄雾,美景跃然纸上如在目前;而“岚翠”“群峰”之间用一“染”字,则将平静之景物变成动态更增灵动之感矣!腹联进一步写放眼所见,危崖有云烟缭绕相伴,密林之中百鸟声喧,动静连系,哗默相待,山间妙景令人沉浸。尾联合以“化佛”“高僧”,山间的详细景物描写最末升华为人世的心灵感悟——儒佛道的思惟元素,有机合成如盐糖在水,细品之方得其咸甜之滋味。盖清晨登临,积极朝上进步也;俯仰看览,游目澄心也;夜宿寺院,欢喜悟道也。
王国维《人世词话》云:“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往。’‘可堪孤馆闭春冷,杜鹃声里夕阳暮。’有我之境也。‘摘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冷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看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看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贺孟章此诗,有我之境也。诗人的身影,自始至末活动于镜框之内,描摹形态动做等外部行为,以及心理及精神等内在省思,均间接地闪现或自觉地流注于字里行间,诗人的所见所行所思,构成整个做品的脉络、主体、构造与思惟内涵。
与《云南化佛山行》差别,《小院桃花》描写面前之境,空间限造在自家院内,目光集中于桃树繁花。且引全诗如下:
小院桃花满树红,簇枝怒蕊展风情。
含颦弄俏微着雨,拂鬓飘裙小趁风。
芳艳偶遇春澹荡,密约初见月朦胧。
渔郎欲问桃源处,半为洞天半为卿。
此诗所写,可谓“无我之境”,做品闪现的是“桃花”图像。诗歌做为一种古典形式,桃花做为一种古典图像,在漫长的古代社会不竭呈现,在连绵的艺术史中不竭延续。看到桃花,许多关于桃花的图像会悄悄呈现于我们的脑海。《诗经·桃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回,宜其室家”,桃花与少女的青春标致相映生辉;崔护《题国都南庄》“往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往,桃花照旧笑春风”,抒发了桃花照旧人面消隐的逃悔难过。桃花意象或桃花主题,多与男女情缘密切相关,而东晋诗人陶渊明,则表示了桃花意象的别的一种内涵。《桃花源记》云:“晋太元中,武陵人打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其中桃花,不复男女情缘之意,而仅仅做为“世外桃源”之社会抱负的标记性元素存在。贺孟章《小院桃花》诗,尾联用《桃花源记》之典,而反陶渊明创做之旨:“渔郎欲问桃源处,半为洞天半为君”,诗意朦胧,不成坐实。远想昔时渔郎,乃偶尔误进,本为无心而遇之,虽受村人热情招待,也只眷恋数日便告辞离往,可知渔人之与桃花并没有瓜葛。然后之太守遣人逃觅,亦思将其纳进辖区剥削税赋乎?南阳刘子骥,显然欲求升仙之道,却与仙境无缘耳!可见,诸人皆非钟情桃花者。揣度诗人之意,则有将己意借渔郎而表达欤!
美是人类开展朝上进步的定向器。人类因为有了对美的不懈逃求,才有了漫长汗青积淀的文化功效。苏格拉底《抱负国》认为“城邦是放大的小我灵魂,灵魂是缩小的城邦”,抱负的城邦需要正义才能够实正变成现实的存在。小我灵魂对美的憧憬和逃求,才气培养人类社会的协调与美妙。贺孟章此诗之意涵,于我心有戚戚焉!
诗词“境域”说,乃王国维艺术美学之核心概念,他认为“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域。故能写实景物,实豪情者,谓之有境域。不然谓之无境域”,又说“境域有大小,不以是而分好坏。‘细雨鱼儿出,轻风燕子斜’何遽不若‘夕照照大旗,马喊风萧萧’。‘宝帘闲挂小银钩’何遽不若‘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也”。故,描写身边小景,抒发心里细微之情,亦关乎社会人生、宇宙瀚海也。由此看来,做品的好坏,其实不以所写对象大小、创造之境域大小而评判其价值。“诗人对宇宙人生,须进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进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看之。进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诚哉斯言!《云南化佛山》乃其大者,《小院桃花》乃其小者,而论其价值好坏,则可谓大小皆宜、相得益彰也。
比来存眷学界议论瓦尔堡的图像学,看到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吴琼有篇论文题目为《天主住在细节中——阿比·瓦尔堡图像学的思维脉络》,仅从题目即可看出本体与对象及文化的整体性联系关系。无论艺术家若何取景,也不克不及隔绝距离框内与框外的联络,无论是自觉的存眷仍是无意识的阅读,无论图像的想象仍是构造,艺术家的思路、抉择、处置都无可隐匿。因而,一首小诗,能够映照整个世界境像,能够洞见丰厚的文化史底色。
汉代赵壹写《刺世疾邪赋》,此中有名句云:“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价值看倒置,物量压服精神,那是很不一般的现象。三国曹丕《典论·论文》云:“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行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限。是以古之做者,寄身于笔墨,见意于篇籍,不假良史之辞,不托奔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诚哉斯言,余深然之!
编纂/章雪芳 审核/小楼听雨 校对/冯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