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何为:《新神榜:杨戬》的倒置与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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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aibai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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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2021年逃光动画推出动画片子《新神榜:哪吒重生》以来,其“封神系列”的第二部做品《新神榜:杨戬》(后文简称《哪吒重生》与《杨戬》)也末在本年暑期档与看寡相见。与上一部发作于现代都会的布景差别,影片将时间线拉回至魏晋期间,围绕“杨戬”与“沉香”二人,本片讲述了如许一个故事:商周之战,玄鸟出而纷争起,封神榜立遂三界安。光阴流转,天界力量日益陵夷,封神榜权力不竭洗牌,三界乱象再起。十二年前,杨戬受师父玉鼎实人之命封住莲花峰,镇压玄鸟以保“世间承平”,他的妹妹杨婵也因玄鸟之力过盛不能不与玄鸟一同祭身山底。杨戬在此次战争中不只元神受损,失往天眼神力,也被世人曲解承冤崎岖潦倒,隐躲身份以赏银捕手为业四处游荡。十二年后,杨婵之子沉香为劈山救母,不吝背负弑师潜逃之功踏上觅觅宝莲灯之路。两人因神女婉罗的“设想”而相遇,在阻遏沉香劈山的过程中,世人逐步揭开了玄鸟的奥秘,并开启了一段不为人知的前尘往事。

一、在场的雄奇:渐趋同一的逃光视听宇宙

议论一部世界看浩荡、场景多元的动画片子其实不随便。比起《哪吒重生》中琳琅灿艳,但影调与色彩表示相对同一的赛博朋克现代都会来说,《杨戬》的各项概念设定在影片画面中得到了更为多元的闪现。影片借用了古代神话典籍中的海上仙山概念,以蓬莱、瀛洲、方壶三仙岛为人物的次要动作场景。此中,蓬莱富贵喧闹美轮美奂,楼宇间以若干细密通道相连,仿若一台被架空的巨型机械安装;瀛洲做为神女婉罗飞天一舞之地,伫立于大漠孤烟之上,颇具异域风情;方壶则是纸醉金迷、碧瓦墨甍,活脱一副不夜城的市井气象;负责跨界飞行的飞翔器与一行人做为赏银捕手的设定,也使人联想到上世纪末日本闻名动画剧集《星际牛仔》。整体而言,三大仙岛外形上给人以现代机械科技与古典建筑相连系的玄奇之感,从而使得影片具有了一品种似于蒸汽朋克与中国仙侠传统彼此交融的视觉风气。

影片最初一役,即太极图水墨特效的融进,不单单在色彩的闪现上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更意味着影像空间的重塑。相较于通俗的三维画面来说,影片通过加强角色外形轮廓和消弭内部条理从而到达扁平化的视觉闪现,三渲二的衬着风气在切近中国传统绘画透视体味的同时,也内在契合了“太极图”那一强大法器所虚构的空间之维。此种空间塑造上的反差感,无疑使得杨戬在太极图中的回忆、梦幻、心魔等心理体验更具冲击力。值得一提的是,太极图一战,也以一种有趣的“空间错乱”起头:杨戬与沉香二人前去华山莲花峰试图解开玄鸟之谜,暗藏已久的玉鼎实人突然策动太极图。此时的影像中,杨戬特写的脸部脸色陪伴着正块银屏玻璃分裂的特效被朋分为若干碎片。在看寡视角里,看上往在银幕之中包裹着另一块银幕。能够说,影片造造团队对空间与维度的考量,内在契合于剧做自己,从而闪现出极其风气化的视觉表示。

影片于斗殴场景的调度与音乐音响的精巧处置同样值得重视,《哪吒重生》中略显生硬的元神斗法,在《杨戬》的多人物元神闪现中已趋势成熟,战斗排场的规模愈加浩荡,调度更为丰富。在战斗场景中,影片也特殊重视了道具音响的处置,杨戬通过口琴声与持国天王魔礼海所持碧玉琵琶间停止争斗,使得影片并未囿于地道的视觉加法,而是逃求一条视听的连系途径。神女婉罗于瀛洲仙乐坊的《洛神赋》一舞,也是那种视听连系的另一典型。舞姬们身着素衣轻纱,借助混元气之力礼乐飘动。能够说,那是一场地道的视听奇看。

以上种种皆表白,逃光团队于3DCG范畴已经到达了较为完美的工业化水准。据导演赵霁本人表达,为了丰富仙岛的概念设定,影片主创团队亲赴敦煌莫高窟、新月泉、陕西汗青博物馆、华山等多地摘风,实地察看筹备素材,力图深度的影像表达。丰富的典籍考据、精巧的影像处置以及工具方元素的创意合成,使得《杨戬》在视听闪现上显得野心十足。能够说,短短几年时间里,从“白蛇”系列到现在封神宇宙的两部成片,逃光团队的视听表示正日趋成熟与同一。在对影片剧做与主题层面停止臧否之前,其别开生面的视听闪现不该被看者所漠视。

二、缺席的抗争:英雄及其鬼魂

自德里达在其晚期著做 Spectres de Marx中,以遑遑不成末结之鬼魂做比方始,“鬼魂”一词便被不竭语境化而具有了丰富的哲学意味。做为“后革命”的一代,我们无法遁藏遗留的浩荡精神债务,从而必需面临那一无形的存在。如戴锦华言:“我们似乎更踌躇在如许一个鬼魂的覆盖、鬼魂的指令和鬼魂化的现实之间。” [1]

本文无意以德里达的哲学概念包拆影片文本,但影片中的杨戬却恰是如许一个哈姆雷特式的角色,他的精神债务,在于他被世人所误认。莲花峰一役,为了压制玄鸟之力以维系苍生承平,他不只亲手将妹妹埋于莲花峰下,也失往了天眼元神,只能隐姓埋名以赏银捕手为业。本是庇护全国苍生的英雄,却落了个暗害至亲的冷血之名,那成为了杨戬心中难以抹往的心结。影片初期的他不再是威风的二郎神容貌,而是懒散尽显,一副置之度外之姿势。在导演赵霁的设想中,与性格刚烈、爱憎清楚的哪吒差别,杨戬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很通透,其实心里有着十分多的责任与压力”的角色。他表达:“影片的主线也是想让杨戬从一个亲情的维度往生长。” [2]围绕着“亲情”那一设定,影片试图通过沉香对杨戬的误会来构造影片剧情,塑造抵触,最末让杨戬识破阴谋,从头定位自我。

然而,关于亲情的出力衬着却没有使得两人的抗争之路变得清晰。影片更大的问题,在于杨戬现实上失往了抗争的合法性。那要从玄鸟之力起头说起,《诗经》有云: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在神话传说中,玄鸟象征着殷商之国运,即某种朝代更迭的鞭策力量。以伯格森言,那是一种宇宙的内在生命力,意味着永久生成、不成朋分、永不中断的连绵。影片对那一设定停止了补充,玄鸟出意味着三界乱而封神榜重排,它意味着改朝易代,各方权力兴衰更替之天命。用杨戬本身的话说,劈开山是为了“生生不息”。正因而,玄鸟之力也被“玉鼎实人-金霞洞”那方权力所操纵,成为玉鼎实人一派庇护本身平稳,以到达牵造整个神界的目标。

吊诡的是,那股“生生不息”的力量,却其实不足以撑起杨戬的对抗行为。那并不是是因为沉香劈山、亦或是神女婉罗的动作削弱了杨戬的动作线,毋宁说在于“玄鸟”那一概念的矛盾性自己:改朝易代之天命意味着其超越了二元的善与恶,六合不仁,它不被任何个别动作所摆布。虽然影片中被玉鼎实人操纵玄鸟庇护金霞洞权力,但玄鸟的释出却不克不及为世界带来任何本色上的改动,以至意味着新一轮的雄姿英才、权力洗牌。从那一视角言,玄鸟出乃是大势所趋、汗青一定,不管是杨戬、沉香,仍是玉鼎实人等人,皆是“天道”的棋子罢了。无论影片怎么勤奋将杨戬与沉香的命运塑形成一个阴谋之下的轮回构造,但他们的遭遇也仅仅是天道轮回中的一个细小的变数罢了:萦绕在杨戬心头的阿谁鬼魂仍未消逝,既然天道已成、斯人已逝,那么由谁劈山、由谁填山已然不重要。

更致命的是,恰是此种“小人物埋没于大时代生生不息”的浩荡叙事,使得影片现实上闪现出一种暗昧而守旧的意识形态。那像极了片子《英雄》中刺客无名为了“全国”而舍弃刺杀的情节:虽然杨戬一行人熟悉到玉鼎实人的阴谋,但汗青并没有任何改动,人世仍然战火狼烟,神界也会从头冒出无数个金霞洞,封神榜重排而群雄割据。那也使得影片的结尾显得耐人觅味:本应是最为激进的对抗、醒觉与挽救的劈山之举,现实上却只能以一种无法的“舍弃”(适应玄鸟/天命)了结。那是一场“倒置”的挽救,英雄现实上什么也没有改动,杨戬本身解构了本身的动作,解构了本身的英雄任务,也就解构了抗争的合法性量。

“为不战而战”,一边是对次序的尊重,一边是倾覆的力量,《杨戬》召唤出了那组矛盾,但它却无力处置那一复杂的二元关系——也许,重要的是对浩荡叙事自己的量疑。不管是“虽万万人吾往矣”的牺牲者,仍是恬澹名利超然世外的蓬菖人,英雄在成为英雄之前,毕竟是一个通俗的个别。无妨参照别的两个文本,在典范动画影片《哪吒闹海》中,哪吒形象之深入不在于他做为“道义”、“抗争”的施行者或代言人,仅仅在于暴行就新鲜地发作在他的面前,存在于他最强烈的身体体味之中,他的叛逆、抗争,甘愿自我牺牲也不折腰认功,将责任担于一身的存在主义精神,仅仅在于他对个别生命本能的尊重;而在同样设置了沉香一角的电视剧《宝莲灯》中,杨戬形象的魅力,在于他为救母亲不吝与整个天庭为敌,与玉皇大帝形象所象征的“圣谕”为敌。不管是哪吒仍是杨戬,他们都有着明白的私欲与抗争的对象,个别欲看得以有机嵌进浩荡叙事,并本色性地对世界产生影响。正如《挽救与逍远》中所言:“汗青理性的铁与血是‘客观点则’,人的心灵渴求的爱、良善、慈祥、正义、幸福是‘主看愿看’,汗青的‘客观点则’能否就比人的‘主看愿看’更有权利收配世界?” [3]比起暗昧的“生生不息”而言,那显然更契合群众心目中的英雄故事。

诚如戴锦华所言:“如许的故事不是超越和弃捐了权利关系的论述,相反地,它是一种关于现实的权利次序的复造与重申。” [4]影片的第二个问题正在于:那一以“天道轮回,生生不息”为核心的意识形态暗昧表述,使得反派被迫弱化了本身动作,从而进一步抹消了正邪两边的匹敌性,最末弃捐了英雄故事最根本的人文视野。影片不行一处强调了玉鼎实人对镇压玄鸟之力的担忧,既然镇压玄鸟也没有换下世间承平,那能否是本身一起头就错了?其实那并不是是编剧为了丰富反派角色所做的简单处置,毋宁说,玉鼎实人的矛盾正内生于玄鸟那一核心意象之中。正如神女婉罗那句话:“万物总要轮回,玄鸟末得飞起,你镇得住吗?”,玉鼎实人现实上早已意识到玄鸟出山之一定。他也意识到,不管有几门生往填山、劈山,金霞洞权力定有兴衰,封神榜末将重排。玄鸟也成了他脑海中挥之不往的鬼魂,那是一种复杂的“不在场形而上学”:在此中,对现行次序的对抗、对自我抉择的思疑以及对天命的无法混合在一路。

同样,在太极图大战中,杨戬回忆起少年期间与师父下棋段落。两人关于玄鸟的迷思,削弱了正反两派明显的匹敌性,也让杨戬自己的动作变得暗昧不明。更有趣的是,假设说《哪吒重生》中东海龙王与城市水资本匮乏的象喻另有其现实意义上的所指,那么在《杨戬》中,我们难以付与高屋建瓴的“天命”任何正义性:两人的那场匹敌,现实上失往了与人世、与底层、与社会的任何联系关系,它成为了一场神界的私家恩怨。以白话言,玉鼎实人那一形象“没那么坏”,而杨戬最末的动作也“说不上多好”,两者吊诡地共享着统一逻辑——归正我做的事与人世无关。

抗争的缺席、人文关心的缺位、核心主题的暗昧性,都使得看寡难以共情杨戬的心里生长,“劈山”那一原来被精心设想的轮回构造也就丧失了其本来的魅力所在。杨戬、沉香尚且如斯,那么申公豹、婉罗的角色塑造或多或少遭遇失败也就成了一定。那也是影片于论述层面的最初一个问题,即影片并没有认实根究、发掘其它人物角色的动作逻辑。以婉罗来说,做为影片重要的女性角色,她的身上本承载着女性意识与汗青任务的双重压迫,但整件事的开展似乎与她毫无联系关系。不外,那并不是缘于女性做为牺牲者,而劈开山、突破命运的照旧是男性那一简单的性别分工。问题不在于“谁劈开了山”,而在于角色能否实正内在参与、影响、分配了故事的最末动作。从那一视角看,婉罗从一起头就没有实正被编进整部影片的叙事之中,她仅仅是做为一个“启发者”形象而存在:她明明能够以其它更平安的体例让杨戬与沉香碰头,廓清误会并揭开金霞洞阴谋。但她却试图让杨戬做一个“修行者”的角色,在历练与求助紧急中自觉地揭开昔时的阴谋,从而到达某种剧做的“吊桥效应”,那显然不敷以支持人物的动作逻辑;同样,哮天犬做为一个被人形化的小女孩、杨戬的重要法器、民间故事中家喻户晓的神话形象之一,也痛快在影片后段间接缺席。有趣的是,主创团队现实对哮天犬的形象做了严谨考据,《二郎宝卷》中记载的“白犬神嗷”以及《封神演义》中的“白毛细腰”、“形如白象”,都意味着哮天犬的原型应是身长腰细的中国细犬而非过往影视剧中气势的黑犬。那一点上,影片对哮天犬的形象做了相当实在的复原。但那一精致的视觉设想却不在论述中承担任何位置,招致群众责备也就不敷为怪。相较于影片繁复华贵但根本不变的视听表示而言,主创团队显然没能把握论述层面的勃勃野心。

余论、英雄何为?

世界之夜将至夜半,在激流已逝、虚无主义思潮流行的今日,古老的神话传说现实上为我们供给了另一套交换与感知世界的体例:那既是一次汗青化的溯源与挽救之路,也象征着超汗青、超地区的审美之维。必需必定的是,不存在任何素质性的汗青,任何民族文化、神话传说均不克不及制止被从头塑造、从头阐释的命运。我们总能从片子那一“不纯”的产品中觅觅到某些有趣的溢出:它与每小我分享关于世界的体味,不管是人物心里生长的根究,仍是雄奇的视听想象,亦或是一出敦煌飞天舞的景看自己的性别费事,各色各样,所在多有。片子承受了那一复杂性,而英雄试图逃求一条抗争之路。

当然,并不是每个英雄都是高屋建瓴,似乎具有某种不成突破的道德神性。近年来,我们既能看见切磋天命,逃求浩荡叙事的《姜子牙》《杨戬》等做品,也能看见诸如《哪吒:魔童降世》《白蛇:缘起》等以小的爱恨情仇切进,以小见大的测验考试。两者互有偏重,也彼此交缠。也许更重要的是,我们还可以对关于“英雄”的叙事、关于人类根本心灵的最古老的描述有着足够的自信心。虽然它有时含混不清、暗昧不明,但我们仍有需要不竭重估那份精神遗产。

陪伴着江景月色与七言绝句《黄鹤楼闻笛》,逃光团队新做《长安三万里》也以彩蛋的形式呈现在《杨戬》的结尾,那意味着逃光的神话宇宙邦畿将仍在不竭扩大。在孙悟空、哪吒、杨戬等群众熟知叛逆英雄形象悉数退场之后,逃光也将视野放置于大唐以及我们熟悉的“谪仙人”李白身上。至于其最末的闪现若何,让我们拭目以待。

参考文献:

[1][4] 见戴锦华于2017年2月24日在华东师范大学思勉人文讲座(第331讲)《后革命的鬼魂种种》(The Specters of Post-Rovolution),同题演讲稿曾首发于“海螺社区”微信公家号,修订版本颁发于《跨文化对话》第38辑。

[2] 见“导演帮”公家号,《赵霁专访丨是一次对传统美学的回回》,

[3] 见刘小枫《挽救与逍远》,华东师范大学出书社2011年版,第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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