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孟复
第1220期
昔年十八,由李拔可师(宣龚)之教,知读宛陵诗集,又二十年始获见张师曾所撰年谱(下称《旧谱》),讹误颇多,乃旁稽宋人别集、条记及地志、谱牒,撰为年谱。十年骚动未能出书。今检视之,另有可供参考者,历时卅载,学无所进,既以自愧,然心力所寄,未忍便弃。因分题二十六,附以考辨,而宛陵行事寓于此中,昔人记载之误与议论之诬亦有所驳正,录之以待商榷。
一、尧臣之先世
《梅氏世牒》谓梅远生梅超,超生邈,邈生二子,让、询。尧臣为让之子。梅国运《先府君事状》:“唐末,伦叔公授新安郡学教谕,生之慨,之慨生远。”
按:欧阳修之梅让、梅询《墓志铭》,皆以超为远之父,其撰尧臣《墓志铭》亦云然。
又按《宁国府志》:“远字维明,天祐间,节度使王懋章辟为宣州掾。”《梅氏诗略》做“唐昭宗光化间由吴兴之宣城为掾,值梁乱,不克回。遂家宣城城东州学之西”。远有《筑居》诗,中有“回居苕之南,今适宛之北。”是远为梅氏迁宣之祖。自五代至宋实宗时约百年摆布,以“三十年一世”计之,梅远、梅邈、梅让兄弟正为三世。欧撰墓志当据尧臣家状,自较可信,
《世牒》等出于后来逃记,不免讹传。
二、梅尧臣之母
尧臣有两母,嫡母束氏封升天县太君,生母张氏封清和县太君,见于欧《志》。李壁《王荆公诗集注》认为束氏前卒,张氏在尧臣死时髦在,因王安石挽尧臣诗有“高堂万里悲鹤发”是也。然以束氏为前母则非,因束氏之亡在皇祐五年,尧臣已五十一岁。《梅氏世牒》以束氏前卒于天禧丁巳,《旧谱》谓卒于皇祐五年者为张氏,则并王安石诗亦未见,其误更明。旧时县志、家谱之类,于前代名人事迹每多附会,此类是也。
三、尧臣生地
宋实宗咸平五年(1002)四月十七日,尧臣生于宣城。《旧谱》:“居宛陵双溪之间,地势夷衍……先生有手植鸭脚子树,参天百尺……今其地为郡学之南。”《宁国府志》,元卢挚有《梅都官宅诗》:“一上高斋忆谢公,云间江柳有无中。诗家正有都官宅,肠断荒山落叶风。”
四、尧臣做诗及出游之始
尧臣做诗之始,当在大中祥符七年(1014)十三岁摆布。因欧诗有“做诗三十年,视我犹后代”,据此逆推可知。又尧臣庆历四年所做《登叠嶂楼》诗有“伊我往桑梓同乡,尔来三十秋”,故其随叔父梅询宦游亦当始于此年。《旧谱》系于九年,亦无的据。
五、尧臣始游洛阳时间
尧臣自 “忆昔二十居洛阳,公卿接迹论文章。文章自此日怪奇,每出一篇争诵之。”按尧臣二十岁为天禧五年(1021),时随叔父任在怀州,怀州往洛阳不远,有往洛阳可能。如系于任河南主簿时,则时年已二十九至三十一岁,与“二十”一语似不甚合,存此待考。
六、尧臣荫补太庙斋郎
按《宛雅》引《永乐大典》“圣俞举进士,一上礼部罢之。以叔父昌言荫补太庙斋郎”。按宋代“补荫之造,凡南郊、圣节、皆得推恩。”据《续资治通鉴》,天圣二年“冬至,有事于南郊。”是年刘筠知贡举,尧臣从兄鼎臣登第,尧臣未第,故荫补当在此年。又“太庙斋郎, ……盖非实官”(《梁溪漫志》)。既无官守,故尔后仍得遨游。
七、尧臣初游会稽、杭州
按《北宋经抚年表》,谢涛(尧臣岳父)自乾兴元年至天圣三年十二月知越州。因知尧臣游会稽必在天圣二、三年间。疑此行为与谢氏定亲。成婚当在天圣五年,时谢年二十。
尧臣约于天圣四岁首年月春过杭州,偕僧虚白访诗人林逋于西湖上。尧臣《林和靖先生集序》:“闻宁海西湖之上有林君……是时予因适会稽访于雪中。”林逋也有《和梅圣俞雪中同虚白上人来访》诗。
八、尧臣肄业国子监
按林逋有《寄梅室长》:“君家先祖隐吴门,本日逃游往事存。若向明时飞奏牍,并将康济息元元。”似是寄梅尧臣者。又梅询于天圣五年以曲集贤院改曲昭文馆,谢涛以太常卿寺判太府寺,皆在汴京。故疑尧臣于是年曾肄业国子监。又按《宋史•选举志》“景德间,许文武升朝官,附国子监解,而远乡久寓京师,有其文艺可称,有本乡命官保任,监官试之,亦听附充贡”。又以门荫授京官者,年二十五以上求差使者,令于国子监受业,及二年,审官院与判监官测验其业,及,以名闻”。故尧臣应试、求差皆有附监之需要。
九、尧臣初任桐城主簿
《宋史•职官志》:“太庙斋郎循资进中县主簿、尉”。“中、下县主簿、尉,从九品。”按尧臣嘉祐二年(1057)诗有“自我历官三十年”句,从此逆推,其初任桐城主簿,当在天圣五年(1027)或六年(1028)。又尧臣天圣八年(1030)调任河南(今洛阳)主簿,河南为京畿县,主簿为正九品。《续资治通鉴长编》载孙河奏:“居官三周,例迁一级。”按此推算,其在桐城亦当在天圣五年至八年。
尧臣初任桐城即著声绩,集中有《初冬夜坐忆桐城山行》“我昔吏桐乡,伊人颇欣戴”,又《桐城续修县志•名宦传》引方中发曰:“县东有都官山,圣俞官主簿,课农往来,后迁都官员外郎,民即以官名其山。”
十、尧臣在河南、河阳
尧臣于天圣八年至河南。“天圣、明道中,钱文僖公自枢密留守西都……欧阳永叔为推官,严师鲁为掌书记,梅圣俞为主簿,皆全国之士”(《邵氏闻见录》)。按《续资治通鉴》天圣九年(1031年正月,朝“命钱惟演为西京留守、知河南府,促其行。”钱至,于尧臣“特嗟赏之,为忘年友,行与酬唱,府尽倾”(《宋史•本传》及《宜城县志》)。时原任知府李迪移知河阳,尧臣做诗送行。
明道元年(1232)夏,以亲嫌改官河阳县主簿,盖缘妻兄谢绛为河南府通判之故。其冬,李迪奏荐尧臣为江浙知县。欧阳修致书尧臣言及其事,但《书简》注“明道二年”。惟书中有“岁暮”语,如鄙人年腊月,则尧臣已由洛赴汴。《旧 谱》次于下年,实误。
明道二年九月,钱惟演改判随州,尧臣来洛,送之至龙门,赋诗而别。时王曙代钱为留守,见尧臣文,叹为“二百年无此做矣。”见欧《志》。《邵氏闻见录》以代钱者为王旦,实误,今从毕沅,见《续通鉴》。腊月,王曙内调枢密使,尧臣以锁厅赴汴应进士试,与之同业。欧诗:“腊月相公往,君随赴春官。”按李迪已于三月内调,钱惟演九月已调任随州,此时同业者只能为王曙。
十一、尧臣以德兴知建德(今安徽东至县)
《旧谱》于明道二年下系:“是年,除德兴令,之官德兴。”大误。按尧臣于景祐元年(1034)春尚在汴京应进士试,自不得于一年前去德兴,并且尧臣后亦未至德兴。
他在景祐元年应试不中,旋以上年之荐被任为德兴知县。按宋时“选人做县曰某县令,京官以上曰知某县”(《鹿史》)。时尧臣犹未京秩,故曰德兴令。惟所授虽为德兴,而所任则为建德,因德兴与建德同属江南西路。故欧《志》中说“以德兴令知建德”,语意本甚清楚,《宋史》做者不察,竟以德兴与建德、襄城并举。《旧谱》从而误认为尧臣上年在德兴,皆缘不知宋时那一轨制之故。又此建德在今安徽之东至县,浙江之《建德县志》列尧臣于“名宦”,亦误。
尧臣以此年冬经扬州、摘石,还至宣城,旋经芜湖、池州再至建德上任。
十二、尧臣的进京
景祐四年春,尧臣解建德令,夏初过芜湖,秋至汴京。冬进《宝元圣德诗》。宝元二年改京秩,为大理寺丞。夏授知襄城县,九月赴襄城任。
按欧阳修与尧臣书简:“得子聪书,知已在京,觅得所示书,伏承荣改京秩,圣俞久滯州郡,今初泰矣。”欧又有《答梅尧臣寺丞见寄》诗,诗系康定元年,故知在宝元二年所授京秩为寺丞。又按《宋史•职官志》“两使职官,知令录六考,除大理寺丞”,故知为大理寺丞。
又按《旧谱》谓宝元元年,尧臣“上袷礼诗,天子赐以奖谕”,实误。其敕文出欧阳修,欧于今年方知乾德,何得代言?且敕中言尧臣为国子监曲讲,梅官国子监在嘉祐三年,更显系后来之事。编集者既误,《旧谱》做者张师曾不加订正,随之而谈。
十三、尧臣迁秩太子中舍,非著做郎
《梅氏世牒》载庆历三年尧臣迁著做郎敕。按著做郎系有身世人转阶,尧臣此时当未得进士身世,故不得转著做郎。
又按《宋史•职官志》:“大理寺丞,无身世转太子中舍。”《宋史新编•职官志》:“天禧初,诏凡满三年非犯进己赃者皆磨勘迁秩。尧臣自宝元二年改京秩,至庆历二三年间恰为三年,故此次迁秩当为太子中含,而非著做郎。《世牒》所载,当出伪造。
十四、尧臣及其妾
庆历二年正月在京口,二月经丹阳,三月至湖州任监税。自是在湖州二年余,四年四月解任。时知湖州者先为胡宿,后为陈亚。
解任后曾暂回宣城。蒲月自吴中北行,六月渡长江至高邮。其妻谢氏卒于高邮三沟之船中,葬于润州。尧臣《悼亡》诗中所云:“见尽人世妇,无如美且贤。”《梅氏世牒》谓其子梅增后奉母柩回葬宣城双羊山,与尧臣同穴。
庆历八年,尧臣另娶刁氏,升州丹徒人。刁衍之孙女,刁谓之女,刁绎、刁 约之妹。
十五、梅尧臣与苏舜钦
梅、苏为宋初两大诗人,同时相善。然《东轩条记》竟谓:舜钦曾有 “吾不幸……做诗为人比梅尧臣”之语。按庆历四年梅尧臣进京,与苏唱和甚寡。梅赠舜钦诗有:“君诗壮且奇,君笔(字)工复妙。二者世共宝,一得已难料。……吾交有永叔,劲正语多要。尝评吾二人,放检差别调。其于文字间,苦劲与恶少。固然趋势殊,据手幸相笑。”舜钦答诗有“自嗟处身拙,与世尝龃龉。至于做文章,实亦少精趣。低摧朝市间,所向触谤怒。夫子与寡殊,琢饰职佳句。锵然纸上动,读毕恐飞往。……古贵知者稀,流俗岂足顾?雅意虽可珍,三复未敢报。退惭百不胜,尚恐君悔误。”两人互相推重如斯,魏泰之语,其诬显然,
是年十一月苏舜钦监进奏院,会祀神,用鬻故纸公钱召妓乐,多引来宾。宰相王拱辰嗾使谏官周询劾奏,坐自盗除名,王益柔等与会者皆坐贬(见《宋史• 苏传》)。《梁溪漫志》“苏子美奏纸之狱,乃其时小人借此以倾杜祁公(衍,舜钦岳父)、范文正。同时逐者皆名流,奸人至有一网打尽之语……”
《东轩笔录》则谓“先是李定愿预豫厢会,而舜钦不纳,定衍之,遂腾谤都下。既而御史刘元瑜有所希合,弹奏其事。事下右军穷治,舜钦以监主自盗削籍为民,生客皆斥逐。梅尧臣亦被逐者,尧臣做《客至》诗,盖为定发也。”按尧臣虽有《客至》诗,所言近似,然实不在被逐之列。盖尧臣于是年十月补畿县,因俟前任交代未上。曲至庆历六年六月,应王举正辟之许州,署忠武军节度判官。彼时既非京官,无缘与会,魏记又误。苏被削籍,即往苏州,尧臣曾做诗送之,王益柔出京时梅亦送之,且有诗。
十六、尧臣与颍州及晏殊
庆历六年,尧臣在许州幕。
夏以就婚刁氏至正阳。秋北还,九月过颖,时晏殊方知颍州,尧臣访之,与文酒之会。晏殊谓尧臣诗可与陶韦比格。《六一诗话》:“晏元献文章擅全国,尤喜为诗,而多称引后进。一时名流往往出其门。圣俞生平所做多矣,然公独爱其两联‘冷鱼犹著底,白鹭已飞前’,又‘絮热椒鱼繁,露添茸粟紫’。余尝于圣俞家见其手翰,屡称此两联。余疑而问之,圣俞曰:‘此非我之极致,公偶自得于其间乎?’乃知古文不独良知罕见,而知人亦难也。”《西清诗话》言:“尧臣将行,公置酒于颍河上,因言前人章句中全用平声,造字稳帖,如‘枯桑知天风’是也,惜未见全仄诗耳。圣俞……遂做五仄体诗寄公。”按尔后数年,晏殊调知陈州,辟尧臣进幕,署镇安军节度判官,主管学务。进幕后,时有谮尧臣于晏殊者,尧臣赋《责躬诗》,有“皎皎三十年,片语未尝欺。身微德不著,尚使人见疑”。
是年,谢景初取尧臣自洛阳至吴兴以来所做诗次为十卷,欧阳修为做序。
七年春,在许。尹洙卒,尧臣以诗哭之。按欧阳修撰《尹师鲁墓志铭》谓诛卒于庆历六年,然韩琦、范仲淹《祭文》均言在七年,《宋史》从之。附记于此。
其年九月,自许回汴京。
又按《旧谱》于皇祐二年下,记梅有买田颍州之事,实误。皇祐二年梅方居丧于宣城,三年方至汴京。时欧阳修约尧臣买田于颍州。尧臣于四年答之以诗。诗中说:“我贫尚不给天天,焉得负郭置稻畦。”明言无钱买田。
十七、梅尧臣转阶国子博士
《宋史•职官志》:“无身世者,殿中丞转国子博士。”按庆历七年,范仲淹为尧臣妻父谢涛撰墓志铭,此中梅尧臣系阶为殿中丞,而八年冬尧臣自宣州至陈州,进晏殊幕,署镇安军节使判官,主管学务。至陈州时,有诗言:“我官添博士,曾昧通经术。前因辟书来,亦不习文律。循旧临学宫,虎皮蒙羊量。”是尧臣转国子博士,当在此年。
十八、集下误注
《宛陵先生诗》三十二《杂诗绝句十七首》题下,有一小注云:“自此宝应道中,起庆历七年夏。”按尧臣是夏南回,路过宝应、扬州,过扬州时与欧阳修相晤。诗皆见于卷中。又按欧阳修以庆历八年二月到扬州,皇祐元年正月即移知颍州。故尧臣之行当在八年。集中小注做者盖缘欧公以庆历七年命知扬州,因而误书,不知欧公被命在七年,而到扬实以八年者也。此系旧本,诚恐系年者误引为据,故特辨之,用知旧本宝贵,然亦不成迷信,此考据家异于古董家之处。
十九、梅尧臣与《太常因革礼》
皇祐元年正月,尧臣父卒于宣城。二月闻讣,自陈州奔丧回宣城。皇祐三年二月离宣城赴汴京。九月宋庠荐尧臣堪任馆职,召试于学士院,合格,得进士身世,改太常博士。按古时所谓“三年之丧”,实只二十七月,以皇祐元年正月至三年九月,已历三十一月矣。
梅尧臣之参与《太常因革札》编辑,无明文记载。但刘敞《哭圣俞》中有“草拟建礼衰同情”之句,疑即指修此书。按李璧《跋太常因革礼》:“先是,欧阳公同判太常寺,始建编修礼书之议。朝廷虽从其说,然犹重设局,就以命札官。”尧臣时为太常博士,恰是礼官。授命参与编书,是天然之事。证以刘诗,当有其事。然尧臣旋又监永济仓,或者因参与时间不久,故人只知苏询,而不知梅亦曾与此事。
二十、尧臣晚年之曲辞
皇祐五年(1053),尧臣年五十二,在京。以太常博士监永济仓。那年“会灵看火。”尧臣赋诗有“不独洪水累尧德,尧仁未及流欢共。”其锋芒曲指皇帝与宰相,且辞气激切,怨而至怒,为前此杜甫、白居易所未道。
值得重视的是所谓“欢、共”,事实何指。按《宋大臣年表》,那时任同平章事的为庞籍,任参知政事为刘沆、梁适。那三人若何呢?
《宋史新编》又记刘沆偏护张贵妃之母,还有其他“挟私”事。身后,“其家不敢请谥”,其人之行为可知。
梁适以“贪默怙权”为马遵、吴中复所论,见于《宋史新编》,《宋史新编》又言其“不为清议所许”。
又,其年狄青平侬智高,因拜枢密使,尧臣赋《垂拱殿起居,闻南捷》,中云“因人胜利喜欢赏,亲戚便拟封侯王。”又做《闻密赐》,责其“岂先兵士老与孩”。按刘挚《忠肃集》载郭申锡论狄青除枢密副使,赐第,官二子“恩过优”。可见梅尧臣所言,亦其时之公论。
二十一、梅尧臣任国子监曲讲与编《唐书》与其他著做
嘉祐元年(1056)秋初至汴,僦居城东赚河房。赵概与欧阳修奏称“太常博士梅尧臣性纯行方,乐道守节,辞学优赡,经术通明,长于诗歌,得雅经之正,虽出名其时而不克不及自达。窃见国子曲讲现缺二员,尧臣年资皆应选格,欲看依孙复例,以补曲讲之员。必能阐述经言,教诲学者,使与国子诸生歌咏圣化于庠序,以副朝廷育才之美”(《见《欧阳文忠集》)。乃得国子监曲讲。
尧臣奏上所撰《唐载记》二十六卷,“多补正旧史阙缪”,乃命与修《新唐书》。
按钱大昕《修唐书史臣表》,载尧臣以太常博士充唐书编修官,系在上年,但又注“不详年月”。按欧阳修所做《墓志铭》,以修唐书次于得国子监曲讲之后,今从欧说。
尧臣在馆,分修《百官志》《方镇表》(见《退朝录》,《永乐大典》引《锦绣万花谷》亦同)。
尧臣所著书,还有《毛诗小传》。嘉祐二年,王安石出知常州,曾自常州寄书,问其书已成几何,尧臣答以诗,言才注至《葛展》章。尧臣之《毛诗小传》,当成于尔后一、两年间。
尧臣又有《孙子兵书注》,当在庆历元年摆布,因是年欧阳修《圣俞会饮》诗,有“遗编更爱孙武说,往往曹杜遭夷删”语。
尧臣亦工书法。《太仓稊米集》有得圣俞先生数帖及《姑苏园林记》,“看其楷法甚谨。”又《增书画谱》、“《四贤函牍》一卷,司马君实、梅圣俞、王介甫、王晋卿並佳。”
嘉祐五年,《新唐书》成,未奏,圣俞病卒。《退朝录》云 “六月成书,圣俞先一月余卒”,与欧《志》略同。
二十二、尧臣转屯田员外郎与都官员外郎
据《集古录》后附尧臣等嘉祐三年题记,尧臣系阶为屯田员外郎。按嘉祐元年,赵概、欧阳修奏荐时,尚称为太常博士,以此推之,知迁屯田员外郎当在嘉祐二年。
嘉祐三年冬,献袷祭诗,有诏奖谕。敕诏出欧阳修手,欧集中有《赐屯田员外郎国子曲讲梅尧臣奖谕敕诏》:“汝行懿而粹,学优而纯,以诗自名,为寡所服。矧乃咏祖宗之好事,述礼乐之声容,宜被墨弦,以荐清庙,载披来献,深用叹嘉!”
其转都官员外郎当在嘉祐四年。《六一诗话》:“圣俞晚官都官,一日会饮予家。刘原父戏之曰:‘圣俞官必行于此。’座客皆惊。原父曰:‘昔有郑都官,今有梅都官也。’圣俞颇不乐,不多病卒。”
二十三、尧臣与苏氏父子
嘉祐二年,欧阳修权知贡举,尧臣充点检试卷官(见《宋会要辑稿》)。苏轼及曾巩、苏辙登第。
《老学庵条记》:“东坡先生有试《刑赏忠厚之至论》,有云‘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梅圣俞为小试官,得之,以示欧公,公曰:‘此出何书?’圣俞日:‘何须出处? ’公认为皆偶忘之,然亦大称叹。初欲认为魁,末以此不果。及揭榜,见东坡姓名,始调圣俞曰:‘此子必有所据。更恨吾辈不成记耳。’及谒谢,首问之,东坡率对曰:“何须出处。”乃与圣俞语合。公赏其豪放,太息不已。”
苏轼《上梅曲讲书》:“轼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认为有孟轲之风……非摆布为之先容,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余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良知……”
是年,苏轼、曾巩南回,尧臣以诗送之。
苏洵挈其子轼、辙进京,时轼、辙年甚少,世未有知之者,尧臣独识之。嘉祐三年又为洵做白叟泉诗,中有“家有雏凤凰”之语(《东坡题跋》)。洵回蜀,又曾有书致尧臣,自言其志(见《嘉祐集》)。
二十四、梅尧臣之卒
尧臣以嘉祐五年(1060)庚午四月乙亥得疾,四月癸未卒。年五十有九。
其病情,欧阳修说是:“嘉祐五年京师大疫,四月乙亥圣俞得疾”(《墓志铭》),而刘敞言之尤详:
乃者邻几疾革,君往问之。退而过我,相对咨嗟。我视君色,异于他时。自为君诊,劝君从医。君虽我信,此中犹疑。明日大享,四方来贺。奉筋上寿,我客在座。百辟相趋,或敢私卧?赐食上前,谨惧已过。疾果高文,仆不克不及起。俗医控搏,以表为里。中涸外干,翁翁如毁。势一大跌,不克不及中行。俯仰晨夕,遂有存亡。《《祭梅圣俞文》)
司马光诗则云:
圣俞食冷水,外以风邪表。愚医暴下之,结格疾候添。极缀气上走,不复容规戒。
二十五、祭文和挽诗
刘敞祭文:“君之文学,信于友朋,君之孝友,乡里是称。仕不外庸,寿不百龄,一致于此,何其不服!”
刘敞《同永叔哭圣俞》:“圣俞晚出江海域,眉目自觉实仙人。气如秋阳和以妍,文若河汉清且渊……草拟建礼衰同情,掌教国子冷无毡……遗草大小三千篇,白玉落落珠联联……”
刘敞《圣俞挽词》:“孤宦世人后,空名三十年。交游一时绝,诗笔四方传。回灰江湖永,躲书日月边。应封史通子,改日慰重泉。”
刘牧《伤圣俞》:“论兵自傲纵横略,献赋端从迟老年末年。筐箧成书莫知数,田园回计独无钱。”(以上两首均见《公是集》)
欧阳修《哭圣俞》:“昔逢诗老伊水头……坐中辞气凌清秋。一伙百盏不言休,酒酣思遒语更道……诗成希逸据鼻讴,师鲁卷舌躲戈矛。三十年间如转眸,屈指十九回山丘……文章落笔动九州,,釜甑过午无馈馆……”(《彭城集》)
王安石《哭圣俞》:“《诗》行于世先《春秋》,《国风》变衰始《柏船》。文辞感恩多所忧,律吕尚能谐喊球。先王泽谒士己偷,纷繁做者始可差,其声与节急以浮。……笃生梅公应时求,颂歌文武功业优,经奇纬丽散九州。寡皆少进老则否,公独辛勤不克不及休,偕无来者人名道……诗人况又多穷愁,李杜亦不为公侯。公窥穷阻以身投,坎坷坐老当谁尤。唤嗟岂即非善谋,豺狼虽老皮末留。飘然载丧下暗沟,粉书幅轴悬无旈。高堂万里哀白头,东看使我高声讴。”(《王荆公诗集》)
司马光《梅圣俞挽词》:“兵形穷胜败,史法贯兴衰。落落虽殊寡,恂恂不忤时。位卑名自重,才大命须奇。世俗那能识,伤嗟正为诗。”(《司马温公集》)
司马光《和吴冲卿三哀诗》:“圣俞诗七千,历历皆精绝。初华逃琢勤,气量冷清节。负兹惊世才,未尝自标揭。鞠躬随寡后,侧足畏蹉跌。”(同上)
二十六、梅尧臣之葬
嘉祐六年(1061)辛丑正月,葬于宣城城南柏山(即双羊山)。
《二楼纪略》:“宣城城南有梅溪,在双羊山下,都官墓即城南,今梅氏会庆堂在焉。”
《娱书堂诗话》:“梅圣俞葬在宣城,俗唤梅夫子墓。”
欧阳修撰《墓志铭》言:“至圣俞始以诗名,自武夫贵戚、童儿野叟皆能道其名字,虽妄愚人不知诗者,曲曰“此世所贵也,吾能得之”,用以自矜。故求者日踵门,而圣俞诗遂行全国。其初喜为清丽、闲肆、平平,久则涵演深远,间亦琢剥以出怪巧,然气完力余,益老益劲。其应于人者,故词非一体。至其他文章皆可喜,非如唐诸子号诗人者僻固而狭陋也。圣俞为人,仁厚乐易,未尝忤于物,至其愁感愤,有所骂嘲笑谑,一发为诗,然用认为欢而不怨怼,可谓君子者也。”
附《六一诗话》:“苏子瞻尝于淯井监得西南夷人所卖蛮布弓衣,其衣织成梅圣俞《春雪诗》。
《回田录》:“太后笑曰:‘是梅圣俞家乎?'由是知圣俞名宫禁……又闻皇亲有以数千购梅诗二篇者,其名重如斯。”
梅尧臣既葬之后,来谒者甚寡。
嘉定己巳暮春,宁国府学传授周伯熊率在学之士同谒墓,自后遂为故事,翁逢龙诗所谓“年年三月墓,乡社荐芳樽”是也。
谒墓之诗文甚寡,分见《本集•附录》及《诗集附录补遗》与《宛雅》《宁国府志》《宣城县志》,不克不及备录,仅节录文天详诗文于下:
文天祥淳祐二年祭文云:“惟宋文章,日欧与苏。有梅夫子,欧苏之徒。在汉往诞,于唐弃谀。八百余年,扫往朽枯。如斫元气,改变百殊。”
又咸淳六年祭文:“上逃韩孟,下启苏曾……葩韩搴芳,肩苏挹袂。”
又有谒墓诗云:“苍苍宛水阳,郁郁都官攻……大雅独不坠,修名照乾坤。”
宝祐二年,知宁国府事刘震孙捐俸改做梅圣俞先生祠堂。元、明间迭有修建。明弘治二年,知宁国府范吉复构景梅亭。祠与亭后均经修茸。
宁国府、宣城县均进祀乡贤祠,桐城、建德均进祀名宦祠。建德后建有梅公祠。
(本文原载《安徽大学学报(哲社版)》1988年第2期)
造造:童达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