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0年春天，洛阳城内正在举行一场浩大的班师仪式。走在步队最前面的是破羌将军段熲，骑着缴获的汗血宝马。他身边是堪称左臂右膀的宿将，羌人无比痛恨却始末迫不得已的田晏、夏育。在他死后，是忠于汉帝国的各类武拆，包罗凉州军屯兵、两年前特赦参军的多量犯人、三辅等地汉人的武拆，以及以湟中义从为首的多量羌族雇佣军。步队的最初面，则是战斗中俘获的一万多羌人战俘，以及多量西域的优良战马。
东汉凉州刺史部。来源/谭其骧《中国汗青地图集》
段熲将军对羌人的浩荡成功意味着困扰汉帝国百余年的羌乱暂时得到了清洁敏捷地处理，也让刚死往的刘志获得一个美谥：桓帝。
汉桓帝和汉灵帝同样都以旁系宗亲进主中枢，在传统士医生口中，是“亲小人、远贤臣”的范例，但在现实治理功效上相差甚远。从谥号上同样能够看出浩荡的区别：“辟土服远曰桓，克敬动民曰桓，辟土兼国曰桓。”士医生阶层对汉桓帝任用冷门和宦官不断很有怨言，跟着诸葛亮“未尝不感喟痛恨于桓、灵也”的传播，汉桓帝更是彻底在汗青上臭了名气。但是从更能反响次要政绩的谥号上，其时掌握话语权的士医生们评断时仍是很有节操的。
汉桓帝。来源/电视剧《三国演义》剧照
段熲将军因为此次成功，得到了新丰县侯的爵位、官拜侍中，不久又升迁为执金吾、河南尹，最末他将两度成为三公之一的太尉。但是，参与那个浩大班师式的军人们不会想到，仅仅十多年后，当董卓、孙坚还只是通俗高级将领，袁绍、曹操那些将来的超等巨星还只是何进统帅下的中层军官时，他们那些凉州军人将在一个新的舞台互相厮杀。恰是那些战争，会完成兵变的羌人无法达成的目标，彻底突破汉帝国在关西的微弱平衡。在军事才能上更胜一筹，但崇奉忠于帝国、庇护旧次序的皇甫嵩等人，最末也在凉州军内部的博弈中被愈加激进的董卓所代替，而且带着整个帝国逐步偏离原有的政治次序。
凉州三明
东汉王朝和西北边境羌人部族的抵触继续百余年，几乎陪伴那个王朝存在的大部门时间。那种抵触一方面是因为迁移的羌人和在河西走廊、陇西等地屯垦的汉人争夺保存空间；另一方面，被派到那些处所的许多汉朝仕宦无论对羌人仍是汉人移民都极尽压榨之能事，进一步激化了各方矛盾。到汉朝中后期，那种抵触已经演酿成大规模战争。汉桓帝统治后期，“凉州三明”登上汉羌战争的舞台。在他们恩威并施的勤奋下，羌人的大规模兵变末于告一段落。
传统史乘经常把张奂、皇甫规、段熲三位将领并称为“凉州三明”，因为三者的表字里面都有一个“明”字。但他们关于羌人的政策完全差别。张奂和皇甫规主抚，在招降羌人之后让他们的部落散居在汉人之中，强逼他们适应农耕生活，同化他们。段熲则是“无前提投降”学说的崇奉者，主张招降的羌人应该无前提从命汉政府安设，不平则彻底剿灭。
皇甫嵩。来源/电视剧新《三国》剧照
张奂、皇甫规两人和段熲定见悬殊，在上奏洛阳的奏章中终年互相攻讦，以致于两边关系十分严重。段熲在失势后以至一度考虑抨击张奂，仅仅在后者写信求饶后才做罢。以司马光为代表的传统史学看点，根本继续了张奂那套理论，认为“御之不得其道，虽华夏之民，亦将蜂起而为寇，又可尽诛邪！然则段纪明之为将，虽克捷有功，君子所不与也”。因为段熲和十常侍中的王甫等人关系不错，后世的文人不免各类抹黑，于是他逐步就在史乘上成了一个为了战功而无比嗜杀的形象。
南北朝时代的范晔，因为华北大地外族残虐，因而撑持段熲而反对张奂，在他的《后汉书》中评论说“羌虽外患，实深内疾，若攻之不除根，是养疾疴于心腹也。”并盛赞段熲的贤明，也正因为如斯，在《后汉书》中的段熲形象颇佳。
段熲关于财务颇为熟知，在军事动作前能对战事的总耗时和总预算做出明白规划，而且仅仅用了八成摆布的预算就完成了做战，可见是个相当理性的人物。他的戎行中有忠于汉帝国的包罗大量羌人在内的精锐异族佣兵“湟中义从”。那些异族雇佣军战斗力相当强劲，假设他实是一个种族灭绝者，怎么可能让里面占很大比例的羌人誓死效忠？考虑到他最初一次击破东羌斩杀一万九千人后，仍俘得一万多战俘到洛阳献俘，和段熲对敌只要情愿及时投降也根本都是有生路的。那么，段熲和张奂、皇甫规的政策区别次要在哪里呢？
从现实操做和效果来看，投降张奂、皇甫规的羌人整体上是以或大或小部落为单元安设的。如许的情状下，假设四周的汉人驻屯军足够强大，或者汉帝国给羌人的财务撑持足够多的话，那些羌人部落确实能被逐步消化，只是成本比力昂扬。遗憾的是，汉桓帝时代的财务不断处在危机边沿，通货膨胀严峻，汉桓帝为了填补财务亏空，以至大举卖官。
张奂。来源/收集
因而，哪种体例处置羌人问题更适宜，在现实操做中更取决于汉帝国的财务，而并不是文臣们喊一些标语所能处理。张奂、皇甫规的羌人政策固然政治准确度更高，需要流的血也更少，但是其代价却是其时的汉帝国财务无法承担的。事实上，张奂、皇甫规把东羌的次要大小部落几乎都收降了一遍，但是最初他们几乎都再次叛逆了，羌人用本身的动作证明了张奂和皇甫规政策的不成行。
段熲的政策更接近于要求羌人无前提投降后承受收编。在段熲对羌政策的框架下，羌人要么投降后做为编户齐民承受汉帝国的统治，要么在匹敌中被杀或者被俘后成为奴隶。那个政策当然过于粗暴了，但那是汉帝国财务困难的情状下，是最间接有效的战略了。段熲在公元168岁首年月曾对汉桓帝许诺，用三年时间包罗两个冬天，消耗54亿钱，给他一万步卒和五千马队，就能够彻底平定东羌，完毕羌乱。汉桓帝固然撑持段熲的方案，但是并没能给他足额的戎行。然而，段熲在第二年就完成了那个方案，而且把戎行扩大到了五万，到第三年春天已经能在洛阳大规模班师献俘了。财务上，因为缴获了42.7万头包罗羌人六畜在内的大量物资，段熲事实上只消耗了44亿钱，还给汉桓帝省下了10亿钱。
凉州与关中位置示企图。来源/谭其骧《中国汗青地图集》
很难简单评论凉州三明的政策哪个更好，但是在其时的现实操做中，段熲以打压为次要求羌人无前提投降承受收编的政策，施行的效果确实更佳。在几年战争后，几乎所有对抗汉帝国的羌人都或死或降，困扰汉帝国上百年的羌人问题暂时完全平静下往了。段熲平定羌人之后，羌人不再做为一个权力整体存在。固然在不久的将来，整个西部地域会再度战乱不竭，但羌人却只能依附于韩遂、马腾等汉族军阀了。
因而，段熲也得以凭仗战功升迁到洛阳。
凉州军人指导的窘境
东汉对凉州的立场不断很无所谓。早在东汉刚成立时，朝堂上就有着舍弃凉州的诡计。到汉安帝时代，跟着羌战形势的恶化，那种论调更是甚嚣尘上。
回根到底，关东豪强士医生阶层撑持下成立起的东汉政权，关于关西的工作并都没有多大兴致，遑论更西边的凉州了。在他们看来，在西边能守住长安及其周边的三辅地域就足够了，运营被饥荒和战乱损坏的凉州，其实是一件无利可图的赔本买卖。当然，那种论调不成能成为支流，因为凉州一旦沦亡于羌人，本地的豪强也和羌人合流的话，三辅地域甚至整个关中就会成为新的前线。
汉安帝。来源/电视剧《三国演义》截图
既然舍弃凉州不成能，东汉的政策转而起头拉拢武拆凉州当地人，用他们来匹敌羌人。以段熲最初一次收兵平定东羌为例，中心固然给了数十亿钱经费，但只给了他数千人，其他万余人都是凉州当地驻屯兵和囚犯，包罗精锐的“湟中义从”，也由包罗羌人在内的各族雇佣军构成。等他班师时所谓“秦胡步骑五万余”，绝大部门都是凉州当地的汉人和忠于汉帝国的羌人。能够说，那和明末的“以辽人守辽土”相当类似，也许明末那些文官还实的受了此事的启发。那收汉羌混合队伍的表示，比起明末辽东军人在清军面前只能牵强招架的表示来，能够说是强得多：在段熲率领下，他们清洁敏捷地把所有的叛羌都消亡了。
另一个角度看，那收汉报酬主羌报酬辅的精锐混合戎行，战斗力远远在之前的叛羌之上，一旦他们转而成为汉的仇敌，能够说比羌人部落的兵变求助紧急多了。事实上，若何庇护一收战斗力强劲的边境大军对中心政权的效忠，始末是一个浩荡的难题。理论上那当然不难：供给优良的升迁渠道和优胜的待遇，让那些精锐军人的社会地位和财产至少和他们的战斗力相婚配。假设一收边境戎行的战斗力足够强劲，中心政权却明着轻看他们，在社会地位和财产上不情愿给他们响应待遇的话，往往就会成为社会的乱源。最典型的就是北魏六镇大兵变或者是明末东江军的登莱之乱。
影视剧中的登莱之乱。来源/收集
所以，与叛逆羌人部落的剿抚问题类似，边境精锐队伍的待遇素质上也是一个财务问题。皇甫规和张奂在羌战完毕后根本就退居二线，新一代的将星皇甫嵩、董卓等人此时还只是中层将官，要在黄巾之乱后才逐渐兴起。段熲以班师者的姿势进进了洛阳朝堂，而且把田晏、夏育等心腹将领都带进了京城。固然在仕途上一路顺风，但是官至太尉的段熲很快会发现，洛阳城内的钩心斗角比起之前在塞外逃杀羌人数千里的淋漓尽致，几乎是天堂曲坠天堂。
西汉帝国时代出格是武帝开辟西北的时候，边地武人有着足够的上升空间，凭仗军功拜将封侯以至转型高级文官也都很随便。到东汉帝国时代，跟着察举轨制的流行，权要的选拔权逐步起头被经济上和文化上优势更明显的关东豪族们独霸甚至垄断。关东地域的豪族能为本身的子弟供给更优良的经学教导，战乱中的凉州无论经济仍是文化都很凋敝。
根据专业学者邢义田《东汉孝廉的身份布景》中的统计，在265个能够确认籍贯的东汉孝廉中，只要两个凉州人。绝大部门孝廉都是关东的南阳、颍川、汝南、弘农等大郡的豪族，并且他们之间通过姻亲裙带、高足故吏等关系加强联络，构成了浩荡而繁复的人脉收集。关东大族的那种关系网使得他们对其它地区集团构成了压服性的优势。而凉州人固然长于军事，但是以驻屯军和强逼迁移的获免罪犯为主的生齿构成，必定让他们在经学程度上面欠缺造诣，底子无法和关东士人集团合作。先后进京的凉州三明，此时也面对着何往何从的窘境。
三位名将的抉择正好代表了三条完全差别的道路。年纪更大最早进京的皇甫规抉择彻底向关东士医生集团挨近，他日常平凡就做出一副和宦官积极匹敌的架势，在党锢之祸中更是积极上书为被禁锢的士医生们辩解。然而，关东士医生并没有实正把皇甫规当本身人，他也没有和宦官集团产生任何本色性的不成调和的抵触。在不久后陈蕃窦武等士医生和宦官集团的正面抵触中，身在外埠的皇甫规几乎是一个局外人，他本人则亮相说，为没能参与此次斗争而深感羞耻。他的政治遗产和道路在他身后不久都将被他的侄子皇甫嵩继续。
影视剧中的窦武。来源/电视剧《曹操》截图
比拟之下，张奂的立场则更值得玩味。一方面史乘号称他“不事宦官”，另一方面在窦武陈蕃和宦官集团火并的斗争中，恰是他授命率领洛阳禁军围攻窦武，使得窦武一方的权力士气大挫霎时崩盘。在领衔击败窦武后，他又表达了极大的懊悔，号称本身是被宦官集团的假圣旨蒙蔽，而且上书要求为窦武陈蕃平反。那种自相矛盾的行为，与其说是张奂那种在边陲身经百战救死扶伤的名将像小孩一样被宦官集团所写的圣旨蒙蔽，不如说是张奂在宦官集团和士人集团的斗争中游移不定，考虑到凉州大族和关东士人之间的关系，那种不勇敢也是很随便理解的。
段熲的抉择则代表了另一种道路。做为西汉时西域都护段会宗的曾孙辈族人，段熲发如今被关东士人垄断的朝堂，本身固然身居三公，凉州人的身世却让他在事实上却无法融进朝堂支流。加上和他一贯逆来顺受的皇甫规和张奂都在他之前积极向士人靠齐，段熲便做出另一种抉择：和宦官集连合盟。然而其时关东士医生在朝堂上的权力相当强大，段熲依附的大宦官王甫不久被酷吏阳球虐杀，段熲受连累下狱，在狱中饮鸩他杀，昔日威震西土的名迁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在洛阳狱中死往了。
皇甫规、张奂和段熲上洛之后的相继出局，让凉州人意识到，无论有多大的战功，无论是向关东士人积极靠齐仍是和宦官结盟，在此时的朝廷上，他们始末是被鄙视被边沿化的次等人。
全面兵变的凉州
公元184年3月发作的黄巾起义，曲到昔时11月才被根本平定。全国性的大骚动，给了不满情感普及蔓延的凉州人挑战东汉政府权势巨子的时机。最后只是一些零散的羌人对抗，但是跟着前去镇压的湟中义从多量加进了叛军，场面一会儿就变了。叛军拥护湟中义从成员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为指导，很快攻杀了护羌校尉泠征。曾经在凉州军义从中退役的王国、宋建等人纷繁起兵响应，凉州兵变一时呈燎原之势。
叛军随后一路席卷。在不久前刚在洛阳回绝了何进征辟返乡的凉州名流韩约，最后被叛军裹挟进了步队，但是不久就和另一位同被裹挟的凉州名流边允一路反客为主，承受拥立成为叛军的指导，并改名为韩遂。连何进都很重视的本地豪族韩遂的加盟，意味着凉州的兵变已经从中下层军人的不满逐步演酿成凉州大部门人参与的大骚动。汉灵帝派段熲曾经的左臂右膀夏育担任新的护羌校尉，但夏育在七八年前对鲜卑的战争惨败后形态不断很差，此次被叛军击败。
有名流加盟后的凉州叛军可谓脱胎换骨，他们极具政治目光，公开打出了“诛杀宦官”的灯号来争取政治撑持。第二岁首年月，叛军数万人起头进攻长安周边的三辅区域。汉灵帝派出了皇甫嵩、董卓、孙坚等将领构成的全明星阵容对抗叛军。成果，在大半年前曾经横扫黄巾军的皇甫嵩等名将，在凉州叛军面前打得也很食力。两边在三辅地域拉锯了小半年仍然未分胜败。正好在此时发作了蝗灾，汉灵帝根据其时时髦的天人感应理论撤职了皇甫嵩，派张温接收他的兵权，负责抵御叛军。后来赫赫有名的董卓、孙坚、陶谦等人，此时都在张温麾下担任将领。两边屡次交战都以汉军失败了结，张温、董卓都成了叛军手下败将，孙坚在一次做战中更是差点阵亡，最初牵强逃得人命，流亡过程中连官印都丢了。
两边相持到岁尾，叛军因为流星闪过军营，人心浮动。董卓获得那个贵重的谍报，与几位同僚在第二天倡议总攻，末于获得了一次灿烂成功，斩杀数千人。随后，张温批示汉军十多万人分兵六路向凉州倡议了大规模反攻。此次六路反攻成了凉州兵变以来汉军的更大失败。此战，其他五路汉军都缺失惨重，只要董卓所部缺失较小，加上之前曾经击败过叛军，董卓因而升任前将军。
叛军为什么那么凶猛，面临全明星阵容的汉军也打得有声有色，胜多败少？那一年一位喊刘陶的大臣给汉灵帝的上书说清了原因：“如今西边的叛军，私行拥立将帅做乱。那些人都是段熲（讨伐叛羌）时录用的军官，一个个晓习战阵，对凉州的山水天文也无比熟悉，狡诈得很。”此次兵变的大部门中高层军官的履历上普及有着“义从”那一项。曾经在段熲麾下和叛羌做战的汉羌兵士们，如今构成了叛军的骨干，成为汉政府令人切齿的仇敌。那些人用事实证明，汉政府中心军的精锐其实不比他们优胜，不放在眼里他们的利益一定付出代价。
不久，叛军再次进军三辅，此次他们进军到长安西边的重镇陈仓。汉灵帝升引了多年前被他撤职的皇甫嵩，让他率领董卓等人救援陈仓城。陈仓挺住了叛军的围攻。叛军顿兵城下日久，被迫撤围，最末被以逸待劳的皇甫嵩逃上、击败。到那个时候，最激进反对汉政府的凉州人根本都加进了韩遂等人的叛军。做为最勇敢的忠汉凉州实力派，皇甫嵩的忠实无可置疑，但是他的手下关于汉政府还有几忠心就是天晓得了。
董卓。来源/94版《三国演义》截图
好比董卓，最后，段熲在主持对羌战事时，向洛阳朝廷选举了董卓。在董卓眼里，战功赫赫的边境名将段熲才是对本身有知遇之恩的人，而不是给段熲体面征辟他的袁家。那些年来，董卓看到恩主段熲的暗澹结局，看到本身出道初期跟从的张奂在宦官和士医生之间里外不是人，看到皇甫家族苦心运营仍然无法实正进进关东士医生的核心集团，他也会有本身的根究。董卓很快就将迎来本身操盘的时机，并最末将成为东汉王朝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