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扬 | 不读《金瓶梅》,不知全国之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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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的四部长篇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被学界称 为「四大奇书」。

「四大奇书」名称确实立有个汗青过程。

从明代天启年间到崇祯年间先后问世的《韩 湘子全传》《三遂平妖传》《斥奸书》《禅实逸史》等书的序言或凡例,都把《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

记》《金瓶梅》等说部中的「大哥大」相提并论,却都未亮出「四大奇书」的名号。

此期间有类似「四大奇书」的说法,又并不是上述四书。崇祯间笑花仆人序《今古奇看》有云:

元施、罗二公大畅斯道,《水浒》《三国》奇奇正正,河汉无极,论者以二集配 《伯喈》《西厢》传奇(按,指《琵琶记》传奇、《西厢》传奇),号四大

书,厥看伟 矣。[ 1]

清顺治年间西湖钓叟序《续金瓶梅》,将《三国演义》拿下,称另三本为「三大奇书」:

「今全国小说如林,独唯三大奇书,曰:《水浒》《西游》《金瓶梅》者。何以称乎?《西 游》阐心而证道于魔,《水浒》戒侠而崇义于盗,《金瓶梅》惩

淫而炫情于色。」[ 2]

稍后 李笠翁(渔)摘用西湖钓叟「奇书」之名,竖起了「四大奇书」的旗号。

李笠翁为清初的两衡堂刊《三国志演义》做序,劈脸就说:

尝闻吴郡冯子犹赏称宇内四大奇书,曰:《三国》《水浒》《西游记》及《金瓶 梅》四种。余亦喜其赏称为近似。(见北京藏书楼躲两衡堂刊本《三国志演

义》卷首。

按,通行毛宗岗评本《三国演义》卷首金圣叹序即是毛氏据李序改托的。)

《中国通俗小平话目》

孙楷第《中国通俗小平话目》附录「丛书目」载《四大奇书》,按云: 「以《三国》《水 浒》《金瓶梅》《西游记》为四大奇书,始于李渔(《〈三国

志〉序》)。」[ 3]

但李笠翁没 有贪此功,他将原创之功推给了冯梦龙(即冯子犹),只说本身附和冯说罢了。

而现存文献中尚未见冯有此明白的说法,于是有人推论给《平妖传》《斥奸书》做序的张无咎、峥霄仆人可能就是那神异的冯梦龙。冯梦龙是明代集做

者、编者、筹谋者于一身的闻名俗文学家。

要么李笠翁所见冯氏另有明白号称「四大奇书」的文献而今已散佚,要么他借冯氏之名说事,因为其时与俗文学套近乎虽有利却未必是什么荣耀的事。

总之,李笠翁之后虽时有曲折,「四大奇书」之名却根本定论。而将「四大奇书」阐述得最精当的,当推清康熙年间的刘廷玑。

刘氏在其《在园杂志》卷二有云:

壬辰(按:康熙五十一年,1712)冬,大雪,友人数辈围炉小酌,客有惠以《说铃》 丛书者。

予曰:此即古之所谓小说也。小说至今日前导发轫极矣,几与六经史函相埒, 但鄙秽不胜观看者居多。

…… 降而至于四大奇书,则专事稗官,取一人一事为主 宰,旁及收引,累百卷或数十卷者。

如《水浒》,本施耐庵所著,一百八人,人各一传,脾气面孔,打扮服装举行,俨有 一人跳跃纸上。

全国最难写者英雄,而各传则各色英雄也。全国更难写者英雄美人,而此中二三传则别样英雄、别样美人也。串插连接,各具机杼,实是写生好手。

金圣叹加以句读字断,分评总批,觉成异样花团锦簇文字。以梁山泊一梦结局,不添蛇足,深得剪裁之妙。 虽才大如海,然所尊尚者贼盗,不免难免与史迁

《游侠传记》之意不异。

再则《三国演义》,演义者,本有其事,而添设敷演,非无中生有者比也。 蜀吴 魏三分鼎足,依年次序,虽不克不及体《春秋》正统之义,亦不愿效陈寿

之徇私偏侧。

中间论述盘曲,不乖野史,但桃园结义,战阵回合,不脱稗官窠臼。杭永年一仿 圣叹笔意批之,似属效颦,然亦有开生面处。较之《西游》,实处多于虚

处。

盖《西游》为证道之书,丘长春借说金丹奥旨,以心神不定为底子,而五寡以配 五行,平空构造,是一蜃楼海市耳。 其中妙理可领悟不成言传,所谓语言

文字仅得其形似者也。

乃汪漪从而描绘美人鲁莽西子,其批注处,大半摸索外相,即通书之太极、无极,何能一语道破耶?若深切情面世务,无如《金瓶梅》,实称奇书。欲要

行淫,以淫说法;欲要破谜, 引谜进悟。

此中家常日用应酬世务,奸诈贪狡,诸恶皆做,果报昭然。而文心细 如牛毛茧丝,凡写一人始末口吻酷肖到底,掩卷读之,但道数语,便能默会为何

人。

构造展张,针线缜密,一字不漏,又岂通俗翰墨可到者哉?彭城张竹坡为之先总纲领,次则逐卷逐段分注批点,能够继武圣叹,是惩是劝,一目了然。

惜其年不永,殁后将刊版赔偿夙逋于汪苍孚,苍孚举火焚之,故国内传者甚少。 嗟乎!四书也,以言文字,诚哉奇看,然亦在乎人之善读与不善读耳。

不善读《水 浒》者,狠戾悖逆之心生矣。不善读《三国》者,权谋狙诈之心生矣。不善读《西游》者,诡怪幻妄之心生矣。

欲读《金瓶梅》,先须体认前序,内云:「读此书而 生同情心者,菩萨也;读此书而生效法心者,禽兽也。」 (按,此二心说乃东吴弄珠客 序中

语)然今读者,多肯读七十九回以前,少肯读七十九回以后,岂非禽兽哉!4

既从思惟、艺术、评点论及「四大奇书」之奇之所在,又极为中肯地提醒「四大奇书」 的读法,指出「四大奇书」「诚哉奇看」虽,关键还在做为读者的

你「善读与不善读耳」。

堪称极为精当的导读。

我在拙著《性格的命运─中国古典小说审美论》中表达过如许的看点:

那「四大 奇书」每一部都代表了一个小说门户,代表一个小说门户的更高成就,《三国演义》为讲史小说顶峰,《水浒传》为英雄传奇顶峰,《西游记》为

神魔小说顶峰,《金瓶梅》为世情小说顶峰,配合构成了明代小说艺术的宇宙空间,标记着中国古代小说的空前富贵与高度成熟,代表了中国小说开展史上的第

一个飞腾。它们互相间的关系,用鲁迅的 话说是在倒行杂乱中行进。 5

将《金瓶梅》从「四大奇书」中独立出来称之为「第一奇书」的,是清康熙年间的 张竹坡。从刘廷玑《在园杂志》,仅得「彭城张竹坡」的朦胧身影。

日后持久的研究并没有使那身影清晰起来,反倒有人思疑他为彭城(徐州)人,认为他乃徽州张潮之侄。

曲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吴敢觅得《张氏族谱》,对张竹坡做大清理式的研究,推出《金瓶梅评点家张竹坡年谱》那「字字有来历」的著做,才使张氏形

象大白于人世。

从吴敢所披露的文献,可知张竹坡几乎是在用生命评点《金瓶梅》:

兄读书一目能十数行下,偶见其翻阅稗史,如《水浒》《金瓶》等传,快若败叶 翻风,晷影方移,而览辄无遗矣。

曾向余曰:《金瓶》针线缜密,圣叹既殁,世鲜知者,吾将拈而出之。遂键户旬有余日而批成。或曰,此稿货之坊间,可获廉价。

兄曰:吾岂投机而为之耶!吾将梓以问世,使全国人共赏文字之美,不亦可乎?逐付剞劂,载之金陵。于是远近购求,才名益振。

四方名流之来白下者,日访兄以数十计。兄性好交游,虽居邸舍,而座上常满。日之所进,仅足以供挥霍。

一朝大唤曰:大丈夫宁事此以羁吾身耶!遂将所刊梨枣,弃置于逆旅仆人(按,此 当与刘廷玑所云「赔偿夙逋于汪苍孚」者为统一刊版),罄身北上,遇

故友于永定河工次。

友荐兄河干效劳,兄曰:吾聊试为之。于是昼则督理锸畚,夜仍秉烛读书达旦。

兄虽立有羸形,而精神独异乎寡,能数十日夜目不交睫,不认为疲。然而销烁元气,致命之由,实基于此矣。

工竣,诣巨鹿,管帐帑金。寓客舍,一夕突病,呕血数升。同事者惊相视,急唤医来,已不出一语。药铛未沸,而兄奄然气绝矣。时年二十有九,与李唐

王子安岁数适符。

吁,千古秀士千篇一律,余大不解苍天苍者果何意也!兄既殁,检点行橱,惟有四子书一部、文稿一束、古砚一枚罢了。

嗟乎,之数物者,即认为殉可也。

那是竹坡弟张道渊所撰〈仲兄竹坡传〉,载乾隆四十二年刊本《张氏族谱》「传述」。6

张竹坡评点《金瓶梅》,除了回评、夹批、眉批、圈点之外,还有〈竹坡闲话〉〈苦孝 说〉〈金瓶梅寓意说〉〈第一奇书非淫书论〉〈金瓶梅杂录小引〉

〈金瓶梅读法〉等多篇专论,总计有十多万字的篇幅,他二十六岁时竟「旬有余日而批成」。

《金瓶梅评点家张竹坡年谱》

清光绪年间的文龙评点《金瓶梅》仅六万来字,前后弄了三年。两相比照,你不克不及不长叹,张竹坡评点多么神速。

他没有将本身的劳动功效以廉价卖给书坊,为「全国人共赏文字之美」,他公费雕琢了张批《金瓶梅》。他在〈第一奇书非淫书论〉中说:

「小子穷愁看书,亦墨客〈尝〉〔常〕事。又非借此沽名,本因家无寸土,欲觅蝇头以摄生耳。即云奉行禁 行,小子非套翻原版,固云我自做我的《金

瓶梅》。 …… 况小子年始二十有六,素与人全无恩怨,本非不律以泄愤激,又非囊有余钱,借梨枣以博虚名,不外为糊口计。」 7

又 不想投机又想糊口,张竹虚则自进怪圈难以自拔,成果他卖书的钱不敷他招待来购书的伴侣,末在穷困中倒下,死时只二十九岁。实可谓千古才子,英

年早逝,令人扼腕。

张竹坡称《金瓶梅》为「第一奇书」,估量不纯为告白意义,更次要源自他对《金 瓶梅》的偏心。

所谓「第一奇书」,当隐往了「全国」二字,补全当为「全国第一奇书」。

估量在张竹坡的意向中也未必是将《金瓶梅》放在全国经、史、子、集所有的书中往较 劲而称之为「第一奇书」;而是将《金瓶梅》放在全国小说中往打

量,而称之为「第一奇书」。

「第一奇书」奇在何处?「第一奇书」意义安在?张竹坡来不及细论,然后之学者多有高论。

我在上述拙著中也凑热闹,颁发了点谬论:那「四大奇书」中的《金瓶梅》,过往不断被视为「淫书」,列为禁书,评判偏低,曲到近年才构成流行国内

外的《金瓶梅》研究热。

浩瀚学者认为那部书虽有着不成漠视的缺憾,但从中国小说开展史的角度看,却有着不成漠视的地位,它是中国小说史上第一部具有近代现实主义意义的

长篇白话小说,是中国古小说看念第二次更新的开山之做,它开文人小说之先河,开世情小说之先河,开挖苦、训斥小说之先河。

皋鹤堂本

在小说史上有着严重的承前启后的感化,以致人们说,没有《金瓶梅》就没有《红楼梦》。

做为全国第一奇书,《金瓶梅》从它问世(从手本到刻本)之初,就充满着传奇色彩。

从现存文献看,最早提到《金瓶梅》手本的是明万历二十四年(1596)冬袁宏道在吴 县给董其昌(字思白)进士的信:

一月前,石篑见过,剧谈五日。已乃放船五湖,看七十二峰纪胜处,游竟复返衙 斋,摩霄极地,无所不谈,病魔为之少却,独恨坐无思白耳。

《金瓶梅》从何得来?伏枕略看,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后段在何处 抄竟,当于何处倒换?幸一的示。 8

袁宏道从董其昌那里借阅了《金瓶梅》前半部的手本,急于领会到何处往「倒换」后段 的手本。

至于董其昌「从何得来」,则不得而知。看了前半部,袁的印象是「云霞满纸, 胜于枚生〈七发〉多矣」。 那是现见对《金瓶梅》最早也是极高的评

价。

袁宏道( 1568-1610 ) 字中郎,号石公,公安(今属湖北)人,万历进士,曾任江苏吴县县令,官至吏部郎中,是晚明文坛「公安派」的指导,受李

卓吾影响,反对前、后七子的复古主义倾向,主张为文「独抒性灵,不拘格套」,与其兄宗道、其弟中道并享盛名,世称「三袁」。

其交往多属一时之名流(且多为「进士」)。袁宏道在《觞政》中还说:「传奇则《水浒传》 《金瓶梅》等为逸典。不熟此典者,煲面瓮肠,非饮徒

也。」 9

万历三十四年(1606),袁宏道在给谢在杭(即谢肇淛)进士的信中,再次惦念着《金 瓶梅》:

今春谢胖来,念仁兄不置。胖落寞甚,而酒肉量不减。持数刺谒贵人,皆不纳, 此时想已南。

仁兄现状何似?《金瓶梅》料已成诵,何久不见还也?弟山中差乐,今不得已,亦当出,不知佳晤何时?葡萄社光景,便已八年,欢场数人如云逐海 风,

倏尔天末,亦有化为异物者,可感也。 10

袁宏道「倒换」《金瓶梅》后段手本似未胜利,但他收躲了《金瓶梅》前段的手本(或 为再手本)并转借给谢肇淛看,那封信是催谢还书的。谢有〈金瓶

梅跋〉云:

「此书向无镂版,誊写传播,参差散失。唯弇州家躲者最为无缺。余于袁中郎得其十三,于丘诸城 得其十五,稍为厘正,而阙所未备,以俟改日。」 11

那里弇州是王世贞,丘诸城应是丘 充志;王世贞家「躲者最为无缺」,不知是传说风闻,仍是实事。

谢从袁、丘两处获见《金瓶梅》全书的非常之八,那在其时已算幸运,于是摩拳擦掌,写了篇跋,高度评判《金瓶梅》 「信稗官之上乘,炉锤之好手也」。 12

《金瓶梅》手手本的传播情状甚为复杂,好在另有 专家细说过,我那里就不多说了。

《金瓶梅》还在以「手手本」传播时,人们对它的评判就有判然不同的两种定见。仅 以公安袁家为例。

袁宏道「极口赞之」已见上文,其弟袁中道则持论相反,中道万历四十二年做有《游居杮录》曰:

往晤董太史思白,共说诸小说之佳者。思白曰:「近有一小说,名《金瓶梅》, 极佳。」予私识之。

后从中郎实州,见此书之半,大约模写儿女情态俱备,乃从《水浒》潘金莲表演一收。所云金者,即金莲也;瓶者,李瓶儿也;梅者,春梅婢也。

旧时京师,有一西门千户,延一绍兴老儒于家。老儒无事,每日记其家淫荡风月之事,以西门庆影其仆人,以余影其诸姬。琐碎中有无限烟波,亦非慧人

不克不及。

追想思白言及此书曰:「决当焚之。」以今思之,没必要焚,没必要崇,听之罢了。 焚之亦自有存者,非人力所能消弭。

但《水浒》崇之则诲盗;此书诲淫,有名教 之思者,何必务为别致以惊愚而蠹俗乎? 13

其孙袁照同治年间编《袁石公遗事录》,即给爷爷编列传故事时,就颁发了与爷爷差别 的定见:

《金瓶梅》一书,久已失传,后世坊间有一书袭取此名,其书鄙秽百端,不胜进目, 非石公取做「外典」之书也。

看此记,谓原书借名蔡京、墨勔诸人,为指斥时事 而做,与坊间所传书旨迥别,可证。 14

好像「文革」期间,一家分为两派,一派曰「好得很」,一派曰「好个屁」;于是前者 被唤为「好派」,后者被称为「屁派」。

《金瓶梅材料汇编》

好在袁家两派都是文雅之士,出格祖孙是隔代相争,况孙辈狯称坊间此《金瓶》非爷爷所见彼《金瓶》。否则也许保不住要「几挥老拳」了。

最早披露《金瓶梅》刊刻信息的是嘉兴人沈德符(字虎臣,号景倩),他有《万历野 获编》云:

袁中郎《觞政》以《金瓶梅》配《水浒传》为(外)〔逸〕典,予恨未得见。丙 午,遇中郎京邸,问:「曾有全帙否?」曰:「第睹数卷,甚奇快。今惟麻

城刘延白承禧家有全本,盖从其妻家徐文贞录得者。」

又三年,小修上公交车,已携有其书,因与借抄挈回。吴友冯犹龙见之欣喜,煽惑 书坊以廉价购刻;马仲良时榷吴关,亦劝予应梓人之求,能够疗饥。

予曰:「此等书必遂有人版行,但一刻则家传户到,坏人心术,改日阎罗究诘始祸,何辞置对?吾岂以刀锥博泥梨哉!」仲良大认为然,遂固箧之。

不多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矣。然本来实少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遍觅不得,有陋 儒补以进刻,无论浅薄卑鄙,时做吴语,即前后血脉,亦绝不贯穿,一见知

其赝做矣。

闻此为嘉靖间大名流手笔,指斥时事,如蔡京父子则指分宜,林灵素则指陶仲文,墨则指陆炳,其他各有所属云。

沈氏那段文字信息量极大,略做讲解如次。

其一,关于手本:

1. 从万历二十四年到丙午即万历三十四年,觅觅了十年,袁中郎仍未见到全本《金 瓶梅》,那与上述袁中郎给谢肇淛的信相吻合。

2. 袁中郎说麻城刘承禧家躲有全本《金瓶梅》,是从刘妻家徐文贞(阶)那里过录 来的。

徐文贞为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刘为大收躲家,「好古玩书画」。 传说风闻刘家躲有全本《金瓶梅》,只能说有此可能,并未证明。

3. 万历三十八年,袁中郎 的弟弟袁小修 (中道)上京考进士,竟随身照顾了部全本《金瓶梅》。他认为《金瓶梅》是诲淫之做,可能是投兄所好而携来

的。

4. 沈德符从袁小修那里借来抄了一部,然后携之南回。

其二,关于刻本:

1. 吴县(苏州)的俗文家冯梦龙见到沈德符携回的《金瓶梅》手本欣喜不已,他与书 坊关系密切,于是「煽惑书坊以廉价购刻」。

2. 万历四十一年主政吴关(苏州四周的浒野钞关)的马仲良(之骏)也劝沈将手本拿出 来刊刻,「能够疗饥」─那「饥」当为阅读饥渴。

3. 沈德符不附和刊刻,理由是:「一刻则家传户到,坏人心术,改日阎罗究诘始祸, 何辞置对?」

由此揣度《金瓶梅》手手本就「不洁」,并不是若有的学者所云「本来无淫秽,后为无耻书贾大加伪撰」。

4. 「不多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矣。」「不多时」当为冯、马劝刻不久(万历四十一年 之后,因马仅此一年在吴关任上),有学者揣度为东吴弄珠客为

《金瓶梅》做序的万历四十五年,苏州末于呈现刊刻本《金瓶梅》。

那「悬之国门」的《金瓶梅》的稿本,是别有泉源,仍是从沈手中流出来的,不得而知。

5. 吴中刻本《金瓶梅》所用稿来源根基少第五十三回至第五十七回,「有俗儒补以进刻」, 成为《金瓶梅》身上的一块牛皮癣。那俗儒是谁?沈氏他们昔时知

之不难,因不曾记载,今则又成悬案。

《新刻金瓶梅词话》书影

其三,关于做者:

1. 做者,「闻此为嘉靖间大名流手笔」,后之论者也有认为其做者乃民间艺人者。

2. 创做动机,「指斥时事」,以宋代名义阐明代之时事。仅此一言则引出无数的考证。

凡此种种,几乎每个问题都持久吸引着金学家们的眼球,招致他们纷繁以专论或专着来讨论。

限于编制,本书仅紧扣原始文献,做极简明的勾勒,让读者了然源自《金瓶梅》的种种传奇故事的来龙往脉。

现存最早的刊本《新刻金瓶梅词话》一百回,即万历四十五年刊刻者是初刻本,还 是初刻本的翻版?学界众口一词。

「新刻」如此,或许是翻刻的标识表记标帜,或许是册本的告白战略,现存很多古小说的最早刊本都冠有「新刻」之类字样。

遗憾的是那《新刻金瓶 梅词话》,却持久深躲在汗青帷幕中,曲到 1932 年才从山西介休发现,令学界欣喜万状, 1933 年以古佚小说刊行会名

义影印了一百二十部。

1932 年在山西介休发现的那部《新刻 金瓶梅词话》,学界称之为「万历本」或「词话本」,原躲北京藏书楼,现躲台湾故宫博物院。

统一版式的《新刻金瓶梅词话》还有两部躲于日今日光山轮王寺慈眼堂和德山毛利氏栖息堂,可能是日本江户时代(相当于清康熙年间)就传过往了,到

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与六十年代才各自被从头发现。

在《新刻金瓶梅词话》隐身的漫长岁月里,民间传播的是明崇祯年间刊刻的《新刻 绣像责备金瓶梅》(按,又一个「新刻」啊!),学界称之为「崇祯本」

或「说散本」或「绣像本」。

「崇祯本」是明末一位无名氏评点的底本。

前人欠缺版权意识,几乎每个小说评点者都对小说文本有所改动。

如毛氏父子之于《三国演义》,李贽、金圣叹之于《水浒》,脂砚斋则似乎始末介进了《石头记》的创做,那位无名氏对《金瓶梅》也是如斯。

他改得如何,学界有两种判然不同的定见。

从艺术着眼,我附和刘辉〈金瓶梅版本考〉的定见:

与「万历本」比拟,「崇祯本」 「深挚的词话说唱气息大大地削弱了,冲淡了;无关紧要的人物也略往了;没必要要的枝蔓亦砍掉了,使故工作节开展愈加紧

凑,行文愈加整洁,愈加契合小说的美学要求。

同时,对词话本的明显马脚做了修补,构造上也做了变更,特殊是开头部门,变词话本依傍《水 浒》而为独立成篇。」 15

张竹坡的评点是以「崇祯本」为底本,也在文本上略有改动, 他本身在〈第一奇书非淫书论〉中就说:

「我的《金瓶梅》上,洗淫乱而存孝悌,变账 簿以做文章,曲使《金瓶》一书,冰消崩溃,则算小子劈《金瓶梅》原版,亦何不成使 邪说当辟。」 16

张竹坡连评带改,是胜利的。谢颐在序中说:

「今经张子竹坡一批,不特照出做者金针之细,兼使其粉腻香浓,皆如狐穷秦镜,怪窘温犀,无不洞鉴原形。」 17

张批《金瓶梅》全称为《皋鹤堂责备第一奇书金瓶梅》,它一经问世,《新刻绣像责备 金瓶梅》遂不复时髦于世,更不消说《新刻金瓶梅词话》了。

要研究《金瓶梅》的成书与版本,天然不成漠视「万历本」,但张竹坡评点「第一 奇书」本却更合适广阔读者的审美要求。

鉴于此,本文是以「第一奇书」本为《金瓶梅》文本根底,来对潘金莲、西门庆做审美解读。特殊需要「词话本」中文字的处所我会随 文说明,让读者读

个大白。 18

《第一奇书金瓶梅》(吉大本)

《金瓶梅》是一部传奇之做,书里书外充满了疑题与悬案。刘辉等主编的《金瓶梅之 谜》就整整列了一百个难解之谜,马征着的《金瓶梅中的悬案》则展

示了一百八十多个悬案。

而《金瓶梅》之所以吸引读者往热读、往求索、往争议的,恰好因为有那些个疑题与悬案。

诚如毛宗岗所云:「读书之乐,不大惊则不大喜,不大疑则不大快,不大急则不大慰。」

就宏看而言,《金瓶梅》的读者,大致有三个条理:官方审读,学者解读,民间阅 读。 官方审读,使《金瓶梅》持久在禁与不由之中挣扎着。

乾隆元年闲斋白叟在〈儒林 外史序〉中透露:「《水浒》《金瓶梅》诲盗诲淫,久干例禁。」当局偶尔网开一面, 《金瓶梅》就得以行世或畅销。

远的不说, 1957 年毛泽东心血来潮说:「《金瓶梅》可 以参考,就是书中污辱妇女的情节欠好,各省委书记能够看看。」

于是以「文学古籍刊行社」的名义将《新刻金瓶梅词话》(插图本)影印了两千部,不晓得是要考验仍是奖赏 列位省委书记。有趣的是,西方也禁《金瓶

梅》。

1944 年 5 月 20 日是德国英泽尔出书 社社长七十寿诞,此日他收到纳粹鼓吹部长戈培尔寄来的一封标新立异的生日贺信:

从今日起,《金瓶梅》一书不再做为不法出书物而遭到制止。因而,那部由库恩节 译的《金瓶梅:西门庆与其六妻妾奇情史》,末于在严令查禁十二年之

后,得以重见天 日。 19

官方的事,我等蚁民管不着,也就不往管它了。试想在「纳粹」时代纵使你敢对戈培尔 说个「不」字,那又有何用呢?

好在近二十多年来跟着时代的朝上进步与各方面的通力合作,《金瓶梅》出书之禁令似乎都已去除,各类版本的《金瓶梅》几乎都可合法面世。读者可各取所

需,择善而读。

说到民间阅读,我甚为心服舒芜关于《红楼梦》通俗读者的界定:

所谓《红楼梦》的通俗读者,就是如许一些人:他们识的字,够看懂《红楼梦》 的可能故事。 …… 他们是把《红楼梦》当小说来读,当做同其他小说一

样的小说 来读。

他们读着读着,不知不觉地进进了大看园,进进了怡红院、潇湘馆,对此中人物或爱或憎,与人物同悲同欢,以至将身化为宝玉或黛玉,往歌往哭,往生

往死。

那时,他们又已不只是把《红楼梦》当小说来读,并且是把它当做实在生活往履历,往体验,往品尝。

他们读了还要谈,边读就边谈,谈人,谈事,谈理,谈情,谈美丑,谈贤佞,谈离合,谈恩怨,谈某事之原可圆成而叹其竟未圆成,谈某事之本难制止而

幸其竟然制止;以至一个力主「娶妻当如薛宝钗」,一个对峙「良知唯求林黛玉」,争得面红耳赤,几以老拳相向。

他们谈到如许的水平,立场当然是严厉的,是实正把《红楼梦》当成了生活教科书。但是谈过就了,从 未想到笔之于书,更不会把那些议论自命为「红

学」。 20

假设将《红楼梦》置换成《金瓶梅》,《金瓶梅》的通俗读者也大致如斯。

那么中国当 代《金瓶梅》的通俗读者到底有多大个阵营呢?据何香久《金瓶梅传布史话》的统计, (按,即词话本、绣像本、张评本等三大系统)「

1949 年到 1995 年,中国大陆共出书了三大系统、七种版本的《金瓶梅》」,「估量总印量在 40,000 册(按,当为『部』)摆布」。

「而在日本,此一期间出书的日译本有 17 部,印数至少不低于 50,000 册,而在欧美列国,仅库恩译本及各类转译本便营销近 20 万册」(按,

「册」都当为「部」)。

尔后十年,国外 《金瓶梅》的印数估量增长有限,而国内却猛增到与国外总量持平,那是尚为守旧的统计。

也就是说,1949 年以来至今,通过各类管道涌向通俗读者手中的《金瓶梅》当不下20 万部。均匀每部书有三五个读者,那就一共有 60 万或 100 万

个读者。

而同期「金学」专家学者的数目是几呢?《金瓶梅》形象特殊,它的出书与研究 在大陆都相对滞后。其研究的根本步队中除少数勇敢分子之外,大都是从

「红学界」或 此外什么界迁移过来的。

《说梦录》

姑将历届参会者全视为「金学」专家学者以便统计。据吴敢《 20 世纪金瓶梅研究史长编》记载,从 1985 年 6 月到 2000 年 10 月,大陆共召开

了六届全国 《金瓶梅》学术讨论会、四届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

他以会议注销的原始文献为依 据,对与会人数有准确的统计。前者共到会 619 人,均匀每次 103 人;后者共到会 522 人,均匀每次 130

人。

其实全国的「金学」会也有少数「外宾」参与,国际「金学」会 的主体仍为「内宾」。

「内宾」「外宾」两者的差额展现,大陆「金学」步队为一百来人,海外(包罗港台地域)「金学」步队三十来人。

那就是说均匀6000 或10000 个《金瓶梅》读者中有一个「金学」专家学者。那么一 个构造比例,既阐明专家学者是多么宝贵的瑰宝,又阐明通俗读者是

多么浩荡的存在。

小说读者学,好像戏曲看寡学,是文学承受美学中的重头戏。不领会读者,对小说 创做与小说研究都是难以想象的。

阿 ‧ 托尔斯泰就主张做家写做时应心造一个读者群在 面前,以便有针对性地写做。而中国小说读者学,恰好少有人问津,迄今无象样的著作呈现。

若何对待(或处置)专家研究与通俗读者的关系,堪称小说读者学的灵魂。

据吴敢《20 世纪金瓶梅研究史长编》,百年来中国(含港台地域)所出书之《金瓶梅》 研究专著 199 部(国外出书之中外文专著除外);中国大陆(不

含港台地域)中文报刊颁发的《金瓶梅》研究论文 1949 篇。

并且,那些专著与论文此中 190 部与 1903 篇见于 1980 年 以后,堪称涌现。其猛增之速度,虽不敢说几令「红学」减价,至少在「红学」之侧确

确实实屹立起一门「金学」,并「当仁不让也当之无愧地走在了国际金学的前列」,可谓灿烂无比。

那灿烂之中的「金瓶」文字,有几与通俗读者的「一般理解与安康感触感染」接轨呢?

通俗读者最想领会的无疑是「金学」家们对做品文本的解读。宁宗一师曾一再唤吁,「金 学」研究要回回文本。但「金学家」们又有几人实正在文本的

解读上下过时间呢?

吴敢幽默地称对《金瓶梅》做者、评者、成书、版本等的研究为「瓶外学」,对《金瓶梅》思惟、艺术、人物、语言等的研究为「瓶内学」。

那么,「瓶外学」与「瓶内学」现实 上成何比例呢? 1980 年以来「瓶内学」的专著 15 部,论文 276 篇,别离占 1980 年以来「金学」专

著与论文的 0.5% 与 14.5% 。

可见「瓶内学」六合过于狭隘,而「瓶外学」天 地又似过于广泛,两者的比例颇不协调。

「瓶外学」中第一个焦点是《金瓶梅》做者问题,有人称为「金学」中的「哥德巴赫料想」,向为国表里研究者所存眷,颁发了二百来篇论文和多部专

著。

「兰陵笑笑生」 的候选人被「研究史长编」著录的就有 57 人之多(近年又有新说呈现)。

《20世纪金瓶梅研究史长编》

无论「瓶内学」 仍是「瓶外学」都离不开坚实的考证。关于坚实的考证,我历来就极为钦佩。

如台湾学者魏子云先生以三十多年的心血,著书十五六种来解《金瓶梅》的成书与版本之谜,将「瓶外学」做到了极致,全球难觅第二例,其治学精神令

人肃然起敬。

「兰陵笑笑生」的候选人中几乎每小我都有与全国第一奇书相对应的传奇故事,已构成了「金瓶」文字中 特殊的光景线。

但问题的另一面是,那些候选人「皆无间接证据,都是间接推论」,更 何况其间「独树一帜、故弄玄虚、东搭西凑、哗寡取宠者,时见其例」。 21

新近徽州有 人考证《金瓶梅》做者是汪道昆,其科学性留待汗青查验,那里不予评说。

匪夷所思的是大陆有数处斥巨资建《金瓶梅》遗址公园,《金瓶梅》本小说家言,做家的「白天梦」,何来遗址可言?

前不久,我在为伴侣筹谋的《是谁曲解了红楼梦》一书所做短序中有那么一段话:

说起考据,我主张重温胡适「斗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的办法。在胡适那里, 那十字实言是分三步走:

其一,没有证据,只可悬而不竭;其二,证据不敷,只可假设,不成武断;其三,必需比及证明之后,刚才奉为定论。

胡适称之为「科学办法」。实行那科学办法,还有两个前提,一为科学精神,一为科学立场。

胡适说: 「科学精神在于逃求事实,逃求实理;科学立场在于撇开成见,搁起豪情, 只认得事实,只跟着证据走。」

胡屡次论及科学办法,而〈介绍我本身的思惟〉 中的上述如此,当是最为明彻的。

而就文学研究而言,无论考据,仍是索隐,其回宿应当是有助于人们往掌握文学 做品的美学内核,从而担任起陶冶情操、塑造性格的审美任务。

眼下索隐派的先生们只要斗胆地假设,没有小心地求证;他们的「求证」不是跟 着证据走,而是跟着觉得走。

于是,他们将本有必然生命力的治学手段:考据与 索隐,蜕化为猜谜了。长篇累牍的文字,徒见猜谜那智力游戏的创新。 22

我的那段话是送给典型的「红外线」产物─刘心武的「秦学」的。

《金瓶梅》做者问题既是「哥德巴赫料想」,若能解答天然与数学家陈景润一样好事 无量。但若那是个无解的「哥德巴赫料想」,则有请金学家们从「红

外线」中吸收教训, 将伶俐才智投之于有益有趣的文本解读,让「瓶内学」得到更安康的开展。

说起「瓶内学」,我在欣喜其「百花齐放」之余,也有点遗憾。那就是有两个时髦 看念似倒霉于《金瓶梅》文本研究。

其一,是卢兴基首倡的「新兴商人」说,有悖《金 瓶梅》文情与宋明时代的国情,倒有以时下支流文化图解古代做品之嫌。

其二,对女性 评判中浓郁的男权主义心态,金学步队主体是大老爷们,国内男士有男权主义看念当然 不成原谅,而美籍华裔闻论理学者夏志清在《中国

古典小说导论》中所表示的男权主义看 念的强烈水平,使我感应骇怪;

其著做已被国人奉为「典范」,而此中的典范谬论却迄 今无人量疑,那就更使我感应不安! 不敢说拙文就是一部挑战之做,但它确为有感之做。

我在书中对那两种时髦看念多 有量疑与论辩。我主张实在从文本现实动身往解读《金瓶梅》的两大仆人公,平心而论, 既不溢美,也不贬低。

关于女性的评论,我既不持女权主义,也非「哀妇人而为之代言」, 却主张至少能够「妇女之友」的立场,设身处地往解读她们。

以慈善为怀,在领会中同 情,在同情中领会,切忌以骂代评。此番微衷,相信能获得读者承认。

我对《金瓶梅》 是在看中思、在思中看,看了思了,然后更懂得珍爱生命、珍爱女性、珍爱人道;愉快 地告别今天,从而更爱护保重今天,轻盈地迈向明

天。也愿以此期之于本书读者。鲁迅曾有 言:「中国人总不愿研究本身。从小说来看民族性,也就是一个好标题问题」。 23

我则愿读 者从《金瓶梅》中丑恶的中国人,看出中国人的丑恶,以期刷新中国人的精神面孔。

《金瓶梅》乃全国第一奇书,《金瓶梅》研究也堪称全国第一奇看。

金圣叹评《水浒》 有句名言:不读《水浒》,不知全国之奇。我则将之置换成本书导言的正标与结语,曰: 不读《金瓶梅》,不知全国之奇。

《是谁曲解》

正文:(从略)

文章做者单元:南京财经大学

本文由做者受权刊发,原文收进《石钟扬金瓶梅研究精选集》,2015,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书。转发请说明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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