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璧以通天——
从馆躲织锦袖子残件看汉晋期间时髦的连璧锦
徐铮
(中国丝绸博物馆陈列保管部)
摘要:锦是中国古代丝绸品类中最为贵重的一种,代表了古典丝织手艺系统的更高程度,同时,它的图案改变也非常丰富,纹样题材实在地反映出其时社会的时髦时髦。本文以中国丝绸博物馆收躲的一件汉晋期间织锦袖子残件为研究对象,从工艺和图案等几个方面临其停止阐发,并针对此中一片连璧锦,连系相关实物、文献和图像材料,切磋仙人思惟时髦下“棺饰连璧”轨制对其时织锦图案设想的影响。
关键词:汉晋、经锦、棺饰连璧轨制、仙人思惟
中国丝绸博物馆收躲有一件汉晋期间的织锦袖子残件(躲品编号3624,图1),征集自中国西北地域,原应为某件织锦服拆的一部门,现已残断,曾在《锦上胡风——丝绸之路魏唐纺织品上的西方影响》、《锦程——中国丝绸与丝绸之路》展览中展出。该残件由两块织锦残片拼缝而成,此中一片为连璧锦,本文试从其动身,通过对汉晋期间时髦的连璧锦的综合研究,阐发仙人思惟时髦下“棺饰连璧”轨制对其时织锦图案设想的影响,以及其通过丝绸之路的传布。
图1 织锦袖子残件
一、锦袖残件的造造工艺及图案
此件织锦袖子残件残长25.5cm,最宽处为17cm,由摆布两块织物拼缝而成,此中右侧织物较大,呈梯形,从其断口来看,原应为衣身部门;左侧较小,呈较为规则的长方形,另一端折边缝合,应为袖口部门。
两件织物均为锦织物,锦是中国古代丝织物中最为贵重的一种,因为消费工艺非常复杂,所以“其价如金”,在古时“唯尊者得服之”。早期的织锦多为以经线显花、摘用1/1平纹经重组织织造而成的平纹经锦(图2),像辽宁向阳西周墓地、江西靖安东周墓中出土的织锦都属于此类,其昌隆期在战国秦汉期间,并不断延续到初唐。那两件织物摘用的也是那种平纹经重组织,此中左侧连璧锦以棕色经线做地,其上以米白、蓝绿两色显花,为1:2平纹经锦,即在统一区域内有一组经线位于夹纬之上,两组经线位于夹纬之下;右侧“岁大孰”锦以深蓝色经线做地,棕红、绿、米白、黄等色经线显花,为1:4平纹经锦。同时,为了丰富图案,此件织锦还在部分织进了橙色经线,使织物外表产生雨丝效果。
图2 经锦组织构造示企图
那两件经锦织物的图案也非常具有时代特色,均以各类瑞兽、仙人和铭文为主题,来表达对得到成仙、长生不老并荫及子孙的憧憬。此中右侧的“岁大孰”锦有部分磨损,所见的部门以云气纹为骨架,云气持续不竭,部分闪现岩石的外形,所以也被称为“山状云”。在云气纹之间装点着各类神兽,从保留下来的部门看,那些神兽沿织物的中轴呈摆布对称散布,从内到外别离为:瑞鸟、坐着的羽人、两只辟邪和麒麟等。在那些神兽间还织有铭文,目前保留下来的有“岁大孰长葆二亲子孙息弟兄茂”等文字(图3)。同样的织锦在新疆尼雅遗址95MNIM1墓葬中出土的一件袍服上也有发现,该袍服所用的襟边饰锦其组织构造和图案与此件织锦完全不异,但铭文保留的更为完全,为“恩泽下岁大孰长葆二亲子孙息弟兄茂盛寿无极”(图4)。关于此种图案的织锦在拙文《馆躲汉晋期间“恩泽”锦赏析》曾有详尽讨论 [1],故在此不再展开。
图3 “岁大孰”锦
图4 “恩泽下岁大孰”锦部分,汉晋,新疆尼雅遗址出土
图5 图案复原
左侧的连璧锦以细长的带子构成菱格型骨架,菱格内填有差别的图案主题,图案在经线标的目的轮回,纬线标的目的不轮回,菱格内每组图案呈镜像对称(图5)。从保留下来的部门看,由上至下,第一行菱格中上部图案已缺,现存一对相背而立的山君,体态强健,背长羽翼,在尾巴下部织有“宜”字铭文。白虎在汉代被视为四灵中的西方之神,《风俗通义》云“虎者,阳物,百兽之长也,能执搏挫锐,噬食鬼怪”,是威武的象征,被认为能辟邪,因而在汉代画像石墓的墓门上或墓室过梁等处常能看到它的身影;第二行菱格中为一花台,花台摆布各生长出一枝花朵,台上一人袖手而坐,两肩长有羽翼,背后有火焰状背光,其上有铭文,较难辨认(图6)。
尼雅出土的德宜子孙锦上有类似的人物形象,头上戴胜,被认为是《山海经》中提到居于昆仑之丘的西王母(图7) [2]。固然此件连璧锦中的人物头上未戴胜,不克不及确定能否也是西王母,但从其身长羽翼来看,至少是仙人一类的人物,王充《论衡》中载“图仙人之形,体生毛,臂变成翼,行于云则年增矣,千岁不死”。汉代仙人思惟流行,人们认为常人要离开存亡、修行升仙就必需颠末成仙的阶段,所谓“中生毛羽,末以飞升”,因而汉代的墓室壁画中也有大量羽人引导的乘龙飞升图;第三行菱格中一对相背而立的四爪瑞兽,头上长角,身上有黑点,尾巴弯曲上翘,做回首对看状,在两兽之间有一株花树;第四行菱格中是另一对四爪动物,体态细长,做弯曲盘曲状,可能是龙一类的动物,在尾巴下部织有“马”字铭文;第五行菱格仅保留一部门,最上部门为花叶图案,应是花树的一部门,其下有一对相向而立的对鸟,长颈低垂。值得重视的是,在构成菱形骨架的细带订交之处穿有圆环,一行较大,一行较小,其上都有明显的圆点粉饰(图8),表示的应是谷璧一类。所谓“谷璧”即谷纹璧,其璧面饰以摆列有序的许多小乳丁,看上往似乎一颗颗粟粒(图9),《周礼·春官·典瑞》郑注云“谷,善也,其饰若粟文然”,粟为五谷之一,故得名 [3],因而那种织锦应该就是史乘中所著,并时髦于汉晋期间的连璧锦。
二、汉晋期间时髦的连璧锦
“连璧锦”一词屡见于史乘,三国期间的魏文帝曹丕在《与群臣论蜀锦书》中提到:“自吾所织如意虎头连璧锦,亦有金薄、蜀薄来至洛邑,皆下恶。”认为他自织的“如意虎头连璧锦”量量之好,连全国闻名的蜀锦尚不克不及比拟;诗歌总集《玉台新咏》收录的南朝梁简文帝萧纲的《娈童诗》中也有“袖裁连璧锦,笺织细种花”之句,用织锦之美来陪衬美少年的风摘。
在丝路沿线出土实物中也常可看到连璧锦的身影,其年代次要集中在东汉至魏晋期间,从构图上来说能够分为两个大类:一类与此件锦袖残件上的连璧锦类似,以绶带和谷璧构成相连的图案骨架,此中填进各类瑞兽纹样,最典型的是20世纪末出土于帕尔米拉克托特(Kitot)塔墓的连璧对兽纹锦,共有两块,其粉饰于细带订交处的谷璧同样以大小两种间隔摆列,菱格中间是一对回辅弼看的动物,很可能是龙,动物之间为一竖条纹,似卷云,又似花卉藤蔓(图10)。该墓有明白的编年,为公元40年(即东汉光武帝建武十六年),从织造手艺上看,是典型中国经锦织物,故研究者认为它们是在中国造造后通过商业等体例输出到丝路重镇帕尔米拉古城的 [4]。
图10 连璧对兽纹锦,公元40年,叙利亚帕尔米拉克托特塔墓出土
那品种型的连璧锦还有一些改变,如海外私家收躲的一件菱格辟邪连璧锦(图11),其动物不是置于菱格之中,而是与构成菱格骨架的细带有层叠关系,在每个菱格平分别为四只辟邪的头部和身体部门,同时,每只辟邪的尾巴都呈S型,勾绕在菱格骨架上(图12)。另一件云鹿连璧锦同样摘用谷璧,但串联玉璧、构成骨架的不是细带,而是摘用连云纹(图13)。
图11 菱格辟邪连璧锦,汉晋,私家收躲
图12 图案复原
图13 云鹿连璧锦,东汉,私家收躲
实物所见连璧锦中的另一个类型由兽面和谷璧构成,图案之间相对独立,并没有相连的骨架,典型的例子如新疆洛浦山普拉墓地出土的绛地环璧兽纹锦(图14)。山普拉墓地位于和田绿洲,属于丝路南道的古代于阗国地域,此件织锦同样摘用典型的汉地经锦机织工艺织造,比来幅边处似为一鹿,四足立于地,鹿之左以一谷璧一兽面的主题图案摆列,谷璧上以蓝色和棕色经线织出绶带图案,似连未连,在图案之间则是粗暴的涡状卷云 [5]。兽面做为丝绸图案早在殷商期间的刺绣上就已呈现,汉代史游《急就篇》中提到其时的织锦图案就有“豹首”,颜师古认为“豹首,若今兽头锦”,因而,此类织锦可能更接近于曹丕所说的“虎头连璧锦”。
图14 绛地环璧兽纹锦,汉晋,新疆山普拉墓地出土
三、棺饰连璧轨制的时髦和影响
连璧锦的时髦是有其社会布景的,秦汉期间,源于道家和荆楚巫术的仙人学说非常时髦,无论是帝王贵族,仍是一般布衣,都期看本身可以延年益寿、长生不老,以至保佑子孙福寿绵长,身后灵魂可以进进天堂或者升天成仙。为了到达那个目标,他们在生活中利用了各类粉饰品,将住所或墓室安插成云烟缭绕或瑞兽丛生的仙境,以等待仙人的光临,棺饰连璧轨制就是那种逃求身后灵魂升天思惟的表现。饰璧或连璧轨制虽不见于礼书的间接记载,但见于子书,如《庄子》中载:“庄子将死,门生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六合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吾葬具岂不备邪?’”所说便是此。汉代延用了那种轨制,《后汉书·舆服志》载:“大行载车,其饰如金根车,加施连璧交络四角。”《续汉书·礼节志》中有:“考工令奏东园秘器。……画日、月、鸟、兔、龙虎、连璧、偃月、牙桧梓宫如故事。”
近年的考古发掘也证明了那种棺饰连璧的风俗在战国至汉代非常常见,如在湖北荆门包山2号楚墓的内棺东挡板上用组带悬挂有一件玉璧,发掘时组带已残断,玉璧脱落于中棺的底板上 [6];江苏高邮西汉广陵王刘胥墓的内棺顶板外正中镶有一件玄璧,中孔用铜泡钉固定,泡钉内钮上有三股绢带,表白玄璧是用泡钉和丝带绑缚在内棺档板上的 [7];还有以连璧造成荒帷罩在棺上的,如湖北枣阳九连墩楚墓M2内棺顶上的荒帷以124件玉璧,用棕红色丝带按“米”字形网格连缀而成 [8];而在棺上镶嵌、绘造玉璧的更是不乏其人,同时,那种风俗也通过丝绸之路传到了西域地域,如2003年出土于若羌县楼兰故城北LE壁画墓的一块汉晋期间的彩绘棺板,以花穗构成绶带,构成菱形骨架,绶带订交之处穿有玉壁,菱格内填有流云纹(图15)。
图15 彩绘棺板,汉晋,新疆楼兰LE壁画墓出土
为何棺饰连璧轨制在其时如斯时髦呢?那是因为在秦汉人心中玉璧即为天门的标记,如做为汉武帝“封禅求仙副产物”的建章宫“其南有玉堂、璧门”,《正义》引《汉武故事》“玉璧内殿十二门……以璧为之,因名璧门”,据《三辅黄图》载建章宫正门(南门)名“阖闾”,又称璧门。阖闾原意即“天门”,如《淮南子》云“排阖闾,沦天门”,高诱注“阖闾,始升天之门也” [9],因而,在棺上粉饰连璧,有利于死者灵魂通过玉璧象征的天门升仙、转生之意。而更明白阐明璧为升天通道的是四川、重庆、甜肃等地出土的一系列鎏金铜牌,铜牌多呈璧型,出土于墓主头端,牌上有一孔,同出的有各类泡钉,有的泡钉出土时还嵌在牌饰上,因而能够必定那些牌饰都是用泡钉钉在棺木前端的 [10]。那些牌饰的图案多由双阙、西王母、玉璧、鸟兽、双龙等构成,灵草茂盛,祥云缭绕,构成一幅完全的天堂名胜(图16),特殊是巫山江东咀干沟子汉墓所出的两块铜牌,在双阙之间所悬的玉璧之上均书有“天门”二字,清晰表白双阙象征的就是天界的进口——天门,而璧是构成天门的一部门(图16-6,7) [11]。
图16 四川等地出土的鎏金铜牌饰,汉代
四、结论
做为反映社会意识形态的重要载体之一,丝绸图案的设想一定也会遭到整个社会仰慕仙人世界、期看得道升仙气氛的影响,因而,呈现了大量以仙人灵异为主题的云气动物纹锦,如元鼎元年(公元前116),热衷于仙人之说的汉武帝在甜泉宫西起招仙灵阁,“编翠羽麟毫为帘,……有霞光绣,有藻龙绣,有连烟绣,有走龙锦,有云凤锦,翻鸿锦”,用以营造仙人气氛,连璧锦应也属此类。
跟着张骞凿空西域,中原与西北地域的交换更为密切,一方面,大量中原消费的织锦通过商业或其他体例进进中国西北地域,以至更远的西方;另一方面,仙人思惟也随之传进西域地域,楼兰等地出土的彩绘连璧纹棺就是明证。因而,那类摘用中原常见的平纹经锦手艺织造而成的连璧锦在丝绸之路沿线有大量出土,也就不难理解了。
正文:
[1] 徐铮《馆躲汉晋期间“恩泽”锦赏析》,《文物判定与鉴赏》2020年第9期,第22-25页。
[2] 赵丰《中国丝绸艺术史》,文物出书社,2005年,第129页。
[3] 傅举有、徐克勤《湖南出土的战国秦汉玻璃璧》,《上海文博论丛》2010年第6期,第27-37页。
[4] 王乐、赵丰《从中国到罗马——帕尔米拉出土丝绸图案表现的艺术交换》,《艺术百家》2018年第5期,第195-202页。
[5] 赵丰《丝路之绸:起源、传布与交换》,浙江大学出书,2015年,第139页。
[6] 湖北省荆沙铁路考古队《包山楚墓》(上),文物出书社,1991年,第68页。
[7] 古方《从南越王墓出土的玉璧谈汉代的玄璧》,引自《南越国史迹研讨会论文选集》,文物出书社,2005年,第117-124页。
[8] 王先福等《湖北枣阳九连墩M2发掘简报》,《江汉考古2018年第6期,第4-55页
[9] 牛天伟《略论“天门悬璧”图中璧的象征意义》,《四川文物》2009年第1期,第92-94页。
[10] 蒋晓春《有关鎏金棺饰铜牌的几个问题》,《考古》2007年第5期,第74-83页。
[11] 赵殿增、袁曙光《“天门考”逐个兼论四川汉画像砖石的组合与主题》,《四川文物》1990年第6期,第3-11页。
编者案:本文系印前编纂稿,引用请据原文。徐铮:《连璧以通天——从馆躲织锦袖子残件看汉晋期间时髦的连璧锦》,《丝绸之路考古》第五辑,科学出书社,2022年1月,页74-82。
转载自:丝绸之路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