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俨少先生在近现代以山川画出名,其实绘画之外,陆俨少先生的书法也有相当的造诣,独树一帜,独步艺坛。章汝奭先生曾说,陆老的书法,“点画冷静而间之浓纤,体势倔伟宽博而不傲举怒张,行笔流逸天然而不粗率,通篇富改变而不自然,看来信手命笔,若不经意,却无丝毫逾端方。”从而构成了“一种天然潇洒与严谨量拙糅合在一路的特殊书风”。他总结陆老的字有以下几条特量:“险而不失,量而不怪,厚而不滞,天然而不粗率,富改变而不自然。”
陆俨少
陆俨少先生天纵英才,出格在山川画成就上,他与李可染先生不遑多让。相传陆、李两人曾相约各画一个山川手卷,互赠对方。陆先生很快就画了出来,送给李。李先生拿到手卷,展玩了很长一段时间,看而却步,迟迟没有交卷。
良多人可能不领会,绘画之外,陆先生的书法也有相当的造诣,同样独树一帜,独步艺坛,只是为他的绘画盛名所掩,旁人经常漠视罢了。
陆俨少在家乡嘉定州桥
有鉴于斯,嘉定陆俨少艺术院于上月13日开幕,特殊举办“似乎俨妙——陆俨少书法艺术展”,初次将陆先生的精妙书艺做专门的梳理介绍,让人们有时机一睹那位艺术各人的书法风貌。
“似乎俨妙——陆俨少书法艺术展”,上海嘉定陆俨少艺术院
周日(11月6日)风和日丽,晴热恼人,笔者与三五友好,乘兴驱车前去嘉定陆俨少艺术院,饱览展厅中近两百件书法佳做,涵盖各个期间,如行山阴道上,蔚为大看,令人应接不暇。
陆先生自幼雅爱丹青,早年随前清翰林王同愈进修古文诗画,打下扎实的根底,后拜海上名家冯超然门下,起头正式学画。一生颠末无数坎坷蹭蹬,风风雨雨,不改他对艺术的矢志逃求,末成一代各人。
陆先生自承本身的书法有数次改变。可能是受清末民初尊碑抑帖的影响,在自觉的书法取径上,陆俨少早年也是先从临写魏碑和汉碑起头,以求本身的面目。他在自叙中说:“早上四时起床,磨墨练字,初学龙门石刻中的《魏灵躲》《杨大眼》《始平公》,后来也写过《张猛龙碑》《墨君山墓志》等。”
展厅中展现陆俨少临过的帖
步停顿厅,即可见陆老早年的《极妙参神册》册页,是其1944年在重庆时杂摘诸家而成的山川画做,逃求一种“绝往匠习,与古无誖”的境域。在那些册页的题跋上,我们可略窥他在碑学书风上的面孔,倔伟浑穆,自存一格。
《极妙参神册》册页
《极妙参神册》册页 部分
那种书体“似隶非隶”,在点画和结体上有很多夸饰变形,“横阔而竖笔细,也差别于金冬心之漆书”,字体构造上以至还有点挪动。固然独具小我面目,但事实有点能够求变,不敷天然。拿今天的话说,就是形式感太强,在字的内涵和气息上仍有欠缺。其时陆先生年方三十六岁,血气方刚,他对本身的字“自认为有古拙意”,但成果却遭到教师冯超然的责备,斥为“天书”,因为欠好熟悉。
假设我们对王同愈和冯超然的书法有所领会的话,他们两人的字都是走传统帖学一路的,端方平实。出格王同愈,其行书完满是二王一脉,功力深挚。从那个角度看,陆先生早年书体的“叛逆”面目,无妨看做是他自我风气的锐意逃求,那也是青年学子张扬个性的一般现象。
那年在重庆,他还画了一幅《洛神赋图》仕女人物,既超脱又肃静严厉。画幅上方临写了王献之闻名的小楷《玉版十三行》,固然尚存一些北碑的影子外,已经起头向二王帖学典范挨近,可能冯先生的责备起了感化。陆先生本身也说,他对本身原先的书体也觉得厌倦了,于是在重庆时就起头写《兰亭》,曾每日临《神龙兰亭》两通。
《洛神赋图》仕女人物 陆俨少
《洛神赋》部分 题跋
陆先生说他本身的书法面孔有“数变”,那是最凸起的一次。陆先生是何其用功,又何其冰雪伶俐的艺术家,他很称心识到,一味碑学那条路是很难走下往的,无法扎实深广地拓展开来。
于是他起头大踏步地向二王系统进军,自起头日临《兰亭》以后,更转向杨凝式,并旁参苏东坡和米芾以畅其气。杨凝式的《卢鸿草堂十志图跋》,书风与颜实卿行书极为附近,笔力沉练,苍劲古朴,用墨枯润相间,老笔纷披。陆俨少对那一书迹熟看默记,以指画肚,尽量领略此中的精神风韵,化为本身的笔致风神。
也恰是从那一期间起头,他对书法和绘画进修有了本身的主张。他在自叙中说:“为学当转益多师是我师,集寡家之长,而加以化,化为本身的工具。画如斯,写字亦如斯。字切忌熟面目面貌,要有特殊的风貌,而摹仿诸家也要抉择点画、风神、面孔与本身个性附近者。重点要看帖,熟读此中结体变异,点画起到的差别通俗处,心摹手逃,默记在心,然后加以化,化为本身的面目。……”
他起头主张学书多看熟记,频频揣测,化为本身的工具,而非一点一画地停止刻板描摹。即便像杨凝式如许的各人,他也不想“亦步亦趋完全像他”,而要让人看到他书体的“不知其所从出”。
比来有专家指出,陆先生学书还有一个从不示人的“秘籍”,就是唐代诗人杜牧的《张好好诗帖》。他从那部书做中得到启发,加以改变,嫁接交叉,将隶意和杨凝式以及苏米等“一锅乱炖”,从而锤炼出本身特殊的书风。
所以我们在展厅中饱览陆先生盛年期间做品,那书法实是纵逸飞动,利落潇洒。此中既有杜甫“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壮阔和豪放,典型的如1965年行草书毛泽东《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1965年)立幅;又有白乐天“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随兴和烂漫,如1967年行草书毛泽东《清平乐·会昌》横幅。陆先生熟读唐诗,出格是杜诗,我们今天读他的书法,清楚笔下也有唐诗的酣畅淋漓,潇洒风神。
行草毛泽东诗
展厅中有一件行草李太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诗横幅,是陆老1977岁首年月夏到江西井冈山参看拜候时写给学生车鹏飞的。每个字的点画构造,既凝重冷静,又跌宕起伏,顾盼多姿。字里行间,又大气鼓荡,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全幅做品其实不算大,但近三百字的诗篇看上往趁热打铁,精神充满,堪称陆先生丁壮书风的代表之做,比诸他前十年的书法愈加兴盛纵横,千头万绪。
行草李太白《梦游天姥吟留别》
陆先生是读书人身世,因而他十分强调一个艺术家读书的重要性,曾屡次说他的为学之道“三分写字,三分画画,四分读书”。即便在遭受不公允看待,十分困窘期间,他仍是对峙读书进修。有一阵子,他的画笔被人收缴而往,他用捡来的破笔,蘸了清水在桌面上勾画、写字,操练根本功。他说“画没必要天天动笔,而写字则不成一日连续。” (《自叙》)
展厅里十分惹人注目的一件做品是陆先生的《行草唐宋杂诗百开册》,一百开诗抄做品,大约是陆老在六、七十年代所抄,每页大小A4纸不到,充满了整个墙面。依笔者对纸的体味揣度,那一百开做品应该书写在一种通俗的机器纸上,而非传统的手工纸,阐明其时前提何其简单。但就是如许的抄书之做,陆先生同样写得超卓纷呈,改变万千,值得人们细细赏识咀嚼。可能正因为是本身读书抄书,一种“自怡悦”式的条记形式,不是特殊的创做书写,所以那一百开诗抄反而来得愈加自在放松,愈加神妙莫测。
《行草唐宋杂诗百开册》
《行草唐宋杂诗百开册》
在百开册另一边的展墙上,则安插了陆俨少的《画余杂缀》手稿,固然是影印件,但它与橱柜里的几本手稿实物一路,为我们展现了陆先生日常的文字功夫。《画余杂缀》收录了他自上世纪四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的诗文题跋,那种认实立场,今天已经十分少见。多年前,笔者曾看到一批陆先生晚年阅读过的艺术杂志,有《朵云》、《书法》等,但见字里行间不时有他的密密圈阅和批点,有些书画碑本图片边上,则有他的认真释文,一丝不苟。老辈读书精勤如斯,几乎令人看而生畏。
陆俨少诗文题跋集《画余杂缀》
陆俨少诗文题跋集《画余杂缀》
陆俨少诗文题跋集《画余杂缀》
到晚年,陆先生的书法可谓炉火纯青,越发温醇内敛,厚重委婉。展厅里的对联“扫地焚香得清福,粗茶淡饭足安然”,还有他的《八十述怀》等,已经有八大山人那样的静穆之气,浑厚肃静严厉,不动如山,简单的笔道里蓄蕴了无限的力量……
对联“扫地焚香得清福,粗茶淡饭足安然”
行草自做诗《八十述怀》
看摩那个展览,不由让我想起陆俨少和章汝奭的一段笔墨人缘。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两人即因做品而有神交。陆老对章先生的书法造诣赏识备至,主动要中间人带话,愿以本身的画做交换章的书做。
1984年,两人第一次晤面,章老如约带往两张写好的《赤壁赋》,请陆先生配画,各自交换保留。别的,那天他还特意选了一张清代料半旧纸,求陆老写一个行书手卷。
两位都是饱读诗书,又历经磨练,傲视世俗的高人雅士。那天一见如故,“晤谈至欢洽”。当章先生拿出料半旧纸请陆老写手卷时,陆老说“罕见你喜好我的字,但他们说我的字是画家的字。”章先生的答复相当爽快,他说“一些人看惯了庸脂俗粉,我们不往管他人的议论吧,我还退出版协呢。” (章汝奭“我与陆俨少的一段笔墨缘”,收进《章汝奭诗文集》,页224,上海书店出书社,2022年。)陆老登时引章先生为良知,两人由此订交,同病相怜,友情笃厚,不断到陆先生逝世。
陆俨少致章汝奭札及章汝奭题跋
除了前述《赤壁图》外,陆老先后为章先生画了许多做品,个个精心尽意。章先生除回赠书做外,更为陆老写了许多重要诗文序跋做为答报,鼎力弘扬先生的艺术成就。笔者有幸,曾受章先生晚年嘱托,将他与陆先生之间的深挚友谊,翰墨往来,编就《欣于所遇——陆俨少章汝奭笔墨缘》 (上海书画出书社,2013年出书)一书做为纪念,因之对两人之间的那桩艺坛美谈比力领会。
陆俨少的字事实好在哪里,对此章先生曾有《谈陆俨少的诗书画》一文,此中专门阐发介绍陆先生的书法艺术。他指出,陆老的书法, “点画冷静而间之浓纤,体势倔伟宽博而不傲举怒张,行笔流逸天然而不粗率,通篇富改变而不自然,看来信手命笔,若不经意,却无丝毫逾端方。”从而构成了 “一种天然潇洒与严谨量拙糅合在一路的特殊书风”。文章最初,他总结陆老的字有以下几条特量: “险而不失,量而不怪,厚而不滞,天然而不粗率,富改变而不自然。”可谓的评,相当精辟。
陆俨少对本身的书法同样自矜自信,他曾说:“书虽末艺,然能巍然自喜,独立门户,无所依傍,而点画之间,提按转折,伸展恢廓无遗憾,盖旷二三百年而或无一人。予无书名,然每擅自与今之善者比,进而窃与古之各人相高低则无愧焉。而为画名所掩,又不表曝于人,故知之者甚少。然知与不知,予之书固在焉,后人能够考论,庸有伤乎?” (陆俨少《题自书卷》)。那番貌似目无余子的“大言”,不单是对他人称他为“画家字”的有力回应,同时也彰显了一位艺术巨匠的本钱和底气。
走出展厅,午后阳光洒满整个天井,草木生气盎然。嘉定博物馆的徐征伟兄领我们到院内一侧的书法碑廊,一边赏识陆先生的书碑,一边听他讲解陆先生的故事,他的胸襟理想,他的沧桑人生。
碑廊的最初镌刻着陆先生的《八十述怀》,与展厅里的那幅稍有差别,愈加遒劲充沛。 “历尽坎坷见在身,行年八十尚精神。空余笔砚生平志,自比未堪更后人。”看瞻拜读之余,令人对先生的特殊艺业更生一份崇拜之心。
《八十述怀》
碑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