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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史新编:
约尔达内斯、保罗
与中世纪早期罗马汗青书写的新起点
内容概要持久以来,研究者将中世纪早期的罗马汗青做品看成古代罗马史家做品的粗拙汇编,认为它们欠缺研究价值。然而,近年来对中世纪手本数量的研究表白,罗马汗青是中世纪史家及读者最感兴致的题材之一,那一现象值得深思。哥特人约尔达内斯和伦巴德人保罗的民族史做品广受学界的存眷,但与之密切相关的两部罗马史做品则遭到漠视。做为中世纪最早的两部拉丁语罗马史著做,那两部做品存在着诸多基督教史学的共性,两位史家都有着类似的蛮族和基督教身份,然而他们各自的罗马教会与君士坦丁堡立场,使他们笔下的罗马汗青闪现出了差别的面孔。他们对罗马汗青的差别解读展示了中世纪早期地中海世界政治、宗教、地区身份认同上的多元化开展趋向,同时也表白,中世纪早期史猜中对罗马汗青的存眷和阐明往往是史家对其所处时代问题的回应,有着重要的研究价值。
关键词中世纪早期 罗马史 多元化视角 约尔达内斯 执事保罗
在公元5世纪以后,跟着西罗马帝国的消亡,曾经由罗马帝国所同一的地中海世界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上都闪现出了多元化的开展趋向。不外,“罗马帝国”在中世纪仍然是一个重要的概念,罗马帝国丰富的汗青遗产是中世纪政治思惟的重要源泉,罗马汗青也是中世纪史家及其读者最感兴致的题材之一。罗马汗青是中世纪早期地中海世界配合的记忆,为中世纪早期史家供给了丰富的汗青论据和足够的阐明空间,那些史家笔下的罗马汗青书写不只显示了中世纪早期地中海世界各地对罗马汗青差别的承受情状,也往往可以映射出做者本人在政治、文化、宗教上的立场或诉求。通过对那些汗青文本的个别察看和横向比力,有助于我们进一步领会中世纪早期地中海世界各地在政治、文化、看念和史学编撰上的多元化开展趋向。近年来对中世纪手本数量的研究表白,除了弗洛鲁斯、尤特洛比乌斯、奥罗修斯等罗马做家的著做以外,哥特人约尔达内斯和伦巴德人保罗(执事保罗)那两位中世纪早期史家撰写的两部《罗马史》留下了大量的手本,是中世纪非常时髦的罗马史著做,也是6世纪以后史家最早撰写的两部拉丁语罗马通史著做。
材料来源:Lars Boje Mortensen,“The Texts and Contexts of Ancient Roman History in Twelfth⁃Century Western Scholarship”,p.110。莫滕森抉择的是他认为具有通史性量的罗马汗青做品。凯撒、撒路斯特等中世纪非常时髦的罗马“断代史”做品,优西比乌斯、索佐门、君士坦丁堡的苏格拉底等人涉及晚期罗马帝国汗青的教会史做品,以及接续哲罗姆纪年史的一些简短的纪年史做品都没有纳进表格之内。此外据其统计,李维的原做以及塔西佗和阿米安的做品在13世纪前留存不多。由此表可见,除往6世纪的约尔达内斯、8世纪的保罗和9世纪加洛林期间的学者弗雷库福斯的做品以外,其余所有做品都来自西罗马帝国消亡前的做家。
在传统的中世纪史学评判系统中,约尔达内斯和保罗的地位往往和他们所撰写的民族汗青联络在一路。根据19世纪以降实证主义史学的价值取向,约尔达内斯的《哥特史》和保罗的《伦巴德人史》做为“蛮族四史”中的两部,有着重要的史料价值,但那两位汗青学家本人却被看成“无邪、粗拙”的“蛮族汗青学家”。他们的奉献仅在于摘录、汇编了中世纪早期西欧各民族祖先的汗青和文化记忆。在如许的价值揣度下,那两位做家所撰写的两部《罗马史》被大大都学者视为对古代罗马汗青著做的简要汇编,无论从史料价值上仍是从修辞身手上都无法和古代希腊罗马史家相提并论,不值得研究者过多的存眷。
那一看点次要源于19世纪日耳曼民族主义思潮影响下的德国粹者。公元5世纪到7世纪的西欧和公元12世纪到13世纪的北欧,被一些近现代构成的民族国度看成是本身民族的起源期间。19世纪德国粹者认为,中世纪早期蛮族汗青学家的做品是抱负中日耳曼民族史学的前导发轫,此中蕴含着日耳曼人的民族精神。因而,固然那些做品与古典史学做品比拟显得粗拙、杂乱,但此中的内容却实在可信,展示出了原始朴实日耳曼史学特征。如许的看念持久主导了学术界对中世纪早期史学的观点,研究者往往热衷于辨析中世纪早期民族史学中的日耳曼文化传统,漠视了希腊罗马古典史学与中世纪史学之间的联络。
不外自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彼得·布朗等学者通过对公元4世纪到8世纪期间地中海世界经济、社会与文化的研究,显示了古典文明与中世纪文明之间存在着必然水平的持续性。与此同时,跟着文学研究办法的引进和对史料责备的重视,在以沃尔特·高法特、沃尔特·波尔等报酬代表的一批中世纪早期研究者的鞭策下,学术界对中世纪早期史学做品的熟悉也起头改动。现在的研究者熟悉到,中世纪早期史学做品往往继续了罗马帝国晚期的史学传统,遵照着优西比乌斯和哲罗姆所成立的基督教纪年史框架,另一方面也借鉴了弗洛鲁斯、尤特洛比乌斯、弗斯图斯等罗马帝国中后期汗青汇编著做的形式。不外,中世纪早期史学做品并不是简单地搜集过往的传说,做品中对汗青人物和汗青事务的解读、摘录古代著做时所做的添加与删减往往隐含着史家本人的企图,其背后表现的是史家及其所针对的受寡的看念和立场。
约尔达内斯和保罗的两部《罗马史》存在着诸多的共性:他们都将罗马汗青纳进基督教的汗青框架中;都以公元550年查士丁尼收复意大利的战争做为结尾;都以罗马帝国晚期汗青学家奥罗修斯、尤特洛比乌斯等人的著做为次要参考材料。固然在世界看、汗青时段和编写体例上有着那些共性,但是那两位做者差别的时代情况和小我布景使他们笔下的罗马汗青闪现出了全然差别的面孔:6世纪的哥特人约尔达内斯是一位热诚的基督徒,他曾经在罗马帝国东部的戎行中任职,当查士丁尼收复意大利、征服东哥特王国之际,他在君士坦丁堡写下了他的罗马史。8世纪的伦巴德人保罗是罗马教会的一位执事,他与加洛林宫廷连结着密切的联络,当伦巴德王国消亡前夜、查理曼帝国即将鼓起之际,他在罗马城远郊的蒙特卡西诺修道院中完成了他的《罗马史》。那两位汗青学家固然间隔两个世纪,但他们的多重身份布景涵盖了“意大利、君士坦丁堡、蛮族、基督教”那几个中世纪早期地中海汗青历程中最重要的视角。通过察看他们对罗马汗青的差别阐释,有助于我们熟悉中世纪早期地中海世界东部与西部在政治、宗教、地区和民族身份认同上的多元化开展趋向 。
一、约尔达内斯的《罗马史》
与哥特汗青学家的“罗马爱国主义”
约尔达内斯的《罗马史》写于公元551年摆布。近代以来,绝大大都学者都将约尔达内斯的《罗马史》视为其《哥特史》的从属品,认为那部做品是对此前罗马汗青做家著做的剪辑和拼集,并没有很高的史料价值。然而,在约尔达内斯的写做方案中,那两部做品是不成朋分的同一整体。近年来,已经有学者将目光转向了《罗马史》,将《罗马史》和《哥特史》的序言和写做构造停止比对,以此来解读约尔达内斯的撰史企图,认为他并非一个毫无原创性的史料编纂。那些研究功效有助于我们对《罗马史》展开进一步的察看。约尔达内斯在《罗马史》的开篇中展示了基督教纪年史特征,他起首从人类的鼻祖亚当起头,枚举了古代的四大帝国,即亚述、米底、波斯和马其顿的历代统治者在位期间所发作的重要事务,那恰是优西比乌斯和哲罗姆创始的基督教史学传统。四大帝国相继获得了世界的霸权,而罗马人末结了那一轮回,他们在奥古斯都期间成立起了最末统治世界的帝国,耶稣基督也恰是在那一期间降临,向全世界彰显了神迹。
《罗马史》的第一部门通过那份以罗马统治者为起点的“大事年表”,展示了罗马帝国在基督教世界史框架中的重要地位,在那一部门完毕之后,约尔达内斯才正式起头讲述罗马建城以后的汗青。在撰写罗马王政时代和共和时代的汗青时,约尔达内斯最次要的史料来源是2世纪罗马汗青学家弗洛鲁斯的《罗马简史》。至于奥古斯都时代以后的汗青,他次要参考了奥罗修斯的《反异教汗青七卷》。不外,约尔达内斯的《罗马史》并非此前罗马汗青著做的简单汇编,他做品中所试图展示的主题与他所参考的做品之间有着明显的差别。
在阐述共和时代晚期的汗青时,弗洛鲁斯记载了罗马共和国对外战争的功绩,但也同时笔录了国度内部的猛烈斗争。约尔达内斯只保留了马略、苏拉、凯撒、庞培、克拉苏等报酬罗马人民开疆拓土的功绩,几乎完全略往了那些人所挑起的猛烈内战。读者所看到的是罗马人不竭征服地中海各民族的过程,以及征服战争中罗马人的勇猛事迹。
在奥古斯都时代以后,约尔达内斯不再以征服战争做为其汗青论述的主线,而是聚焦于历代罗马皇帝在位期间的统治情况。他参考了很多奥罗修斯《反异教汗青七卷》的内容。不外,固然同为基督教汗青学家,他对罗马汗青的观点却与奥罗修斯全然差别。奥罗修斯从基督教教义动身,颂扬和平,同情战争带来的灾难和不幸。约尔达内斯几乎没有表现出那一宗教层面上的关心,他更多地是站在罗马人的立场上,专注于描写罗马帝国对外的军事征服。军事功绩成了他评判历代罗马皇帝统治好坏的次要原则。他往往用“对国度有奉献”(profuit Rei Publicae)来评论对外征服获得胜利的皇帝,而那些对外征服失败的皇帝则被他看成是“对国度没有奉献”(non profuit Rei Publicae)的统治者。在他看来,尼禄之所以“对国度毫无奉献”,不只在于他的残暴统治,更重要的是“他让亚美尼亚行省屈服于帕提亚人的统治,同时缺失了两个军团,那些工作使罗马人承受了严峻的羞耻。”除了抉择图拉实做为继任者以外,涅尔瓦对国度毫无奉献。图拉实是“所有皇帝中最强大的”,因为他为国度征服了诸多的民族。哈德良和安东尼努斯·保护因为没有策动对外战争,所以也“几乎对国度没有奉献”。在约尔达内斯看来,即使是崇奉上的错误也无法掩盖皇帝对国度的奉献:
“背教者”尤利安统治了1年零8个月,他放弃了基督教,转而崇敬偶像,他威胁迷惑让许多人向偶像献祭。然而,他本人事实上是一位十分超卓的人,是国度所需要的,因为他投进了大量的戎行与帕提亚人交战。
他对“背教者”尤利安的评判与其时基督教汗青学家对他的支流评判颇为差别。而在全书最初,约尔达内斯提及了当前罗马帝国饱受蛮族进侵困扰的境况:
以上即是罗马帝国的式微(的汗青),此外还有保加尔人、安特人和斯拉夫人时常的骚扰。假设任何人还想领会那些,请他诲人不倦地往看其他的纪年史和执政官年表,他将会发现我们那个时代的罗马帝国内充满了沉痛的悲剧。他将会领会罗马帝国若何降生,若何扩展,若何将整个世界纳进到它的统治下,以及若何在无能的统治者手中又失往了那些领地。
那段话和序言中约尔达内斯劝戒友人的言论一样,流露出了他对尘世无常的慨叹。然而,假设将那一段话复原到做者本人所处的汗青情况中,即可以发现约尔达内斯隐含的现实关心:罗马人曾经是世界的统治者。但此前罗马统治者的无能和忽略以致国度起头式微,也让罗马帝国的领土遭到了蛮族的践踏。如许的话语屡次呈现在同时代查士丁尼皇帝发布的法令中。在公元534年收复北非后发布的法令中,查士丁尼皇帝感激天主引导他搀扶帮助罗马帝国夺回了阿非利加行省,但也提到了“天主的膏泽并未赐与朕的前任,他们不只未能解放阿非利加,反而让罗马城也遭到了汪达尔人的洗劫,所有皇家的仪仗全被运往了阿非利加”。在两年后征服意大利的哥特战争发作初期,查士丁尼在法令中反复了同样的话语:天主容许查士丁尼恢复了古代罗马人在地中海世界的统治,而不久之前,因为罗马统治者的怠惰,罗马人曾经一度失往了那种统治。
在那一期间的官方鼓吹中,查士丁尼皇帝指出,此前罗马统治者的无能和忽略招致了罗马帝国现在的式微。约尔达内斯的做品表达了对查士丁尼时代罗马帝国所面对的问题的关心。从他对同时代汗青事务的评论中可以更明显地看到他所秉承的立场:约尔达内斯破费了大量的篇幅记述了公元5世纪以后罗马帝国东部和西部的政治动乱和蛮族进侵的情状,罗马帝国衰亡的趋向不断延续到公元6世纪初阿纳斯塔修斯皇帝在位期间。那位皇帝统治下的君士坦丁堡被四面八方的蛮族所包抄,“皇帝底子没有才能往赏罚那些外敌,因为他以至都无法庇护国内的宗教次序。”
在阿纳斯塔修斯往世后,查士丁尼的舅舅查士丁继续了皇位。从此以后,罗马帝国末于迎来了些许的起色,“当查士丁继位后,饱经磨练的国度牵强可以获得一丝喘气。”查士丁皇帝在统治了九年之后,“考虑到本身的年迈以及国度的利益,提拔了他的外甥查士丁尼成为共治皇帝和他的继位者”。在天主的保护下,查士丁尼皇帝很快阻遏了帕提亚人的侵袭,平定了国内篡位者倡议的兵变,在很短的时间内征服了汪达尔人和哥特人,将那两个王国的统治者和王室的财产全数带到了君士坦丁堡。关于尔后哥特人和罗马人在意大利从头发作的战争,约尔达内斯把对抗罗马戎行的哥特人领袖托提拉视做一个肆意毁坏城市的大盗。
因而,《罗马史》最初的结语其实不只是约尔达内斯小我对当前罗马帝国汗青开展趋向的评判,也是对查士丁尼皇帝官方鼓吹的回应。现实上,查士丁尼皇帝的声音从一起头就反映在了约尔达内斯的汗青论述中。《罗马史》的序言中提到:
正如扬布利柯所说,罗马人用武力和法令(armis et legibus)塑造了世界:事实上,他们用武力同一了世界,用法令来庇护对世界的统治。当我方案写一些关于时代历程的工具时,我认为有需要跟从一位最有学问的人……
在公元529年公布《查士丁尼法典》正式完成的诏书中有着非常类似的表述:
国度更高平安的保障有两个来源,即武力和法令,恰是通过它们的滋养,幸运的罗马人在过往超越了所有其他的民族,而且假设天主容许的话,那种情状将会永久继续。
约尔达内斯在《罗马史》中所流露出的“罗马爱国主义”同样是我们理解《罗马史》的后续做品《哥特史》的重要线索。约尔达内斯对哥特人汗青的笔录并不是仅仅是为了保留祖先的事迹,也同样抱持着对现实问题的存眷。他在《哥特史》中试图勾勒出一幅哥特人不竭参与罗马汗青,而且最末融进罗马汗青的图景:哥特人的勇猛善战早在埃涅阿斯时代就已经声名远扬。他们在汗青上与罗马人偶有抵触,但也经常与罗马人结盟配合匹敌其他仇敌,而且和罗马人一样留下了诸多光辉的事迹。对约尔达内斯来说,最重要的其实不在于那些古代哥特人传说的实在性,而在于那些古代汗青对现实的意义。
在约尔达内斯撰写《罗马史》和《哥特史》之际,罗马人与哥特人正在意大利猛烈地交战。若何消解他本身身上“哥特人”和“罗马人”那两种身份之间的对立,若何在颂扬哥特人汗青的同时为即将战败的哥特人同胞辩解,那是他试图通过汗青写做答复的问题。在约尔达内斯看来,固然哥特民族最末臣服于查士丁尼皇帝,但那无损于哥特人的荣耀:
那一值得称颂的族群臣服于一位愈加值得称颂的统治者,投降于一位愈加勇猛的将军。他们的名字在各个时代都不会埋没无闻,成功者和班师者查士丁尼皇帝和他的执政官贝里撒留将会被称为汪达尔人的征服者、阿非利加的征服者和哥特人的征服者。
在约尔达内斯看来,哥特民族并没有在战争中消亡,《哥特史》中最初记述的事务,是公元540年查士丁尼皇帝安放了他的堂弟日耳曼努斯和哥特王族的公主玛塔宗塔联婚,那象征着那两个民族之间的合成。罗马人自己就是一个混合民族。哥特人和汗青上被罗马人征服的许多民族一样,成为了罗马人的一分子。哥特人和罗马人之间的身份对立也由此消解。从约尔达内斯对古代罗马汗青的书写中,可以看到他对其本人所处时代问题的现实关心,罗马汗青书写成了他回应时代问题的一种体例 。
二、伦巴德人保罗
与意大利“罗马民族”的汗青
保罗的《罗马史》写于公元770年摆布。那是他的第一部汗青做品。做为活泼于意大利伦巴德王国宫廷中的神职人员,保罗应伦巴德国王德西德利乌斯之女阿德佩尔佳的要求,编写了那部做品。保罗在《罗马史》的致辞中提到了他撰写那部做品的目标:因为阿德佩尔佳在阅读尤特洛比乌斯的《罗马简史》时发现,那部做品过于简短,而且欠缺基督教的内容。
保罗做品的前10卷是以4世纪罗马汗青学家尤特洛比乌斯的《罗马简史》为根底所停止的改编,而且还续写了6卷,将时代不断扩展到了公元552年查士丁尼皇帝完毕哥特战争、收复意大利为行。固然他的做品以尤特洛比乌斯的《罗马简史》为根底,但那两部罗马汗青做品却闪现出了相当差别的面孔。尤特洛比乌斯是公元4世纪中期罗马帝国西部宫廷中的高级官员,他应瓦伦斯皇帝的要求,从罗马城的成立起头,撰写了一部简要概述罗马人汗青事迹的著做,该书的次要读者是瓦伦斯皇帝及其所属的军事精英阶层。8世纪西欧蛮族王国的宫廷贵族和4世纪罗马军事精英对罗马汗青的需求其实不不异。做为一位基督教会的神职人员,保罗也没有根据4世纪罗马官员的笔法来论述罗马汗青。他对尤特洛比乌斯的著做停止了全方位的补充和删改,此中较为显著的改动之一即是在尤特洛比乌斯的开篇之前增加了一段罗马建城前的汗青。在保罗及其赞助人眼中,罗马汗青属于天主方案中的一部门。保罗在《罗马史》的开篇中遵照优西比乌斯和哲罗姆所确立的基督教纪年史传统,将罗马汗青纳进浩荡的基督教世界汗青框架中,从而展示了与尤特洛比乌斯全然差别的世界看。保罗在论述意大利和罗马汗青上一些重要事务时,会列出《圣经》中发作在统一期间的次要事务,而且将罗马建城编年、奥林匹亚编年以及同时代埃及、波斯、两河流域一些重要统治者在位的年份一并列出,以便读者愈加清晰地定位时代,那也使他的做品闪现出一幅宽广的世界汗青图景。
保罗的开篇与传统罗马史学做品的开篇有着较为明显的差别。固然特洛伊起源是罗马文学传统中的一个重要主题,但在李维、塔西佗、尤特洛比乌斯等做家笔下,罗马汗青往往始于罗马城的成立。古代罗马做家一般都倾向于将“罗马人民”视为一个政治配合体,罗马城的成立是那一政治配合体的初步。好比,瓦罗认为,罗马宗教固然有着古老的泉源,但它实正的汗青起头于罗马政治配合体构成之后:
因为先有城邦(civitates),随后再呈现由城邦确立的宗教风俗……就像先有画家,再有绘画,先有建筑师,再有建筑一样,城邦也先于那些由城邦所确立的事物。
而在李维笔下,“罗马人民”是在罗马城成立以后,因为遵从配合的法令而构成的:
在举行安妥的仪式敬拜诸神后,罗慕路斯召集公众,向他们发布了法令,因为公众只要通过法令才气凝聚成一个民族的整体。
盖尤斯在逃溯古代罗马法令的开展过程时同样以罗马城的成立为起点:
我的目标是对古代的法令停止阐明,我认为必需从罗马城成立起头逃溯,那不是因为我要做冗长的文字评论,而是因为我能够从各个方面看到,那个完美的系统中的各个部门是若何联络在一路的,而最重要的当然是它的起头部门。
古代罗马做家对罗马城成立前意大利的汗青并不是一无所知,但他们其实不特殊关心将罗马汗青与此前意大利的汗青联络起来。保罗做品的开篇中则强调了罗马人的意大利起源。意大利最后是由雅努斯神统治的,随后宙斯的儿子萨吞从希腊来到意大利,教诲意大利的居民若何建造房屋、种植葡萄、耕种地盘、铸造钱币,让他们离开了野蛮的形态。萨吞的后代法努斯是拉丁人的曲系祖先,而法努斯的母亲尼科斯特拉塔创造了拉丁人利用的文字,后来拉丁国王拉丁努斯对拉丁语停止了变革。在保罗笔下,那些意大利统治者都是罗马民族的祖先,此中包罗着文化风俗和血脉上的传承,尔后埃涅阿斯家族的到来仅仅是延续了那种传承。保罗借用了约尔达内斯的段落,用族群的合成来阐明罗马民族的构成:
拉丁地域和托斯卡纳地域的牧人,以至埃涅阿斯率领的弗里吉亚人,和埃万德率领的阿卡迪亚人,都涌进了那座城市,就比如各类各样的元素一路构成了一个整体,培养了罗马民族。
保罗的罗马汗青书写表现了中世纪早期史学较为存眷的民族视角和地区视角。然而,保罗《罗马史》开篇中看似特殊的“罗马史前史”现实上并不是他所原创,而是来自公元4世纪的一部名为《罗马人起源》(Origo Gentis Romanae)的做品。保罗将那部做品中的故事以纪年史的样貌闪现出来,他强调早期意大利统治者传承谱系中的血缘关系,用基督教世界史的编年体例标注了那些统治者在位的时间,而且将意大利的各个族群与罗马民族的构成密切联络在一路,为他论述罗马民族的兴衰定下了基调,也与他之后所记载的伦巴德人的兴衰远相唤应。
以特定的民族做为叙事对象、描述该民族的兴衰过程,现实上也是《旧约》中犹太史学影响下中世纪早期基督教史学的特征之一。因而,除了以民族和地区视角来解读罗马人的起源外,基督教史看始末是保罗最核心的视角。但是,保罗没有像优西比乌斯、哲罗姆、奥罗修斯等罗马帝国时代的基督教汗青学家那样,将罗马看成天主方案中最初的帝国。在保罗所生活的时代,西罗马帝国在意大利的统治已然消逝了3个世纪之久。罗马帝国的衰亡是一个既成的事实。在他看来,罗马民族也同样会像此前的许多其他民族那样面对着逐步式微的境遇,而其式微的次要原因在于不热诚的统治者让罗马帝国离开了天主的引导。
罗马帝国由盛而衰的转折明显地表现在《罗马史》全书的最初一卷,即第16卷的开篇中:“因为罗马帝国对罗马城的统治末结了,对我来说,用‘我主编年’来计算时间似乎要比之前所利用的编年办法愈加地明白和便当。”在那一卷中,不只编年体例从“罗马建成以来”酿成了“我主编年”,罗马汗青的论述起头围绕着正统崇奉和异端崇奉的斗争展开。罗马教宗们占据了必然的篇幅,他们的事迹往往是和异端的斗争,那些异端中也包罗罗马皇帝。好比崇奉异端的阿纳斯塔修斯皇帝不尊崇教宗荷尔米斯达的使节团,之后遭到了天主的赏罚而死。查士丁尼皇帝也曾经陷进了异端,但之后在教宗阿加皮图斯的劝导下回回了正统崇奉。有两位教宗因为对峙回绝与崇奉异端的君士坦丁堡主教安提慕斯妥协,遭到了皇帝的流放。
保罗的《罗马史》记载到查士丁尼时代为行,然而在全书的最初,保罗特意阐明,他会在尔后的做品中陆续书写罗马人的汗青。那部做品就是《伦巴德人史》。《伦巴德人史》中保罗的论述愈加明显地展示出了罗马帝国期间地中海世界的“罗马人”身份认同在中世纪早期发作的改变。地中海东部的罗马帝国在尔后日益陷进了异端崇奉中,保罗起头频繁地利用“希腊人的国度”“希腊人”来称唤东部的罗马帝国及其统治者。在中世纪早期的拉丁文献中,“希腊人”那一称唤往往包罗着地中海西部做家对东部希腊世界文化身份和宗教身份的贬低。保罗称莫里斯皇帝是第一位“来自希腊人中间的皇帝”。公元663年皇帝康斯坦斯二世率领戎行来到意大利,保罗将皇帝的戎行称为“希腊人的戎行”。康斯坦斯二世在那一年的七月拜候了罗马城,遭到了教宗维塔里安和“罗马人民”的欢送。但皇帝的戎行尔后在意大利南部压迫人民,洗劫教堂,保罗认为那表现了“希腊人的贪婪”。
在《伦巴德人史》中,“罗马人”和“罗马帝国”那两个概念起头别离。保罗笔下的“罗马帝国”逐步酿成了“希腊人的国度”,“罗马人”则被他用来描述生活在意大利的居民。那些“罗马人”名义上仍然是皇帝的臣民,但他们其实不期看东部的希腊人前来干预意大利的事务。在哥特战争完毕后,意大利的“罗马人”曾经要求皇帝去除将军纳尔泽斯在意大利的职务,因为“为哥特人效劳也要好过为希腊人效劳”。在保罗的论述中,跟着罗马帝国日益“希腊化”,意大利的“罗马人”与希腊人皇帝的关系也愈发疏远。意大利的“罗马人”可以独立自主地向伦巴德人宣战或媾和。当崇奉异端的皇帝菲利皮科斯写信要求罗马教宗承认第六次普世大公会议的效劳时,那位皇帝遭到了罗马城内“罗马人民”的反对:“罗马人民决定他们不会在文件上写下那位异端皇帝的名字,也不会在钱币上铸造他的头像。”在保罗笔下,“罗马人”那一身份的内涵现实上酿成了在罗马教会指导下的意大利人。
做为一位8世纪意大利的史学家,保罗的做品也展示了以意大利为中心的地区视角,在论述罗马汗青时也侧重于笔录意大利的情状。那种“意大利中心论”的倾向出格表现在论述公元476年以后的汗青中。保罗破费了相当长的篇幅,描述了查士丁尼在意大利策动的哥特战争,也赞扬了那一期间罗马帝国在文化上的灿烂成就。保罗提到了查士丁尼法典的编辑和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兴建,但是他没有提到查士丁尼时代的任何希腊做家的成就。保枚举出了4位那一期间的代表性学者:卡西奥多路斯、小狄奥尼修斯、普利斯奇安和阿拉托。那些人全数是拉丁做家,除了君士坦丁堡的语法学家普利斯奇安以外,其别人全数都生活在东哥特王国统治下的意大利。
保罗的《罗马史》固然是4世纪罗马史家著做的改编,但8世纪意大利的宗教、民族与地区的身份立场始末影响着他对罗马汗青的阐释。他将罗马人看成一个起源于意大利的民族,而且站在罗马教会和意大利人的立场上解读罗马汗青。和约尔达内斯一样,他的罗马汗青书写也是对他本人所处时代的回应,展示了中世纪早期地中海地域身份认同多元化开展趋向的一个侧面 。
三、罗马汗青书写的新起点
吉本在《罗马帝国衰亡史》中认为:“与其探究罗马帝国为什么衰亡,我们更应该骇怪于其为什么可以庇护那么长时间。”在罗马帝国漫长的统治期间,地中海地域多元化的宗教、地区、民族等身份是一股潜在的“离心力”。在罗马帝国西部政权衰亡后,到了中世纪早期,西欧各地政治上的团结往往使上述那些始末存在的身份认同得到了强化。
近年来,一些研究者认为,中世纪早期史学家及其做品在某种水平上参与到了西罗马帝国消亡后地中海世界身份认同的从头构建的过程中。固然中世纪早期的史学家足够借鉴了罗马帝国后期基督教史学和世俗史学的形式和办法,但是他们身处的时代情况与公元4-5世纪罗马帝国史学家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罗马帝国晚期的基督教史学家和传统的多神教史学家有着各自差别的风气和立场,但他们配合拥有罗马人的身份认同,他们所针对的读者也是和他们有着同样文化布景的罗马人。而中世纪早期的史学家需要面临的则是地中海世界团结后的新格局,曾经主导地中海世界的罗马认同遭到了严峻的冲击。在地中海西部的蛮族王国中,蛮族统治者与原先罗马帝国的居民在政治、宗教和族群认同上仍然存在着潜在的张力。那些地域的人们需要颠末漫长的时间后才会互相合成。而在地中海东部,传统的罗马认同跟着东罗马帝国的统治地区和文化开展也正在转型。那一期间地中海世界从头塑造身份认同的过程在中世纪早期的史学做品中也有丰富的表现。差别地域的史学家关于罗马汗青的差别立场,也足够反映了那一期间地中海世界身份认同逐步向多元化开展的汗青过程。
约尔达内斯和保罗的两部《罗马史》即是那一时代历程中的产品。与大大都古代罗马史家差别,他们都将罗马汗青嵌进基督教的世界汗青框架中,都习惯于给出同时代罗马以外的世界其他处所的严重事务记载。固然都摘用了基督教史看,但两位做家在处置基督教和罗马汗青相关题材的内容时则各有偏重。约尔达内斯偏重于记载罗马人的征服战争与罗马统治者在军事方面的功过得失,他没有像奥罗修斯那样训斥战争带来的灾难,强调天主和基督教崇奉对罗马汗青的影响,而只是在论述中简短地插进了早期基督教汗青上的一些重要事务。他以至还认为“背教者”尤利安是“罗马帝国所需要的人”。对他来说,基督教崇奉当然重要,但皇帝的军事才能同样是罗马帝国昌隆的关键。保罗做品中基督教的存在感则更为凸起。保罗在阐述君士坦丁时代以后的罗马皇帝时,偏重于存眷那位皇帝的崇奉。罗马帝国的命运往往与罗马统治者崇奉的正统与否联络在一路。而跟着时代的推进,很多皇帝崇奉了异端,罗马教宗在随后的罗马汗青中起到了越来越重要的感化,正统崇奉与异端统治者之间斗争的内容也越来越多。比拟之下,约尔达内斯则没有提到与任何罗马教宗相关的内容。
固然两位做家的做品都从罗马汗青的起源不断记载到查士丁尼时代为行,笼盖的时间段不异,但表现出了两种差别的地区视角,那种视角上的差别在两部做品对公元5世纪以后罗马帝国汗青的描述中尤为明显。约尔达内斯愈加关心帝国东部的汗青事务,次要内容仍然围绕着帝国东部历代皇帝的军事活动,在瓦伦提尼安三世身后,他再也没有提到过西部的皇帝,而保罗则提到了455年以后的所有西部皇帝。但是,在记述公元5世纪以后的罗马汗青时,保罗《罗马史》的次要角色并不是皇帝,而是阿拉里克、阿提拉、盖瑟里克、奥多阿克和狄奥多里克等进侵意大利的蛮族指导。从那两位中世纪早期史家的罗马汗青书写中能够看到,跟着地中海世界政治上的团结和文化上的转型,中世纪早期史家的做品以新的世界看、价值看以及新的宗教、民族和地区身份立场来阐明过往,他们的阐明背后包罗着他们的现实关心。
值得重视的是,中世纪早期地中海世界东部和西部对罗马汗青的差别解读其实不仅仅留存于文本上,也同样反映在尔后的政治和文化交往中。公元865年,教宗尼古拉斯一世写给拜占庭皇帝米海尔三世的手札中操纵罗马汗青传统训斥了皇帝对拉丁语的贬低:
你如斯疯狂,以致于欺侮拉丁语,在你的信中称它为野蛮和斯基泰式的语言……假设你因为不懂拉丁语而说拉丁语野蛮,你应该小心:当你不懂罗马人的语言时,自称罗马皇帝是不是很荒唐?事实上,在你的信的开头,你称本身为“罗马皇帝”,但你竟敢称罗马语言为野蛮!所以,舍弃“罗马皇帝”的称号吧,因为根据你本身的观点,他们是野生番,你声称是他们的皇帝!
在867年写给兰斯主教兴克马尔的手札中,尼古拉斯一世也提及了罗马与君士坦丁堡两边对罗马汗青的差别理解:
让人感应骇怪的是,希腊人以至夸耀地声称:当皇帝从罗马城移驾到君士坦丁堡后,罗马宗座的首席权也由此转移到了君士坦丁堡,所以罗马教会的尊贵指导地位和特权也由此转移了过往。
皇帝对“蛮族拉丁语”的鄙视,教宗对不谙拉丁语的“希腊人皇帝”的训斥,以及两边对迁都君士坦丁堡那一汗青事务的差别理解,都显示了罗马汗青在中世纪早期地中海世界中的感化。罗马教宗与君士坦丁堡皇帝都试图将本身的权势巨子成立在罗马汗青所塑造的传统之上,他们对罗马汗青的阐明往往出于各自的现实利益。类似的情状也能够在大约产生于统一期间的《伪伊西多尔教令集》中看到,该文献中对公元4世纪君士坦丁时代罗马汗青(传说)的论述和阐明构成了“君士坦丁赠礼”故事的最后版本,而那一故事在尔后成为罗马教会在拉丁基督教世界构建本身权势巨子的重要根据。固然在那些中世纪早期史猜中,对罗马汗青的存眷往往充溢着对罗马汗青的歪曲或误读,关于研究者领会古代罗马汗青或许助益不多,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若何书写罗马汗青,若何阐明罗马汗青在中世纪早期是一个广受存眷的重要问题,也是我们领会那一时代的重要窗口 。
本文做者康凯,上海师范大学世界史系副传授。
原文载《世界汗青》2022年第4期。因微信平台限造,正文从略。如需查阅或引用,请阅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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