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风》2014年第6期头条诗人 | 施施然组诗、散文、创做谈
施施然
原载《绿风》2014年第6期
《立春记》
施施然
我们在生命的长度上刻下记号
以默算往返忆。那一天
所有的英气初发都找到了泉源
一个心怀故国的人,在柏林禅寺焚香
而回,行驶在抱负与现实之间的公路上
车窗外,丁香湖面的冰层
正在不为人知的消解。淤泥中的魂灵
在夕照的轻抚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久后
返青的麦田将长高一寸。暗影中林立的楼宇
将现出实身。而路边的桃枝
在微微的颤动中,认出宿世的容貌
《春夜》
春夜是静的,因为你听不到杏花初发的声音
春夜是热的,我的亲人面色潮红而我香汗淋漓
换上清洁的薄衫吧
往护城河边走走吧。你看
河水像碎玻璃翻动着春光
在春夜,假设你辨不清花香和亮光袭来的标的目的
背后就会长出同党
春夜也有同党,它飞上你的阳台
钻进了你的梦中
春夜的梦,没有大门
死往的母亲像笑声,在里面进进出出
《小兽,或逃觅》
——读王家新诗集
关于童年的记忆,即便完全如
一部最完美的片子,但其实
它仍是由无数碎片构成。
我们天天在洪亮的鸟喊中驱逐统一轮
别致的太阳。泡桐花用香气
在空中兴起它生命的巅峰。可我们晓得
不久后,它将从时间的次序中消隐
炽热的激情,以及锋利的痛苦悲伤。曾几何时
我躲在果浆色的丝绒帘幕后倾听
半大的邻人哥哥,在大街上弹唱“阿西门的街”
我曾欢笑着坐在父亲的肩头,当
父亲从银杏叶飘落的冬日走落发门之前
而现在,他们都在哪里?
——可不成以说,我们逃觅的
恰是我们缺失的?此时是夏夜的凌晨
万物从白日失往方寸的疯狂中
回于平静。那些游走在微微晃动地
树林里的魂灵,约略和不睡的肉身相等
而窗内,枝型吊灯像一头温存的兽
在我的头顶上方寂静。它在期待
我从你繁重的诗行中认出
在风雪夜敲打
我童年的窗棂的身影
《一些有毒的》
原谅我不喜好一些事物
就像你的味蕾,天然地嗜甜,嗜辣
但抗拒苦
苦的工具当然也有好的
好比良药苦口
好比苦丁茶,凉瓜,苦杏仁
蜜柚的前味也是苦的
而我要说的是,一些陈旧迂腐形态下的
好比一潭冒着绿色泡沫的死水
好比将万千通俗人挡在外围的规则
好比,收集上时髦的戾气
人们廉价的赞誉
以及笑脸背后涂满了毒液的箭
《饮酒记》
他们喊她“骚货”。似乎她
是杭州西湖边成荫的垂柳。
她淡淡地笑起来:“与你们
蒲伏在空中的喊嚣比拟,我拘束如村妇。
崇高似女王。”
确实,整个世界都在被人类误读
那,又算得了什么。想到
当他们读到那行诗,势必愈加狂躁地蹦跳
她禁不住又笑起来。她随手将手中的
葡萄酒,换成威士忌。哦,那觉得
多么别致,似乎身体里
有某种慢,被奇异地置换出来。
她沿着同伴的手指,看向落地窗外
金黄的圆月像时间写下的诗,在今夜
同时印上亿万敬慕者的双瞳。
她端起玻璃杯,将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她像圆月一样清醒。但世界七颠八倒
似乎大地在扭捏。
《吃茶品茗记》
那个初秋像个欲火焚身的妇人
高热不退。躺在大地的床上。
隔着两层窗玻璃,她能听到空气
微弱的喘气。“一切都乱了,世界
似乎被打针了过量的激素。”
她端起白瓷茶杯,上面印着烟紫的印度玫瑰
承平猴魁苍绿的叶片
此时正在碧量清汤中伸展。她轻啜了一口
微甜的余味,暂时消解了她的火气
但同时,她感应了一阵孤单
她想咒骂面前那个精神的乱世。是的
没有人能说出她心里的愤慨
2013年8月17日。墙上的日历穿越时间碎片
翻到了二十一世纪。而人们的思维
还活在汗青的体内,戴着文革时代的
红袖章。她又轻啜了一口
茶色起头转浓。那些年,她一路走来,看繁花
和罂粟同开。她啜饮美,将恶像茶叶的残渣沥往
雄心壮志,期看万物静好。而今
透过丢失的外部世界,她逐步看清
平静,只和面前的茶水温度相关。
她立起身,把额前发丝抚到耳后,再一次
为杯中续上滚烫的清水。窗外,视线以外的山那边
一缕橘色的光,展过来,洒向平原
她晓得,夜晚就要降临。
《未名湖小醒》
落地窗外是往年的青竹
酒却是新酿的梅子红
足足有40度
墙上的明代美人眼眉实秀丽
香颈似玉,躲在一袭锦衣后
把目光收回来,我与你共碰杯
看呀,杯是信乐烧,几是酸枝木
腕上的兰花沾了少许玄宗墨
只要我那形影消瘦的人
穿了一身旧旗袍
说什么“心在江南雨里偏安
身在未名湖畔沈醒”
怕只是怕,诗越写,人世越悲惨
不知不觉就欠下了画家的文章
欠下太守的画儿
还欠了令郎你一段风流账
《鹿门寺》
先生执羽扇挥往余外刀兵的时候
我还未出生。那时的汉水宽袍大袖
落在红豆杉上的弯嘴鸟,和子民一样
都操着鄂地的方言
假设向上攀附1900年,穿过那片香樟
南紫薇,大叶榉,香果树,和粗榧
杜仲在褐色的湿泥里翘首以待
远处,刀兵相见正乱了方寸
忽听“咚、咚、咚”
茅草的屋檐青竹的榻,捣药声沉着
一双美目隔窗看断枣红马远往了的蹄声
现在我站在卧龙岗上往南眺看
你的不在就是在
我的在,暗合了昔时锣鼓骤喊一阵紧似一阵
一只梅花鹿在冲天的火光中
奔向鹿门寺一带
《开花的茉莉》
到了薄暮,你闻到
屋角袭来一阵阵香气
那是茉莉藐小的尖喊
唤起你回忆
那生命原初的
斗胆而地道的行为
目中无人地白,就像
我们年少时的底色
张开眼睛,世界因崭新而颤动
偏心黑、灰、蓝色
期看,又恐惧听到赞誉
无非是掩饰纯白的无措
却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舞动听生游刃有余”
那曾让我脸红又羡慕
好象看到一场不贞的约会
或者听到
她甩给生活一记清脆的耳光
假设她能够,我为什么不克不及?
那让我警醒,并连结
一种超越门类的勤奋
但如今不了
行走在劣量钢丝般的世界
我们生命的底色
越来越暗沉。假设能够
打乱有序的深入
创造更沉着的完美抵达尽头:
册本,诗歌,整洁的房子
和那初生的白
《生长之诗》
画一朵梅花之前,雷声轰转
梅是你的镜子,季节的骨殖上
惊见鲜红
你是多么沉沦那大地之血的奔涌
不平的灵魂傲然在枯萎之外
你沉浸在如许的形象中
手捂胸口
体内的豹子左突右奔,你按下又按下
可是,他们却把红,说成黑
伴着粗野的嗟叹。意欲何为?
做一个梅一样芬芳的女儿
在扭曲的灭亡之息中
连结向上,映红响晴的天空
其余的都不屑
《青衣,女人中的女人》
施施然
小时候过年,是要穿戴妆扮齐整了,跟从妈妈一路往戏院听戏的。以致到如今,也认为只要听了戏,才算是实正的过了年。
小时候对戏种不懂,也不挑,妈看什么,就跟着看什么。记忆中,看过黄梅戏《天仙配》、《女驸马》,越剧《红楼梦》、《五女拜寿》、《西厢记》,评剧《花为媒》,晋剧《四郎探母》,昆曲《牡丹亭》,冀剧《宝莲灯》,京剧《锁麟囊》、《梁祝》、《王宝钏》、《春闺怨》、《拾玉镯》等等。从一起头满剧场的摸黑乱跑,到安平静默坐下来跟着戏里人生悲喜起伏,再到懂得赏识戏曲和戏曲人物的美,我的八九岁的心里履历了从混沌到名顿开的过程。戏里人生、戏外大千世界以及对艺术的感触感染,启蒙从戏曲起头。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画的第一幅工笔划儿,即是根据脑海里七仙女的外型所画。后来,戏看得多了,虽不敢称懂戏,却也有了本身对戏的观点与爱好。诸多戏种里,更爱的,除了昆曲,便属程派京戏里的旦角青衣了。
青衣也称正旦,在旦角行当里担任最次要最中心的位置,多饰演一些贤妻良母或悲情女子,例如《玉堂春》里的苏三,《窦娥冤》里的窦娥。不熟悉戏曲的,应该晓得片子《霸王别姬》,张国荣演绎的虞姬,就是典范的青衣角色。
青衣扮相沉静端丽、玉润珠圆,好像春风拂柳、婆娑生姿;豪情深遂、细腻熨贴;性格沉稳、柔韧顽强。青衣的唱,念,做,极为肃静严厉,严厉,正派,却是极具幽婉哀怨的神韵与女性气量。因而有人说,青衣,是女人中的女人。生活中,一个女人若举手投足,神韵天成似青衣一般,那必然是女人中的极致。不懂青衣的汉子,等于不懂什么喊实正的女人。
青衣,不但是一个行当那么简单。就如女人,不但是一个性别那么简单一样。并非所有的女人都是实正的女人,也不是所有的青衣都是实正的青衣。电视剧《青衣》里的筱燕秋就曾嘲笑地对那位把嫦娥演绎成铿锵纯朴的劳动妇女的同业说“您再配把盒子枪,就更都雅了”。实正的女人,是生成的那种脾气,是与生俱来融在骨子里的那一抹风情。此风情不是风尘女子的风骚,不是青涩女孩的不谙世事,不是一头长发、一声娇音、可以生儿育女那么简单就能够当得。
青衣少了花旦的活泼美丽,多了份成熟与高雅;那份淡定沉着、干净拘谨,任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如何模仿也是学不来的。生活中的青衣女子,“好像清明时节摘摘的山茶,颠末了摘摘烘焙后,将所有的心事都凝在嫩绿油润的条索深处,只要在烹煮取饮时,才会轻舒眉眼,在杯中有如幽兰初发,那淡淡的清香会让你怠倦全消、神清气爽”。
喜欢青衣,犹爱程派的青衣唱腔。程派青衣是淡云遮月,不是晴空日出;是游刃有余,不是尽心尽力;是意味无限,不是振聋发聩。程派青衣差别于梅派的华贵,张派的高亢,而那一种低回委婉,最是将青衣的婉约幽怨发扬得美到极致。就如实正的女人,她的千种风情,万般情愫,尽在不经意间的一嗔一喜、一颦一笑中。
《是美最末安抚了人类筋疲力尽的灵魂》
——海峡两岸文学交换座谈会上的发言
施施然
立秋之日,很兴奋能在石家庄和来自台湾清华大学、淡江大学等的学者们一路议论诗歌、议论文学。台湾诗人的做品我读得不算少,以至能够说,台湾诗歌是我的诗歌源泉之一,好比余光中、郑愁予、席慕容、向明、夏宇等前辈诗人的做品,我都很熟悉。和向明老先生也有通信往来。年轻一些的紫娟、颜艾琳、杨小滨、李长青等诗人,在两岸诗会上也都见过,很赏识他们的做品。固然我的诗写是别的一个向度。
说起来我和台湾是很有些缘分的。我写出的第一个组诗,后来被评论家当成我的代表做,题目就喊“走在民国的街道上”。更巧的是,那些做品被台湾远景出书社的总编叶丽晴蜜斯看中,以同名书名在台湾出书了我的诗画集。前不久,在两岸四地笔会上相逢前文化部部长、闻名做家王蒙先生,我送了他那本诗画集,令人冲动的是,第二天再见到时,王老主动提起那本书,并告诉我,他昨晚认实读完了那些诗、画,他认为那些做品“很有意思”。本年蒲月,在香港凤凰卫视“铿铿三人行”关于民国话题的节目中,王蒙先生在开篇也提到那本书。
有意思的是,许多人认为我写民国,是想回到过往的时代。其实否则,我的民国,已非汗青上阿谁轨制民国,它是我对抱负保存情况的一种精神构建,是将民国时代,或者说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些好的工具提炼出来,置于我的文学世界傍边,我期看我生活的时代:清明、耿直、温热、艺术、教养……诗中的民国已成为一种意象,是我根植于现实,又杀呈现实重围的一个精神国家。那个精神国家绝非有人想象的“遁藏”,恰好相反,它恰是我不情愿趁波逐浪的“对峙”。
假设说两年前的一些诗做对心里的看照多一些,风气偏于古典,是在向传统致敬。那么将于本年8月底在北京图博会上首发的,我的第三本诗集《青衣记》中收录的一些新做,以及我手头正在方案完成的下一部诗集《我的乡愁在青山绿水间》(暂命名。那部做品已获得中国做协重点做品搀扶),则完全趋势于尖利和锋利,趋势对现实的看照。现代性也更强一些。就像闻名评论家谢冕先生在序言中所说,“她的关心和悲悯出乎我们意料。她的良多诗做以生活为题,都是一些有感而发,丰富的寡生相,深入的进世感,在那里,她几乎换了一小我,她的辛辣以至激愤,使我们不克不及不另眼看她。”诗人西川也在选举语中说“当美善碰着丑恶,假设不抉择回避,就会变得尖利起来。那是我读施施然近期诗歌的第一感触感染。从《走在民国的街道上》到《青衣记》,她迈上了一个很高的台阶。她突然成为了一个我们必需严厉看待的诗人。她的诗歌突然有了体积感,她的语言突然有了重量,她鄙人手写做时突然变得准确而决绝。那个来自蒸汽时代的唯美的信徒突然具备了恶狠狠地处置当下生活的才能。换个角度说,她突然展现出了一股英豪之气。而她素质上是一个细腻的,讲究档次的人。”引用那些话,并不是要表白我多么当得起闻名诗人或评论各人的溢美之词,相反,我认为诗人更应该连结心里的清醒,无论听到的是赞誉抑或责备,第一时间要遵从心里的自省与提问。我想说的是,我的写做正如谢冕先生和西川先生看察到的,正在和已经发作着改变:题材,包罗言说形式。那些改变并不是锐意为之,而是我心灵和思惟行走到必然阶段的天然流露。当储蓄积累心中多年的关于汗青关于情怀的题材被我以诗的形式逐个释放事后,天然而然,我的目光要回到我保存的现实傍边来,我如今正在做的,就是在那个物欲逃逐成为群众第一诉求的雾霾时代,通过我做为一个诗人、一个现代女性的眼睛和心灵,将我看到的和根究的,逐个笔录和加以闪现。那也是我当前的写做要义。但我反对就事论事性的写做,我期看我能挠住一些素质上的工具,哪怕只要一点点。德语诗人里尔克也曾说过:“诗歌是共时性的工具,不是历时性的。” 而之前为安在做品中更存眷于传统的工具(其实如今,以致将来仍将存眷并喜欢),是我认为传统中有太多好的工具,他们是中国文化中的精华,诗人的文化视野和积淀需要它们来支持。好比古典文学,古典诗词,传统戏曲,中国书画等等。好的艺术必是基于传统之上。我们从西方诗人那里学到的修辞以及形式,究其根底不外是“器”的工具,固然对一首好诗而言,同样很重要,但诗歌精神才是灵魂,它来自诗人本身精神的开阔性与境域,来自生我养我的那块地盘,以及阅读的积存和常日根究的灵敏性与习惯性,是诗人思惟的行走,更需要一生往逃求。
在写诗的同时,我也画画,工笔国画。中国文化自古有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传统,我期看通过勤奋,能将那一传统有所承袭和摸索。我认为重要的是我在做那个工作,而不是最末能做到什么水平。当然,我的绘画不是单一的诗画配,或画配诗,它和我的诗歌是相对独立的两个系统,配合表达的,是美的意境和无限的诗意。要晓得,在生活中发现丑恶和功责其实不难,难的是用美的形式闪现出来。美是艺术的更高目标,是美最末安抚了人类筋疲力尽的灵魂。
谢谢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