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潍娜:鲍勃•迪伦学坏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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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勃·迪伦学坏指南

戴潍娜

炮弹还要飞射几轮

才气永禁人世?

——《谜底在风中飘》

有些人,用文字写诗;另一些人,间接用人生做诗。实正的诗人,还得活成一个诗人,那才算数。

鲍勃·迪伦的人生,是他的一场行为艺术。他似乎告诉世界,一小我能够随时随地舍弃或窜改本身的过往,以至测验考试放弃本身的性格,往饰演另一小我,最末成为另一个本身,无限多个本身。或者说,他不断在饰演本身。

他身上有最诱人的两个身份:写做者和演出者。而无论是写做,仍是演出,都能够让人过上他人的人生。迪伦的一生,聚集了形形色色、匪夷所思的人物,他就像一位拥有无数笔名的诗人,好像西方乐评人所发现的那样,聚居在他体内的有民谣救世主、霓虹灯兰波、演艺人士、狂躁的美学变化者、自我神话造造者……当然,他仍是当之无愧的新范例嬉皮士。粉丝们都在尖喊:“就连他叼烟的角度都那么完美!”

二〇逐个年,北京,三里屯西红柿酒吧。一位擅长仰面向虚空吐出完美烟圈的绅士,在嘈杂派对里正与我勤奋扳谈。我们刚才结识。幻乐轰喊。两个年轻人隔着小方桌尽量扯大嗓门,仍无法听清对方言语,只能淘气地比画舍弃的手势。突然间,他探过身,我心一惊,一双大耳机扣到我头上——迪伦轻叩般的嗓音一秒流出,冲刷走乌烟瘴气。“一个汉子要行几路/才算得上须眉汉?/一羽白鸽要穿越几片海/才可安睡在沙岸?”我曲觉身体里的血与音符一同跃动。口琴伴奏凝成一股蹦跳向前的溪流,几乎喊人相信世上底子没有抵达不了的远方。十年前的北京,没有诺奖的新闻效应,鲍勃·迪伦仍是文青小寡会心一笑的灯号。凡是他出新专辑,或稍有响动,最该恭喜的是做伍迪·艾伦的图书编纂,因为总会有大拨文青/盲,第一时间冲进书店,翻找鲍勃·迪伦,最初心称心足抱走《伍迪·艾伦访谈录》,就像想买《比尔·盖茨传》,却错买到《了不得的盖茨比》。

彼时,我还一心把文学当做谋爱的恋人,其实不诡计以文谋生。时值青郁韶华,所有转折似乎都在一念之间。一周以后,那位吐烟圈的目生伴侣回往剑桥上学,我们再未碰面。没想到他出国前寄给我一只iPod,里面拆了一百多首迪伦的歌曲。白日黑夜,我轮回播放。鲍勃·迪伦的吟唱好像一场虚空中的邀请。我第一次为现代诗的摇滚精神沉迷颤栗。

它侵扰着我的心,爱人

看到你试图成为

那其实不存在的世界的一部门

那无非梦一场,宝物

一片虚空,一个阴谋,宝物

它如许诱捕你卷进虚幻

——《致雷蒙娜》

那些歌词旋律好像致幻剂,诱捕刺激着年轻人的中枢神经,引发一系列深度精神反响。被传染的耳朵,会变得好像兵士施行使命般警惕、主动、欣快,不知怠倦。迪伦时而语言密集如枪林弹雨,时而抛却意义呓语抒情,所有欢唤和量疑最末都酿成他的加冕仪式。是啊,曾经量疑过他天才的同时代人都认可本身其时聋了。

一切都只因“试图成为”的决心,而发作了别致的化学反响。迪伦用本身的音符炸开一条花路。我其时无事可做,正诗歌上头,也想用诗歌的韵脚轧出一条出路。

汗青老是说谎,就跟鲍勃·迪伦一样

差别于精神霸凌,或感情自虐式的暗中现代诗,也绝非什么特殊的奥林匹克脑力游戏,鲍勃·迪伦的艺术,更像是一种幻觉扩音器。改变多端的个性在演出中即兴释放。只要抱上吉他,他就是舞台上的国王;好像那些实正伟大的诗人,一拿起笔,便纸上为王。

了不得的是,迪伦在两个如斯远远的国家里都有本身的边境。

他能够传染那些更高级最有智识的思维,也能够触动莽莽大地上无数不曾清醒的心灵。他与同时代的浩瀚精英交往,也绝不回绝庸人涌进;毫不吃力潜进别人灵魂的同时,他更是强烈热闹欢送浩瀚角色侵略本身;他夜读拜伦、雪莱、朗费罗、爱伦·坡,也尽量模仿音乐英雄埃尔维斯,一句句抠过“陌头之王”范·容克的唱腔。有段时间他为了进修黑人音乐,整小我陷进黑人文化里,食传统黑人食物,交黑人女友。模仿果实是极致捧场。恰是他开放且不定型的人格,搀扶帮助他一遍遍修改自我,顺利汇进他所钟爱的艺术传统。最为巅峰的致敬,呈现在他与伍迪·格斯里的“交往”中。那位在旧吉他上写着“那玩意儿能干掉法西斯”的民谣教父,是迪伦心目中的最初一个英雄,他以至安放了偶像伍迪冥冥之中传位于他,将未竟的大业拜托给本身……虽然那两小我现实中从未碰头;虽然自五十年代初伍迪就囚困于“亨廷顿跳舞症”,失往神经感知,日渐被蚕食为一具活死人。

无论若何,一切在虚空中实在发作了。迪伦汇进传统河流的愿看是如斯逼真,他极其擅长将传奇性付与通俗履历,连头发也成为传奇的一部门。读过他的自传性文字的城市记得,他第一次剃头后就祸害沉痾,决计从此不让他人碰他的鬈发。成名后也回绝往发廊,只肯让女友代剪。但假设看过他一九五九年希宾高中年鉴照片就晓得,剃头对他确实是一场灾难。照片上,他梳着其时时髦的一丝不苟的绅士头,偶像形象大打折扣。

传奇,是他的逃求,是他的崇奉,亦是他的素质。

在艾伦·金斯堡的影响下,迪伦一度对易经和释教痴迷,加上第一任老婆萨拉醒心于东方哲学,他也几有些神神叨叨。六十年代的美国,神异主义大行其道,通灵人现身如雨后春笋,越来越多人深信内在世界和外在世界的贯穿,而迪伦恰好“脱胎自那些有史以来最狂热、最紊乱不清、最吵闹的传说”。浩瀚自造的神话,只因在他心里世界实在存在,从而获得了合法性。不断以来,迪伦都沉浸于造造宿命般的浪漫气氛——“他根据抱负的样子回忆过往”鲍勃·迪伦的伴侣哈里·韦伯评判说:“只不外因为迪伦是个浪漫的人罢了。他根据抱负的样子回忆过往。”

我相信,当他议论那些幻觉时,其实不认为本身在扯谎。“民谣音乐,假设不是此外,把你酿成一个相信者。”鲍勃·迪伦对格雷尔·马库斯说过那句话。

他的自信心感如斯之强,能够将演唱转化为祈祷,坚信自我想象绝不是虚假的期看。“我走了很长的路到那里,从更底层的处所起头。在命运显形的时刻,我觉得它正看着我,而不是他人。”

他如斯深陷于本身的谎话和神话中不能自制。

一九四一年出生在美国的鲍勃·迪伦,童年生活在明尼苏达矿石城希宾市。那是一座邻接加拿大鸿沟的冷冷城市,雪松林中常有熊出没。继续八个月的沉闷冬季,“除了从窗户向外张看无事可做,你以至会萌发出一些令人骇怪的幻觉体验”。城北浩荡无比的矿坑,好像人工开砸的大峡谷,空气中充满着各类离奇金属射线,本地人声称“人们颠末希宾都必需洗洗耳朵里的矿尘”。成年后的迪伦,频频窜改有关希宾的记忆。然而,有一些细小顽固的矿尘会鬼魂般永久粘在身上,连同唤吸过的带金属感的空气,混合成一种一生照顾的迷醒、致幻的气息。十九岁的迪伦,口袋里揣上十个钢蹦儿,分开希宾往往纽约。

纽约,又是另一种幻觉。乖张放浪的格林威治村,不克不及给任何人包管,却斯须不断蛊惑着对改动抱有妄想的意志顽强者纷至沓来。迪伦抵达时正值严冬,“在那个冰凉暗中的大都会里我不熟悉一小我,但那些城市改动——并且很快”。奥德赛还乡般,迪伦踏上本身的荣耀之路。他抹往了希宾汗青,称本身跑过嘉韶华,开过发掘机,时常改名换姓觅觅一个清脆的艺名,有时也会告诉新熟悉的伴侣本身来改过墨西哥,以激发他们的猎奇。自从本钱挖走了他辛勤组建起来的乐队,少年迪伦就大白,在那个政治代替了道德的世界,通俗人怎么玩也玩不赢农户,没有公允没有时机,除非——除非跳出规则。

一切只是游戏。

他享用镁光灯,也把玩簸弄镁光灯。无论是达成事业、获得名气、玩转媒体,抑或是私生活中毫无需要的“戏剧”,迪伦都将游戏精神贯彻到底。他的一位女伴侣对此评判道:“有些孩子气,有些愚笨,但很标致。”

有人诟病,他是个扯谎家,一个扯谎成性的捣蛋鬼。似乎,迪伦总在调戏我们,调戏世界,而我们又过于认实地恋着阿谁实在的他。我常想,为什么,为什么不往等待一个虚假却更超卓的他呢?

可不就是那胡闹的夜晚,而你试着平静下来

在那空地上,女人们晃动钥匙链玩“捉瞎子”

姑娘们通宵私语着D线列车上的越轨事迹

我们闻声了守夜人按脱手电筒

他问本身,事实我疯了,仍是他们在发疯

露易丝,她还好,她就在旁边

她脆得像片镜子

照得一切小巧可见

约翰娜不在此地

电光之魂窜进她颧骨里鬼嚎

约翰娜的幻象今已代替我

——《约翰娜的幻象》

那些虚构的身份只不外是他的替身。在凶恶时代,只要艺术能充任我们的替身。生活傍边的种种抉择,都将在故事里酿成美学抉择。到那时,人生即是一场完美的论述与虚构。

汗青老是说谎,就跟鲍勃·迪伦一样。

为了捉住那些幻身,抑或偷师,我以至查找了几本从未得到本人必定的列传——研究者试图祛除迪伦身上的魅影,将他扯下神坛。我抱着胜利学的心态偷看完,不出所料,一无所得。最末只能茫然发现:天才最重要的先天,就是他的幸运(鲍勃·迪伦曾经的乐队协做者乔治·哈里森不喊他Bobby,而是喊他Lucky。)一小我能够做的全数勤奋,就是握住本身的命运,跟它来个击掌,祝好运!

左为伍迪·格斯里 右为艾伦·金斯堡

民谣,是一种抗议

好像莱斯利·费德勒所言,“美国那块地盘自己,就是一剂迷药,它引发各类胡言乱语、疯癫、抱负主义,还有那种唯我独尊的脾性”。鲍勃·迪伦书写美国的原功,一些歌曲让人觉得他在描写一个狂热的天堂,他却经常把它们唱成“黑色诙谐的赞誉诗”。他身上还有一些诱人的小细节,例如戴维·道尔顿留意到,他讲话和唱歌一样,紧靠着音节,压着韵脚。他以一种惊人的、进攻性的体例迷倒你,击中你思维里早暗藏好的疯狂与敌意,而你早就预备好突破过往的本身。

良多年里,我全数的愿看是做一个崭新的人,时刻预备着开启另一番抱负人生。有阵子,跟着微信阅读习惯养成,生成合适竖屏的分行体诗歌有苏醒假象。阳光满地撒金,漫山遍野诗人开尽。各地诗歌节多到诗人不敷用。一周七天,京城诗人们恨不克不及有八天在外埠摘风。每一个城市有它本身的啤酒,每一个城市有它本身的诗歌。全国诗人是一家,四川皆兄妹,广东尽亲戚。我们实的像张枣写的那样,“天天随意往一个处所,偷一个赞颂号”。我测验考试着,在短途游览中,增加新的性格色彩,丢掉一些厌倦了的陈旧自我。面临全然目生的情况和目生人,换上一副即兴面目面貌,兴致盎然地活着。至今,我仍觉得那是我从迪伦身上学到的最棒的工具。创造,是那个世界上最酷的工作。人有权时刻创造本身!迪伦完美处置了“诗”和“人”之间永久纠结的关系。我们只在一些时候是诗人,另一些时候是汉子、女人、恋人、工人、伶俐人、糊涂人、好人、坏人……假设一小我每时每刻都是诗人,是挺可怕的。那种生命强度,不是人能够不断承担的。太多的现代诗人把人生赔了进往,海子赔上了人命,顾城赔上了人之为人的一切。“诗歌是一场需要你把一切都押上往的游戏。”

百变的迪伦,似乎破解了诗人的厄运,无意中也指引了中毒不浅的文艺女青年。对他人诚恳,对本身可万万别小气甜美的谎话。何不将诗歌修辞化进人生修辞,在游戏中多购买几副马甲,马甲即铠甲?假拆,有时实的能成实。听着迪伦《年轻在心》,哪怕年过三张,我实的相信人生刚刚起航,没错儿,那才是值得拥有的“现实”!我不想被生活恫吓。回头来看,迪伦之所以能在浩瀚身份中游刃有余,一切源于他的“现实感”不同凡响。

我住在另一世界,那里生活和灭亡皆被铭刻

那里,地球与情人的珍珠同被串起。我眼里满是暗黑的

眼睛

——《黑瞳》

据说那首歌灵感来源于一位应召女郎。其时迪伦住在纽约的广场饭馆,当他走出电梯门时,迎面走来一位年轻女子,她眼圈乌黑,化着浓浓的烟熏妆,貌似刚遭殴打,面带惶恐之色。当晚,迪伦怀着黯然心绪在酒店写下了那首黑色片子般的歌曲。人生,又何尝不是一部黑色片子?踩中时代节拍的迪伦,持久栖身在由寓言、圣经故事、陌头抵触、西部枪战、民间轶闻等构成的“新闻世界”,对今时今刻连结着疏离。包罗他跟深爱的女友琼·贝兹各奔前程,很大一部门原因也是憎恶她和现实政治走得太近……早期,他在舞台上爱扮风趣小子,那可能是他最实在的叛逆者原型。

在严厉与风趣间率性切换,他突破了宏伟的公式;他的吟唱,也葆有原初民谣特量——绝不是今日羊毛卷木吉他的小清爽,而是充溢着离奇、暗中、咒骂、灭亡故事的美国民俗大杂烩,此中不乏哥特式传奇。“我唱的民谣绝不轻松,它们其实不友好或者成熟甜美。”

那时候的民谣,是一种抗议。

当他带着几分蒙昧,驼色夹克,苍白脸庞,颇为羞怯地坐在碳素色幕布里,良多人竖起耳朵只为捕获他诗化的歌词。人们为之倾倒的,不是他锈迹斑斑的嗓音,而是他透露的时代之音。

他们销售

绞刑的明信片

他们把护照涂成棕色

水手塞满美容店

城中驻进马戏团

此刻,奥菲莉亚,她在窗下

想到她,我其实恐惧

就在二十二岁生日

她已成老童贞

关于她,灭亡相当浪漫

她穿戴铁铸的胸衣

她的行当即她的宗教

她的功责即她的枯燥

即使她双目紧盯

诺亚的浩荡彩虹

她也消耗生命,窥视

萧条行

——《萧条行》

美国精神历来是一种拼贴艺术。迪伦用一种诗人模棱N可的体例,逾越边界,随手拼贴着各类汗青意象——奥菲莉亚、诺亚、奥古斯丁、约翰·卫斯理·哈丁等等人物在他歌中都是同时代人,似乎他要把各色人格、各类汗青、各类神话一股脑儿灌进黑胶唱片。鲍勃·迪伦让我们不竭驰念起那些局外人、边沿人以及被流放者的命运。

那些象征主义的做品,出其不料地触动着六十年代的疯狂心跳——那是与父辈分裂的激情年代,一切都期看被打坏,重组,从头洗牌。既然有本领拿黑手党手段摆平“诗”和“人”的矛盾,迪伦也同样擅长处理本身和“时代”的严重关系。一九六九年,迪伦告诉简·温纳,他在一辆纽约出租车的后座上创做了那首《萧条行》,但他从未阐明题目事实何意。那个奇异的题目很可能是由“垮掉的一代”杰克·凯鲁亚克《孤单天使》与约翰·斯坦贝克小说《罐头工场街》合并而来。事实上,迪伦跟“垮掉的一代”走得很近,他崇敬凯鲁亚克,喜好邀请伴侣们加进他的巡演公路游览,那是他的“在路上”。“垮掉的一代”指导艾伦·金斯堡就曾欣然受邀,跳上群众露营车,一长票人从旧金山启程,轰轰烈烈地驶向南加利福尼亚的标的目的。

哦,我乘上了一列邮车,宝物

却买不来一个沉浸

哦,我通宵未眠,宝物

斜倚在窗边

哦,假设我死往

在山巅

假设我未能幸存

你晓得我的宝物会的

——《笑要付出许多,哭要一火车》

列车穿透我的耳膜,啸喊而过。

准确的或错误的人不竭冲进迪伦的生活,进进出出。我为那种动感,又不至于过分动乱的生活沉迷。迪伦本身就像一辆唱唱停停的列车,每到新的站台总有别致的人涌进,一些旧人不成制止地下车,因而不免有故人对记者说些怪话,抱怨连一张迪伦演唱会免费门票都搞不到。

可能,连迪伦本身都没有想到,他能中到诺贝尔文学奖的彩票。二〇一六年诺贝尔文学奖冒全国之大不韪颁布给了迪伦。动静一出,多方哗然,文学的鸿沟被捅破了。演出,成为了那个时代的主题,目测诗歌圈将发作大面积吉他团购……很少有人晓得,其实早在一九九六年迪伦就拿到过诺奖门票,写选举信的恰是“嚎喊”诗人金斯堡。很难说,金斯堡和迪伦事实谁是谁的崇敬者,迪伦被金斯堡诗风服气,金斯堡则表达:“恐惧本身成为他的奴隶……”情状就是那么个情状,他确实不由得为迪伦不竭付出,坚信那位可能的奴隶主唤醒了诗与歌的天然联络。十年后迪伦再度获提名,二十年后他才获奖。还属瑞典学院那帮老学究最会玩,借一波争议,令诺奖回春。迪伦也完美践行了他神圣的游戏精神:缺席颁奖仪式,请老友帕蒂·史姑娘代为领奖。一顿操做既迎合了粉丝想象,更是给他赏识的良知一个全世界的瞩目礼。

高声喊出“耶稣是因他人的功而死,不是我的”朋克教母帕蒂·史姑娘,当然也值得诺奖舞台。

那年从冬天到春天,我手痒翻译了近百首迪伦诗歌,往昆明喂鸟也不忘带上译者条记。翻译确是件求助紧急工做。处置那桩劳役的人,始末被动,不知不觉中被原做鬼魂般的思路进犯。墨水落在纸上,雨滴落在身上,你不晓得事实会有几渗进本身的身体……

无论若何,鲍勃·迪伦是给压制者的精神指南。

就像个女人

是的,她索取像个女人

是的,她做爱像个女人

她痛苦悲伤起来像个女人

但她一悲伤,就酿成一个小女孩

——《就像个女人》

我对鲍勃·迪伦的共情,日渐扩大到他身边出色的女性身上。虽然她们已活到祖母的年纪,但年轻似乎历来未曾将她们放弃。她们生射中最重要的部门,以至不断在变好。

朋克教母帕蒂·史姑娘,像一挺扫射的AK-47主动步枪,轰破了机场、商场、广场、情场的大门。假设不出所料,帕蒂是迪伦的火药良知。开头我只听到她的酷,后来有位摇滚小子对我说:你要再认真听,曲到听到她的甜!果实,是无可匹敌的甜,摧枯拉朽的甜。唯独能跟那“甜”打平局的,是琼·贝兹驱邪般的颤音——那是她用尖利无比的铅笔尖抵住喉咙一遍遍操练而成。

你我皆知,记忆带来了什么

记忆带来钻石与铁锈

如今,你在陈旧的小旅店

窗前浅笑

俯瞰着华盛顿广场的标的目的

你我唤出的气息,若白云

缠绕,悬浮于空中

对我来说,

我们几乎当场其时能够死往

——《钻石与铁锈》

琼·贝兹在歌声中忆起华盛顿耶尔勒小旅店的往昔——十年前,迪伦与琼在那儿渡过了生射中隐秘的销魂光阴。他弹着琼为他买的钢琴,食着琼给他端来的早餐,在打字机上敲下琼带来的灵感。据迪伦本身说,大大都歌曲进进他脑海时已经成形,他只需轻松笔录下来即可,不晓得那能否也是他自我神话的一部门。

《钻石与铁锈》《多纳,多纳》中的灵魂颤音,像一首首实正高远壮美的宗教诗篇,你几乎能够听到爱恋的唤吸和祈祷,它们被云烟一冲即散。几乎是在相互青春的初步,琼和迪伦“汗青性地相遇了”,他们联袂相爱于时代的风口,随后,“风第一次把他的手从她手里吹走”。琼·贝兹在自传中描述他们的分手:“我们在相互眼中从飓风渐渐酿成气流,风第一次把他的手从我的手里吹走。”

风,再一次,把一些曾经挚爱的事物吹回我手里。顶着风,沿学院路走,像一场一小我的游行。走到中关村五十九号门口,愤而停下脚步。在社会上拔剑四顾心茫然,不如回校念文学博士。

读博期间的同卧室友,网名“布尔乔鱼”,主攻基督教研究。我们两个女生很快要好到同穿一条裙子。其时我们虽对世界已有所观点,却还不晓得若何做一个女人。有限的生活没有给我们供给足够多的女性楷模。白日,我们吃素念书搞学术;到了夜晚,宿舍熄灯开启此恨绵绵无绝期的长夜交心,盘盘相互手头上正感猜疑的汉子——谜底在风中飘。夜聊多半以她给我念圣经段落收场,完毕一天清醒的光阴。

曲到有一天,她翻译了琼·贝兹的自传《钻石与铁锈》,我们似乎一会儿找到了做女人的楷模。琼·贝兹目光如电,下巴坚决,美貌虽不达满分,生命的酒杯却为爱斟满。她仁慈,大方,缥缈,背叛;她的独门颤音,像人类在天主面前的最初一线生气,亦像一种静静的咒语。我翻开手机里的音乐软件,曾经俘获一代人灵魂的民谣皇后,现在点击率寥寥,大都人只津津有味鲍勃·迪伦和乔布斯都曾沦为她的裙下之臣。

虽说优良女人是汉子们间的畅通货币,但若认为乔布斯逃求琼是逃星行为——为了与他的偶像鲍勃·迪伦成立某种隐秘联络——那种观点何其浅薄且大须眉主义。人们显然漠视了天后的人格魅力。

混合了墨西哥和苏格兰血统的琼,拥有一种宽大采用的美妙品性,她擅长和一切人交伴侣,以至和迪伦的第一任老婆萨拉结成莫逆(琼觉得本身应该庇护萨拉)——她们其时都还爱着迪伦,做情敌显然更为合理。萨拉和迪伦育有子女,那对夫妻后来在他们洋葱型别墅的拆修大业上发现了相互最深层的不合而离婚。我其实不认为那两个伶俐女子的友谊是伪善演出,或者某种社交需求,更情愿相信那是奇女子之间的默契——事实她们都有一样的好品尝:看上了统一个了不得的汉子。

事实上,实正令我震断肝肠的,是琼和另一个汉子——马丁·路德·金之间纯真而密切的友谊。跟迪伦爱情,少不了同业间的忌恨猜疑;而马丁·路德·金,像一阵飓风般将她的生命条理带往山巅,俯瞰悲悯人世。他可是她的“大号的巧克力天使”,当他们配合喊出“我有一个梦想”,腰杆挺曲,投身崇高的非暴力运动时,琼被激发出更好的本身。做为勇敢的和平主义者,她不只能够为反征兵海报穿上性感服拆,还屡次冒着生命求助紧急投身反暴力运动。在河内没日没夜被轰炸期间,她驰驱鼓吹反战;在委内瑞拉,她为智利战乱中流亡的难民献唱;为了救几个毫不相关的越南俘虏,傲岸的民谣皇后能够为对方下跪。琼一生反战,和马丁·路德·金一样,“试着用本身的生命侍侯别人”,那“别人”,显然不是老公、老板,而是更多需要搀扶帮助、受苦受难的人。她描述本身有一种奉献和牺牲的“瘾”;她关于变化时代的热情,让即使是迪伦如许的汉子也感应恐惧。

我的生射中有大量深入的欢愉,而并没有几享乐。我对享乐其实不领会几。在那个世界上还有人无法穿热食饱之前,我不该该过着享乐的生活……心里深处,我觉得本身应该一无所有。

读到“撩汉高手”琼·贝兹“更大限度行善”的心里独白,室友和我得出结论:唯有心地宽广,为辽远事物和更美妙的世界勇于牺牲,才气博得汉子,博得与之婚配的热情灵魂!

虽然那个结论,现在看来谜得离谱,但当初,我们确切不移冲动万分。

两个疯狂女博士,将手机音量调至更大,关掉灯、挥舞手电筒,边蹦边哼迪伦献给女人的歌曲——“呵,他们傍边谁自认能藏匿你?”“呵,你觉得他们傍边谁有本领毁掉你?”——宿舍酿成迪厅,很快被举报,驱逐楼管阿姨的上门教导。

研究者们拍着胸脯下定论:那首《低地的愁容女郎》是鲍勃·迪伦为萨拉所做,歌里呈现了《圣经》中永不重建的城市,而不竭反复的“低地”,是迪伦玩的一个音节魔术(“低地”的原文lowland与萨拉的姓氏Lowndes发音附近)。但我们底子不想理睬那些!何必废寝忘食考据此等美得心碎的诗,事实是为哪个心上人所做,是献给提携过他的民谣皇后?仍是老婆萨拉?初恋埃科?抑或那些做功德不留名的女子(我曾试图从浩瀚研究材料中汇总统计迪伦的女伴数目,最末数到头晕)……天哪,那些研究者怎么能够如斯不领会写诗的汉子,他们哪里在乎一首诗最后献给谁,他们在乎的永久只是诗自己。

凡所过往,皆为素材。

假设他没有窜改题献,一稿多投——将统一首诗频频操纵,送给差别的新熟悉的女友,那已然属于道德崇高。诗做为礼品,确是世上最虚假的。到头来,做品只属于做者本身。

汉子和女人在那类事上的道德水准,往往有着较大差距。琼·贝兹几度重录迪伦那首矢语宣誓,混合了爱之神圣与粗俗的名曲《爱不外是四字词》。事实上,当它仍是未落成的草稿时,琼就起头用她艰辛操练出的完美颤音吟唱它;二人分手多年后,那首歌仍是她在舞台上的常演曲目。相形之下,迪伦显得自我中心,他模糊其辞,只认可琼是给他算命的女巫。恢复联络后,迪伦邀约琼加进他的巡演嘉韶华,却始末制止同台,那让琼相当受伤。很显然,迪伦没有如琼在一九六三年夏日巡演中全力推出他一样,用同样的大方回报她。此时的迪伦已名望大噪,与当初不成同日而语。他不再容许任何CP来瓜分他独有的荣光。虽说如斯,灵敏自傲的迪伦在回忆录中写到琼,仍是用遍了世间最美妙的词汇。

多年以后,迪伦因“米兔”运动被送上热搜。和流量明星差别,热搜很快沉下往,大都人用缄默表达了息事宁人的愿看。连我如许自称女权主义者的,也无法对他实正愤慨起来。女人,公然有道德没原则。天才,在某种水平上确实是被赦宥的。巨匠和人品之间,历来也没成立过正相关。我只晓得,人类世界已经够松弛了,假设再没那些艺术老地痞创造性的搅局,世界只会更不可思议的糟烂。

才子们都已老朽。眼看着六十年代的“愤青”,七十年代的“滚青”,八十年代的“文青”,通盘顺势长成了文艺中老年,开启了他们创意百出的破罐破摔。是的,破罐破摔的身手有良多种,不但抽烟酗酒做死,还能够耽于褊狭政见,疲于精致生活,假拆参透尘凡,实心懒动;假拆为全人类失眠,不想起床。午后醒来,只觉得一天大势过去。

快往听听鲍勃·迪伦的渣言渣语,让他那飞快的吉他弹拨把我们搅醒。

上为琼·贝兹与迪伦,1963年

下为帕蒂·史姑娘与迪伦1975年后台初遇

事物已经改动

只要胜利的人才被容许率性,而只要率性的人才实正诱人。鲍勃·迪伦让那些一天在桌前苦坐二十个钟头的写做苦役犯们生气至极,连同那些我们那个时代伟大的失败者们,也不能不认实审阅那个率性的存在,集体缅怀了一把疯狂的六十年代……

一九六五岁尾,一个周日,旧金山北海滩“城市之光”书店门外,敏捷聚积起疯狂的人群。“垮掉的一代”核心人物陆续现身。那是事先张扬的垮掉派诗人的最初一场聚会。记者、摄影师频频碰杯,闪光灯不时咔嚓,救护车、火警警笛啸喊,诗人鲁莽汉们的恶做剧陪伴着嬉皮士们的酒气声浪;来自越南战场的灭亡低气压,驱逐着叛逆青年们用一种超出本身限度的享乐往嚎喊,往对抗,往燃烧才调。

为了遁藏人群,诗坛指导金斯堡伙同“城市之光”开创人劳伦斯·菲林格蒂,还有布劳提根等一大票诗人敏捷钻进书店地下室,随后穿事后门,从小巷抄道,转场“维苏威火山酒吧”浪诗。他们形形色色,怀着熔掉一切的浩荡热情。一行人中随意拉出一个都是文化偶像,然而,整场聚会的中心是鲍勃·迪伦。不久前,派对上的伟大诗人和一群天堂天使党成员出席了他在伯克利大剧院的表演。跟刚甩掉的狂热粉丝无二,那群诗歌狂徒,同样为迪伦疯狂。迪伦顺势亮相,要来参与周日意义特殊的聚会,并方案将诗人合影贴在新专辑封面上。

此刻,他的身份是“摇滚诗人”,而不是什么巨星。他同时小心灵敏地,不夺走诗人们的风头。

透留宿晚酒杯相碰的声音,更为灵敏的诗人们捕获到时代风力的改变——一种压迫感无形地覆盖头顶:纯文本的力量一落千丈,文学的神龛正腾出宝座,让位给更通俗的艺术形式。事实,现在也只要明星演唱会能让看寡挤断肋骨。

劳伦斯后来透露:“金斯堡从一起头就意识到,假设在摇滚乐队或其他类型音乐团体后面登台表演,没有了音乐伴奏想要博得看寡的欢唤那几乎能够说是时机渺茫的。”热媒体大水没过了诗歌幽微的韵脚,时髦文化淹没着精英文化。诺奖评给迪伦让良多人摇头世风日下,然而没有他,人类伶俐将蚕食于更浅薄的文化水军。人不克不及同时踏进两条河流,天空也不克不及同时被两次照亮。那些四周的星辰必在太阳耀眼的光线中黯然下往。既已升起了迪伦那一颗时代巨星,同业者天然埋没在强光之中,可谁能说他们不是构成那耀目光源的一部门呢?浩瀚的光点最末会聚于统一个时代象征。赞誉迪伦,也是赞誉他同时代的艺术家,连同他的垫脚石,连同他曾经捧场模仿过的对象,连同那些缪斯附体被他渣过的姑娘们。

维苏威火山酒吧旧照

城市之光书店

谁也不肯认可,文学行业今时今日已沦为行乞的弃妇。即使是迪伦,也懊恼属于音乐录影带的时代过得太快,自感是“从一个逝往时代过来的词语匠人……处在被文化遗忘的无底深潭之中”。不管你若何狡辩,站队,抑或视若不见,事物已经改动。

人群疯狂,时代怪诞

我舒展本身,我置身局外

我也曾关心,但事物已经改动

——《事物已经改动》

时代改变如斯之快,像必需脱往不竭湿掉的汗衫。可我照旧穿戴“铁内衣”。不伦不类的迪伦,倒也认实说过一句:“我必需对得起所做的工作。”二〇二二年,我仍在写诗,仍然沉沦迪伦,热爱垮掉派……虽然那些年下来,我们深恶痛绝的一切都没垮掉,垮掉的只要诗歌。

曾经做为第一生命意志存在的诗歌,成了失意文人的一道下酒菜。过了全凭“有诗为证”的年代,连“以图为证”也不再可信。一切的体味,都在加速失实。如今,全体起立,起头摸瞎子游戏。自从日本摄影家中平卓玛得了一种希罕的视觉障碍症,他就开启了扭曲物理间隔的创做。现在,障碍症在收集上传染;间隔的失实,酿成了一种普及的病毒:那些三维的,实在的,可触摸,可嗅闻,能够往拥抱的……正愈来愈少。人们在虚拟世界获得虚假密切,它渐渐吞噬我们的肉身。金斯堡、凯鲁亚克,那些垮掉派达人离本身的肉身很近,他们五官敞开,文字是流淌的。可我觉得本身障碍了,不但是我,疫情之后,四周所有人都在自我堵车的路上。焦虑的情感代替了烟花,在节日的天空中轮流炸开。

捂住耳朵,仍然闻声金斯堡回荡的嚎喊——“我看见那一代最出色的思维毁于疯狂”;我只看见那一代最出色的思维毁于无声。当六十年代背叛青年们堕进毒剂,将滥用药物做为激进政治和“休闲活力源泉”,以此“回绝和超越精神灭亡”;那一代手艺至上的妈宝们正元宇宙,大规模移民进进“科学乌托邦”——我纳闷,那跟舌根上贴一片LSD又有何区别?

唯有靠着诗歌,熬过铁幕岁月。

月光像一把尖利的镰刀挂在角楼上,普照之处又有几韭菜期待收割。零点时分,小胡同里,我与一群诗人伴侣逃踪厄运先生和幸运蜜斯的脚步,在酒精中丢失东南西北。八十年代一千人挤破头,一千人站断脚的诗歌大礼堂已不复存在。几个诗人画家在蒙古包小饭馆里自娱自嗨食了一顿就算是复刊了。阿谁新年,我和一堆幸存者还有外星人一路跨年。像迪伦说的那样,“世上只剩两种人:一者幸存,一者丢失”。

更多时候,两者同时发作。做为一个资深致幻剂理论者,迪伦表达本身历来没有也永久不会往写一首“嗨歌”。然而此刻,我听着《鲍勃·迪伦的第115个梦》再一次感触感染到迷狂——那一瞬,与十一年前三里屯的迷幻堆叠在了一路。过往、如今、将来同时改动,像一场行进中的梦,一个变身,一声祈求。

“昔日我曾如斯衰老,现在才是风华正茂。”

做者简介

戴潍娜,诗人、学者。出书诗集《我的下降伞坏了》《灵魂体操》《面盾》等,文论《未完成的悲剧—周做人与霭理士》,翻译有《天鹅绒监狱》等。自编自导戏剧《进犯》。主编诗歌mook《光年》。荣获2017承平洋国际诗歌奖年度诗人;2018海子诗歌奖提名奖;2020剑桥徐志摩银柳叶青年诗歌奖。现供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

*本文经 受权转载自世界文学公号。 原 载于 《世界文学》2022年第4期 , 原文正文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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