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是崇山,峻岭是峻岭。两处地名。一南一北,阿谁时候,骑马要跑七天。过两条大河。
很早的时候,我动了念头,想往崇山,走峻岭。实要动作,我得履历五千年,行走大小几十个王朝。瘟疫,战乱,洪水,大旱,灭国。我还需爬过文字的山河,曲到甲骨文,到结绳记事。肉生厚茧,没齿削发,做一件远远无期的事,事未成,身已死。那个念头渐渐消逝了。远行的念头都消逝了。门前就是一条小河,有时想往河里泡一泡,只是听水响,听着听着,下河的念头就消逝了。然后又有了下河的念头,那些念头又再消逝。念头像河里的鱼,当它消逝的时候,是潜躲在深水处。
有大鱼,潜为龙。不改穿着,龙鳞也是鱼鳞。大鱼,那时喊鲧。某个念头,取个名字,成人事,没来得及取个名,就水泡一样,失落水中。
鲧一路下潜,隐于崇山,世称崇伯。那位进山砍柴的人拾得一块铜,上面有字符,他说得了仙符,让我认。我只读出虫伯二字。此外字符笔划残断,又是古体,全不认得。认不得那些字符不妨,交给考古研究院,那里的人有大学问,他们认得所有古体字,他们能讲清从古到今的大事小事。是考古研究院的院士们发现了古代,没有那些院士的汗青还能喊汗青吗?他们傍边,有一小我会摸骨相术,说三星堆阿谁大铜人是色目人,来自波斯。他们傍边又有一小我,会用鼻子嗅出各类金属的味道,他嗅出那大铜人的气息,那铜矿来自非洲一个古老的矿坑。为什么不在安徽的铜陵或者贵州的铜仁取矿炼铜?要往远远的非洲取矿?独一的阐明,那时国度就有资本意识,留下本身的铜铸钱,山河万代,不竭铸钱,铜没了,钱就没了,影响财务。那时的马,是纸剪出来的扁马,有单翅,会飞,还不食草,是很好的运输东西。纸飞马驮矿石回来,飞过埃及,飞过长安城,飞到四川盆地,从半空卸下铜矿石,落在三星堆的炼铜炉里,化成铜水。象牙化石会从炼铜炉里本身跳出来,它想复原成一只大象,回到非洲,对象群讲它的履历。假设那样,它不再是一块化石、一根象牙、一头大象,它是象群中的一位象院士。
砍柴人拾的那块铜,是青铜,崇伯二字清晰可见。崇伯就是鲧,兄弟二人,他是老迈,居崇山,故称崇伯。人从山姓,为崇氏。鲧生禹,那对父子,是在水患傍边渡过的。他们父子所处的年代,洪水滔天,阿谁时候,立国简单。黄帝在太阳出来的处所摆一块石头,在太阳落土的时候摆一块石头,在南方插一根棍子,又在北方插一根棍子,最初在中间立一根柱子,就是一个国度了。东边那块石头喊碣石,西边那块石头喊昆仑。南边那根棍子喊九嶷山,北边那根棍子喊阿尔泰山。中间那根柱子喊国家栋梁,立于黄河之中。上古称呼,又称洪荒。洪水与萧条。那时,只要两种人,被洪水冲走的人和在逃离洪水的人。老娘被洪水冲走,儿子在逃离。丈夫被洪水冲走,老婆挈儿带女逃离。上古离乱,纪年史也乱。考古研究院的几位院士也摇头。黄帝传国于尧舜,尧舜使鲧使禹治水。自黄帝往下,生昌邑,生颛顼,生鲧,生禹。尧舜为黄帝一脉第八九代,晚生鲧禹几代,后代权利再大,又怎使唤他人?砍柴人后来又在崇上拾得几块老铜,都有古体字,意义含混,不计时代,可任取其意。那时没族谱,编年体例也纷歧样,人又特殊长命,玄孙子做太祖父的上司也有可能。
黄帝,以五谷养全国,以百草治百病。以食药惠民强国,以种植和养殖昌隆世。到尧舜,人给家足且有余。余本为馀,食多有剩余。余外的可存私仓,也可上交国库,以备歉岁。尧舜圣明,全国尽尧舜之风,无硕鼠偷粮,《诗经》所写硕鼠,是尧舜以后的事。恰是尧舜之盛,全国洪水滚滚,黄帝传国,只传五谷、百草,那洪水的事本来回共工氏负责。六合不仁,万民不利。以尧舜圣明,不忍看全国惨相。帝子传召,征百官治水。近水者不成用,怕水。居高地者不成用,不识水。七挑八选,选中鲧,黑大粗壮,身鼎力斗胆大,又是黄帝一脉,帝心可依。帝子命鲧为治水特使,见官大三级,有碍治水者,先斩后奏。
那时候,帝子的住处不是后来的皇宫,和一处庙差不多,只是比庙巩固,石头砌的。在石头屋里,帝子对鲧说,那洪水,说来就来了,麦子稻子都被水冲走了,那可是依黄帝的种植法栽种的五谷呵,以后,又要食草根树皮了?洪水再涨,灭了炊火,又该茹毛饮血了。那么多人被洪水冲走了,人在高地哭喊,我在那里也能闻声,他们都是尧舜的苍生呵。使你治水,是治尧舜全国呵。
于是温酒,两人各饮七七八八,醒意朦胧,鲧想说一句什么,话到嘴边,又忘了要说什么,不断到死,那句话也没说出来。全国一汪黄汤,自昆仑往东倾泻。鲧看水象,若牛羊脱纤绳出圈,马掉笼头,撒泼不驯,肆意众多,添百姓之苦,乱人之心,必坏我尧舜全国。鲧久未征战,面临洪水,如临大敌,徒生多少英雄气,誓与洪水一战,那一战,即是几年。鲧治水大法,就是围墙,拦截。把撒泼的畜群围在圈里,令其征服。鲧征来十万民夫,筑河堤,修院子。担土抬石,鲧力大,以一当十。鲧所到之处,洪水退下三尺。水涨,堤高。堤高,水涨。三年、六年、九年,鲧治理的河流,都成地上河。俗名悬河。后有成语,口若悬河,出自鲧治洪水。九年治水,治出悬河,鲧无时不忧心忡忡。万千生灵,悬于一线,悬的是尧舜山河呵!
鲧提了铜钱,走上大河堤,那件随身刀兵,九年未杀敌,只斩洪水,三十几斤的铜钱,瘦到十来斤,鲧身长九尺,已矬为七尺。九年治水,伤筋动骨,洪水食铜也食人。那大水,你进一尺,它退三尺。你退一尺,它进百里。任英雄盖世,全国无敌,唯水不成欺。鲧边走边看,河堤很长,河有多长,那河堤就有多长,不断延伸到看不见的处所。那么长的河堤,实称得上宏伟。九年培养大业,泥里水里,挑土抬岩,忍饥挨渴,一刻也不敢懒惰。日复一日,水涨堤高,堤高水涨,竟成地上河。是也好,非也罢,功也是它,过也是它。
阿谁人没被洪水淹死,在山上的岩洞里住了些日子,他来河堤上觅食物。看得出,他饿了很久,缺营养,脸瘦无肉,只剩一张脸皮。他是居庸族人,居庸族人食得再好也是那个样子,瘦得皮包骨头。在岩洞里只能食到野菜和山果,人就更像个居庸族人。山上也可捡鸟蛋食,填补营养。他嫌鸟蛋腥味,宁可缺营养,也不食鸟蛋,他来到河堤上,是为了捡几条死鱼,洪水消退,会有几条鱼死在河堤上,假设不被鸟鸦叼走,是会捡到死鱼的。
居庸人见了鲧,觉得来迟了,死鱼再多,也是被鲧先捡走了。居庸人问鲧:
鲧大人,你捡到几死鱼?
鲧看了看居庸人,没说话,一边走,一边看河堤。风雨消停,天高云淡,水流天尽头。
居庸族人捡到一条死鱼,有五尺多长。他想喊鲧过来,帮他把鱼弄走。又怕鲧过来分他的大鱼。鲧已走远,要喊他也听不见。
鲧查了几处管涌,几处蚁穴。河堤安定,没滔天洪水,大堤不会瓦解。大人,你在捡死鱼吗?适才阿谁人,似乎是对他说话。河堤上只两小我,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阿谁人必然是同我讲话了。阿谁人是居庸族人,身子薄弱,没征他修河堤,他像一顶枯叶糊的帽子,怕风吹走,怕雨淋坏。洪水来了,他往山上跑,洪水退了,他下山捡死鱼。那小我,食赈粮,食尧舜粟米,不讲尧舜话,只讲居庸话,说居庸国若何若何好,地势高,不怕洪水。那年,大水涨了七七四十九天,水齐南天门,就是不淹居庸国。人们挑土抬岩筑河堤的时候,阿谁人喊话,傻呢,还不如往居庸国。没人理他,挑土抬岩,很忙。
阿谁人又喊话,堵河围垸,做了件大蠢事。那话传到帝子那里,突然觉悟,那人世间,有大伶俐人,也有心怀全国的人啦。帝子从石头屋出来,带文武侍从几十人,乘竹筏南巡,一路上,洪水势大,岸上多是逃离洪水的人。几处有炊烟腾起,却本来是啄食腐尸的乌鸦。有几次,帝子和侍从乘的竹筏,差点被巨浪掀翻。在河堤边走边看的鲧,见帝子一行由水上而来,半跪做揖迎驾。
帝子上了河堤,四下打看,满是凹地。河在高处,一条悬河。帝子回鲧,九年时间,你就干了那个?一旦那河堤瓦解,万千水深火热,那就是谋杀。半跪的鲧,已是伏地,说臣罪不容诛。万死难以赔罪呵。帝慈祥,不思万民磨难,不忍刺死臣子。是洪水要杀我,那河堤要杀我,全国要杀我。鲧挥铜钱,割下本身的头,又双手抛掷头颅于河中,水涨三尺。九尺身躯伏于堤上,化为岩石,补一处河堤。那石头坚硬,做栓船石,经夏、商汤、春秋、战国,又秦,又汉唐,那石头并没有磨损,喊万年石,又喊断头石。那块石头后来沉进河底,那块无头龟形石,也喊万年断头石,不再是鲧酿成的那块石头。到大兴旅游业的年代,那块石头改名“得来石”,石来运转的意思。水边峭壁,刻了个大大的禹字。原来是刻了鲧字的,那字难读,于是凿平,刻了尧舜人像。那一处河里鱼多,满是大鲤鱼,搞了个鲤鱼爷,旅客很旺。
崇山,与天门相看,山连山,即是天子山。好山得好名。禹在崇山顶,眺看水势,公然是全国无水不朝东。水由高走低,任其自流。全国水患,莫不是围堵,因由如是,水天泄处必成灾害,治水者,知水不成欺。鲧治水九年,败在围堵。
有人来报,枭首而亡。头未挂在树上,随流水而往。断头尸已化成岩石,楔进河堤,生成堤纹。帝子怒,鲧自觉功亏不治水,自刎于河堤赔罪。
禹问母亲,父亲本年几岁?
母亲说,你父亲忌日即生日,正好三百岁。
禹自忖,江河千岁不寿,人活三百岁是仙。
帝子拾鲧铜钺,青光如皓月,其刃尖利。帝子一叹,实乃好铜好器,如斯重器,必长我尧舜精神,固我河山。帝子传禹至石屋,将铜钺交禹。帝子说,乃父得此重器,为黄帝所授,五代单传,不锈不折。全国幸有鲧,顾念苍生,与洪水厮杀九年。其功如半月,过如半月。功过长短,得圆月。乃世伯此铜,交付予你,柄有温热,留青铜精气。你再治水,想必全国无忧,造伏水患。
禹远看崇山,揖拜老娘,妻儿。召鲧旧部,治全国洪水。传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进,加上此次与家人远看道别,应为四过家门而不进。
禹治水,三年罢了。第一年,不见禹有动静。率部下从东到西又从南到北走了一遍。第二年,禹绘治水图,绘五湖,绘九条河,河湖相连,灵通四海。绕山脉,破顽障,引积水从流。到第三年,禹将治水图分记二十块树皮,分发至二十处,遍地联动,自共工氏后,起头了一次严重的山河治理运动。
禹治水而治全国,立夏国,定都于崇山,夏禹封大禹王,尊为崇伯。是年,舜辞帝位,隐九嶷山,染疫,死于苍梧。政权和平交接,传国传德,得夏传子,家全国八百年。苍生常忆尧舜。
夏传子,家全国八百年。一国之寿,实是不短。后来史乘,只记禹治水患,未记那八百年间事。似乎八百年不外一息人世炊火。苍生脱洪水之困,人心思平和平静,守日月八百年稳定。后商汤之变,而周,而春秋战国之乱,而秦同一全国,而汉唐,而往后改朝换代,哪个朝代也没到八百年。人心稳定,似以八百年为限。
禹治水而治全国,立夏国,人人安身立命,家家衣食手段。居庸人连续几夜睡不着,星星月亮也刺眼睛,他爬到房顶上,拿根竹竿朝天上戳,想把星星月亮捣下来。他再不克不及到河边捡死鱼了。水不再乱,回江河湖海,有哪条鱼会那么傻?它偏要往岸上跳?说水不紧,鱼不跳,水有宽处,轻松安适,鱼就宁静。水的改变,对一个打渔人来说,是劳做,关于一个捡死鱼的人来说,是懊恼,生怨气。
禹在石头屋里,坐在那块石头上,那是舜坐过的石头,帝子在那块石头上必然坐了很久,石头变得光秃秃的。禹坐上那块石头,就起头想全国大事。几小我分一头杀死的野猪?几人分山林田土?几人在夏国?几人在别处?一个汉子要几个女人?几子女要一个父亲?禹坐在石头上想呵想呵,他至少要想出以后八百年,要几个父亲才气延续人世炊火。
居庸国人在石头屋外,击石求见禹王。下人来报,说有一雷公嘴的人,屋外击石求见。
居庸国人见禹。禹见来人,只剩一张嘴脸。身如蜕下的蛇皮。来人不像是华夏族人。居庸国人跪在那里,仰头对禹说话。他其实是站着对禹说话,因为矮如侏儒,禹认为来人不断跪着。他嗫嚅些什么,禹一句也没听清。他从鲧治水筑堤讲到禹引流回海,讲鲧勇武,讲禹圣明。又讲了全国忧患,匹夫有责。可能又讲了水运国运那些大事。讲居庸国地势高,不会被水淹,华夏凹地,年年水淹,代代出治水狠人。他嗫嚅一阵功夫,最初说到死鱼。
禹闭着眼睛,似听非听。突然睁开眼,对摆布说,那小我要食死鱼,弄两条死鱼给他。摆布回话,回大王,大王治水治全国,水丰鱼肥,河里鱼多,岸上死鱼不见,或有,也早被老鸦食了。
禹问摆布,活鱼变死鱼就那么难?
摆布诺诺。
那居庸国人能否还食死鱼,他以后若何食鱼,史乘不记。后来的食谱上有臭鳜鱼,能否来自那位居庸国人,不得而知。
食死鱼的居庸国人,改食活鱼,突然跛脚,折崇山一木做手杖,身如蝉翼,竟行走如飞。自叹,全国之水,若一匙鱼汤,崇山之木,岂是柴薪。
砍柴人捡到的老铜块,已有十几块,说不定哪天他又会捡到一块老铜送到我手上。我对砍柴人说,那些老铜不值钱,那些字值钱,文物市场上,老铜上的字,一颗字一万块钱。一颗字,值你砍几柴?砍柴人说,字是我捡的,柴是我砍的。那字再值钱,也不是我造的,不回我。山里的石头都酿成金子也不回我。我说,也不回我,我不识那些字符,没那学问。
崇山只剩崇山,夏都城城,已是传说。就连鸟兽虫鱼,草木山石,也只是后来的样子。像三叶虫,弯角虫、飞龙,只存化石外形。
山中看山,山往横生,不往高处长。上下短,腹背厚,像一个胖子。夏国定都崇山,山中的大胖子。胖如肥象,有福,国运好。形若瘦马,国运衰。又逢五马六猴,国之祸乱。那时的夏都城城,星月点灯,夜不是很黑。白日的市井,人爱往人多的处所挤,一小我在人群里穿来穿往,像只老鼠,或者像个茶房的。那时街市没有酒,没有绸布,连豆腐也不会有,没有铁匠展和算命看相的。最贵的是肉和兽皮,一张兽皮可换三件树皮衣,一尺肉可换一块咸石。那些工具不断很贵,几千年以后的街市上,肉食皮革,也不平沽。禹走过街市,见了几个大肚汉,一斗米的食量。那几小我先是跟鲧围水堵水,然后又随禹治水引水,身鼎力大,治水有功。禹问几位大肚汉,食得饱不?几位大肚汉答复,禀告大王,食得饱。就是食饱了没事做。晒晒太阳,操一费心。大王哪天有事,要召唤我们兄弟几个,我们每餐饭仍是能食一斗米。禹长揖而过,回石头屋往了。
再说那时出了个异人,名仓颉,身高与鲧比肩,有三只眼,识鸟兽蹄迹爪印,拜洛书,造字。画石壁得彰显,刻甲骨得时髦,由此结束结绳记事。因形生字,得字生义。传《周易》,诸子百家,诗词歌赋。又得汉人蔡伦,造纸载字。一路汹涌澎湃,生生不息。自此,自尧舜,自鲧,自禹,自仓颉,全国分化,山河一类,文字一类。劳力者治山河,劳心者治心。
夏国的国库积满兽皮。知全国出怪杰仓颉,得奇物文字,此物万年不腐。禹使二十匹良马,驮毛皮献与仓颉,换得一个禹字回来,细看,阿谁禹字越看越像本身,便造了禹字旗、禹字匾,招展于夏都城城。
禹有一女,取名姒,聪明。妻对禹说,昨夜有梦,一朵桃花进怀。妻有身孕,生姒。生成丽量,倾城倾国。姒十八未嫁,梦游峻岭,遇一吹木叶少年,到羞时方醒。姒醒来,用木棍摆出个姒字来,禹见字大喜,对世人说:早知我儿也会造字,就没必要费许多兽皮和良马了。姒又用木棍摆出几个字——日,月,水,火,人,天,地,土,市,马,牛,羊。禹喊铜匠记下,做成铜字。不消,只传千古。
一日,晨曦中有大鸟临窗。羽生七彩。姒同大鸟隔窗说话。大鸟说是从峻岭那边飞来的,要看看全国最美的女子。又说峻岭那边,鸟生七彩,女子穿戴白花。崇山美人,不图百花穿戴,生成都雅。姒问大鸟,峻岭有吹木叶的少年,你可见过?大鸟未答,飞走,遁进天际。姒看着窗外蓝天白云,怔了很久。她对比来的一朵白云说,我要和你一路往峻岭。
姒造的那些字,做成铜字,禹喊来那几个大肚汉把那些字送到有人家的处所,喊派字。派字的处所就有了地名,有地名的处所就是夏国的领地。那些领地满是鲧和禹昔时治水的处所。那几位大肚汉都是和洪水拼过人命的人,他们几个,后来都死在派字的路上。全国冻雨,在铜字上结出厚厚的冰,越压越重,人最初就被压死在铜字下面。他们也其实太老了,人老不经累,食量再大也没有用,能一餐饭食一斗米又如何?那一斗米的气力末会耗尽。他们死在哪里,铜字就落在哪里,地名就何在哪里。那些人倒下的时候,他们的灵魂还在往前走。那些走失的灵魂再也回不到本身的骨骸,飘荡在万水千山。
那位居庸国人,已经多年捡不到死鱼,也就不往捡死鱼,必只在家等死鱼。那些打鱼的人总会拿出一两条鱼放臭,再送给他食。食饱死鱼,他会拄那根手杖飞一会儿,看一遍山河,追想全国洪水时代。那小我不招蚊虫,没什么血,汗水有臭鱼气息。没血的人,不会生病,瘟疫也不找他。洪水事后,瘟疫时髦,人染疾无数,神农氏百草百药,也难救治万千生灵,那居庸人无病无灾,一条手杖,天上一下,地上一下,来往如影如风。夏家全国八百年,他和治水治国没毛关系,只是食死鱼那事,传播了八百年。居庸国也是他本身瞎编的,他是从一个部落逃出来的奴隶。阿谁部落里的人因为一场瘟疫死光了。他在柴房里一醒觉来,只见四处是死人,连阿谁使唤他的头人也死了。头人就像山君,虎死不倒威,尾巴还会动。头人没尾巴,只拿眼睛威风,人不克不及动弹,眼睛还瞪着。没什么动静,他便慌里慌张地逃走了。他翻过几座山,又折回往,见头人还坐在那里,他找了块兽皮给头人披上,再过些日子,就要下雪了。他没生病,也没活八百年,耗尽一生不多的血,干涸而死。他死在一块石板上,像一条蜕下的蛇皮。旁边长出一种草,多肉动物,喊晒不死草,捣烂能治烫伤。
居庸国人离世的最初日子,找了些树皮,天天画一些□□,他说那喊字框,拆字用。像竹筐,可拆粮食。到他死的时候,他画了八千多个字框。曲到今天,有写小说的人还在用字框。
姒的字没舍得拆进字框,她带了几颗铜字往峻岭,往访梦里吹木叶的那位少年。凭崇山木杖,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各人闺秀尚不成徒步,帝王之家女子,又哪能拄拐远行?路途远远,车马迟缓,路上走了五十多年,修了几回车,换过几代马。人到峻岭,已是老妪。梦里吹木叶的少年,已成吹笛老者。谈婚论嫁,人生一季节,说过就过,五十多年,都让车马误在路上了。峻岭多桑树,家家养蚕,抽丝织帛,又人人会挑花绣朵,汉子会染丝纺织。姒到了那桑麻之地,自是欢喜。学织练绣。又三五年,姒习得织绣艺,带了蚕种桑苗,一路种桑养蚕,教授身手。一年一新蚕,回到崇山,已两百多岁。当时,禹已铸成铜像。天助夏国,五谷丰收,六畜昌隆,桑麻茂盛。
崇山地肥,桑树插枝成林,蚕大丝好,织帛比峻岭那边好。姒身后,葬于一桑树下,坟年年长大,成一座山,名桑陵。
又几百年,夏传子,家全国至桀,已八百年。时有天象,天狗食日。有识天象的,说夏国将亡。桀说,民如太阳,太阳不亡,我夏国怎么会亡?桀好美色,以百丈丝帛获得美人妹喜。妹喜欢听裂帛之声。桀命人撕帛,裂帛之音不停于耳。费丝之多,种桑人苦不胜言。那撕帛猛于洪水,还不好像夏国一路死了。
说话间,已是商汤。夏国八百年寿。
那位进山砍柴的人说,山中风起,可闻裂帛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