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信恩 | 鲁迅与大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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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大运河

何信恩/文

图丨《鲁迅全集》

天文空间是文学发作的重要场域,而江河是最富诗意与灵性的天文空间。江河水滨不只是浩瀚文学家的栖居之地,孕育、留驻了他们生命生长中的黄金岁月,更是他们在四处离散、寓居现代都会中带着一种失落的乡愁激动的驰念之地。故土的江河往往会成为文学创做的精神原乡。近代开埠以来,水路交通更为便当,长江航运贯穿工具,远涉国外,是文学游子肄业谋生,游历迁居的重要通道。与前人比拟,他们拥有了愈加丰富的水路空间体验,因而在其笔下构成了特殊的现代运河景看,鲁迅也不破例。

鲁迅在世五十六年,有近20年时间在绍兴渡过,其脚印广泛稽山镜水,越地江河纵横,湖泊密布,素有水乡泽国之称,早在春秋期间,那一带就是“西则迫江,东则薄海,水属苍天,下不知所行”(《越绝书》)。跟着天文情况的不竭变迁,那里逐渐构成了曹娥江水系、浦阳江水系和三江水系航道,加上浙东运河贯穿而过,水网交错,河道遍及。在如许的天文情况中,江河行船成为次要的交通体例,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少年鲁迅经常搭船往返于城乡之间,好比随母亲到安桥头外婆家消夏,与小伙伴到赵庄往看社戏,到东关往看五跋扈会,到郊外往扫墓,到皇甫庄、小皋埠投亲借居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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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丨皇甫庄包公殿

鲁迅外婆家安桥头在绍兴城东北30华里,是一个离曹娥江不远的偏远小村。其时全村仅百来户人家,大都姓鲁。正如鲁迅所说:“都耕田,打鱼,只要一家很小的杂货店。……他们也百分之九十九不识字。”唯有鲁迅的外祖父鲁希曾是全村最有身份的人。他系清咸丰年间的举人,当过户部主事,后因病乞假回家。一条工具向小河横贯安桥头村,外婆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因其建筑面北,故称朝北台门。台门临河,右侧有一石砌的通宁桥。自从外祖父鲁晴轩中举以后,嫌安桥头住所太狭隘,便迁居皇甫庄。此处,四面环水,村内港叉纵横,河湖碧波粼粼,渔船如梭,是典型的平原水乡。村民除处置农业以外,还兼以打鱼虾为业。本地有“皇甫庄,大处所,九溇五祠堂,要食鲜鱼、鲜虾,小库、皇甫庄,要食老酒,曲落后离江”之说。鲁迅儿时常随母亲到皇甫庄往贺年、扫墓及消夏等。

皇甫庄东面有一个很大的湖,名贺家池,湖面开阔,相传有五华里曲径,四周数十里,为绍兴八大湖之一。贺家池西岸与皇甫庄隔河相看,有一飞檐挺拔的古建筑,那就是远近闻名的包殿。每年夏历六月十六日包拯生日那天,人们就在那里搭河台演社戏,祈求村民安然,六畜昌隆,五谷丰收。过往绍兴的寺院内,或建有戏台,或暂时搭台。水乡的寺庙,大都临河而建,搭台时半个在水面,半个在岸上,故称河台。每次演社戏,至少二三天,远近的看寡或坐船或步行,会聚包殿看看一年一度的社戏。有时还在贺家池赛龙船,热闹的排场可想而知,每逢包殿演戏,少年鲁迅和母亲常被邀请往赏识。

旗杆台面南面百米处,有一个火烧场。传说昔时清朝官兵在那里杀戮了一批被俘的承平军将士,皇甫庄村民为了安慰死难者的亡灵,常在那里演“大戏”和“目连戏”。目连戏本是一出鼓吹存亡轮回、因果报应的“惩恶戏”,后来酿成消灾祈安的“承平戏”。鲁迅曾说:“凡做戏,总带着一点社戏性,供着神位,是看戏的主体。人们往看,不外叨光,但‘大戏’或‘目连戏’所邀请的看客,范畴可较广了,天然请神,而又请鬼,出格是横死的怨鬼”(且介亭杂文末编·女吊)。少年鲁迅也曾冒着被父母觉察后有挨吵架的风险,与皇甫庄的农人子弟一路饰演过那种鬼卒。“目连戏”与“社戏”有一个区别,它原先一演老是要好几天,但后来也纷歧定了,凡是是从太阳即将下山开演,到次日太阳出山为行,绍兴人俗称“两端红”,以示不祥之意。

大运河文化是小桥流水,古道西风的乡土文化,在家乡绍兴的运河里“远哉远远”看的“社戏”,更是让鲁迅感念一生;“实的,不断到如今,我其实再没有食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社戏》)。

鲁迅和二弟周做人在皇甫庄出亡半年之后,即1893岁尾,因为外婆的住房典期已满,房东范姓要赎回往,两个舅舅只得各奔工具。小舅父跟着外婆回到安桥头朝北台门老宅,大舅父迁居到离皇甫庄不远,位于绍兴城东十公里的小皋埠。传说“皋显子八人,又继子一,居高平。父子有德于乡,卒后村夫思之,各祀其一,大皋埠、小皋埠、唐家衕、漫池、上下蒋、工具堡、郦家埭、临浦等处皆祀之。小皋埠皋王祠,相传祀老皋王之少子,故唤其地名曰‘小皋埠’”(《绍兴县志材料》第一辑)。

图丨鲁迅外婆家—安桥头

小皋埠旧属绍兴府会稽县,也是一个典型的水村落镇,四面环水,村中港河穿插。因村子很大,故本地人有“小皋埠不小,大皋埠不大”之说。村民大多以耕田为主,少数兼以捕捞业。

鲁迅昆仲借居的小皋埠当台门,是一座胡、秦两家合住的宅院。此中秦家有大量躲书,使鲁迅获益颇多,在那里,鲁迅第一次看到石印的《红楼梦》,精巧的插图,惹人的序目,使他如获至宝,爱不释手。在当台门,少年鲁迅还阅读了大量的古典小说,那对他后来整理和编写《古小说钩沉》和《中国小说史略》大有益处。

鲁迅初到小皋埠时,人生地不熟,可是不久,就与本地的农家子弟逐步熟悉。他们也和皇甫庄的小农友一样,常约他一路到野外放风筝、看牛、戏狗、钓虾,陪他往大皋埠看庙会、看龙船赛舟、看社戏。在那里,鲁迅同样体察到农人生活的困难困苦,加深了他对下层人民的领会与同情。

此外,鲁迅还到过啸唫(位于绍兴城东北,距城30公里,旧属会稽县,现属上虞区)阮家大姨父家,1900年一月初七日,《周做人日志》有“夜大哥开船至啸唫”的记载。

1901年正月初八日,《周做人日志》又有“开船往吴融(位于绍兴城东北十四公里,现为孙端街道所辖,系鲁迅大姑父家所在地)傍午至。午饭后开船至寺东社庙看戏”的记载。

图丨绍兴城东古运河(戴秀丽 摄)

鲁迅在绍期间,几乎每年都要到吴融往看看大姑父、大姑母,并乘隙看社戏或看潮,此处离曹娥江不远,有一座桑盆殿,殿内供奉的是水神——张神菩萨。每年总要在桑盆殿演戏,举行庙会,鲁迅昆仲和母亲常被邀请往看迎神庙会、社戏或看潮。春节期间,则有贺年活动,1901年正月,正在南京读书的鲁迅回家度假。初七日晚,他同周做人一路坐船到道墟(位于绍兴城东20公里,其时属会稽县,现属上虞区,有两条工具和南北向的河流穿镇而过,是其时毗连各地的重要水乡商埠,每逢单日为集市日,四邻八乡;十里方圆的农人与小商贩均前去赶集,非常热闹)给章家姑丈贺岁。

离道墟不远的东关(距绍兴府城70里,有良多商展,为会稽县更大的集镇)是鲁迅的小姑父家,镇上建有两座庙,一为梅姑庙,一为五跋扈庙,规模不小。会稽东关五跋扈会为八县之冠,极尽豪华,反常热闹。在鲁迅的记忆中,留下了极为深入的印象。后来,他还专门写了《五跋扈会》一文,详尽记述了那件事。

除此以外,鲁迅还到过生祖母孙氏的娘家——偏门外跨湖桥孙家,四周有一个万年台,逢年过节都要演社戏。继祖母蒋氏的娘家——鲁墟蒋家,那是一个大村庄,有一条南北向的大河穿村而过,把村庄一分为二,故有东鲁墟与西鲁墟之分。村南有一座南北向横跨萧绍运河的三孔石拱桥和二十孔石樑桥构成的大桥,名“泗龙桥”,俗称“廿眼桥”。该桥全长96.4米,至今仍然是通往邻村的要道。

鲁迅离乡之后,也常在回乡的短暂时间里搭船游览名胜和走亲访友,如1900年1月,他从南京回绍兴,与章闰水游览光景名胜,到小皋埠拜见舅舅。1910年7月他从杭州回绍时,曾到小皋埠看绍剧,到昌安门看目连戏;在绍兴任职期间,他常与兄弟友人搭船同游,到曹娥江沥海看潮。1913年6月,他从北京回绍兴,又与三弟周建人等同游兰亭、禹陵等。故土的江河及沿河村庄都是他后来文学世界的重要天文空间,水路行船体味则被他写进了多种文学做品。

图丨绍兴古城运河

除了在水乡绍兴的江河体验之外,鲁迅屡次离乡肄业,回乡省亲,北上南下,外出讲学,经常往返在水乡、运河、长江、钱塘江等水路空间。其时从绍兴动身,独一的道路就是走萧绍水道(即浙东运河西段,又称西兴运河)到萧山西兴,全程约90公里。据统计,从1898年2月鲁迅初次赴杭到1919年12月举家北上为行,他往返(包罗路过)杭绍间如以单程计,共33次,均为水路。

其时西兴是钱塘江南岸各市县到杭州的必经之路,人与货都须在那里摆渡过江,钱塘江常有潮汛,风急浪高,充满求助紧急,但鲁迅对此早就习认为常。过江后再坐驳船经内河到杭州拱宸桥,再搭船到上海。1895年杭州开埠后,沪杭之间的水路交通非常便当,那为鲁迅的肄业之路供给了包管。家乡混浊的河水把鲁迅送到上海,然后他又搭船沿着长江逆流而上抵达南京下关。1902年3月,鲁迅乘日本大贞丸汽船从南京动身,顺长江经上海走出国门,抵达日本横滨,开启了他的风云人生。鲁迅4次赴日留学及投亲的往返旅程,即绍兴——杭州——上海——日本,走的全都是水路。1912年5月鲁迅赴北京任职,尔后的回乡投亲及迁居的旅程有了明显改变。北上凡是是搭船到上海,经海路到天津,再坐京奉列车(1912年元旦全线通车),南下凡是是从北京乘京奉列车到天津,再乘津浦线火车(津浦铁路1912年全线通车)到南京,渡长江,乘沪宁路火车到上海,从沪杭车站(1909年上海南站到杭州闸口全线投进营运)乘沪杭路车到杭州南星桥,渡钱塘江,再坐船到绍兴。

图丨西兴过塘行运河(戴秀丽 摄)

从故土到远游,鲁迅一生的江河体验非常丰富。他不单熟悉水乡及运河上的各类船只,也熟悉行走在运河上的船夫与纤夫等形形色色的人物,看惯了水上的江湖世界。江河体验促成了鲁迅丰富的文学世界的建构,其笔下的良多人物、故事、诗意、梦境、抱负、责备等都在江河体验中逐个表达。

在鲁迅的文学天文邦畿上,绍兴无疑是最重要的文化天文空间,从1920年9月在《新青年》第八卷第一号颁发《风波》那篇以河流及周边为次要天文空间的小说以后,小说集《呐喊》、《徘徊》,散文集《朝花夕拾》中的良多篇目都是以绍兴水乡做为天文空间原型而建构的,如鲁镇、未庄、赵庄、平桥村等。此中《风波》(1920)、《故土》(1921)、《阿Q正传》(1921)、《社戏》(1922)、《离婚》(1925)等一系列做品都是在河流场域中展开的,是典型的河流文学文本,因而,鲁迅不只是现代乡土文学的奠定人,也是现代河流文学的开辟者。

现代学人中,鲁迅对扬州运河有着很深的眷念情结,宝贵者不是对汗青的复说,而是根本治理,以古鉴今,字里行间的点评虽只是片言只语,然笔锋犀利,切中肯綮。如《汉文学史纲要》中对吴王刘濞的评判,对他的擅长理政,出格是用人方面,评说极为超卓,出格是对那位历来批驳纷歧的大运河的开启者隋炀帝的评判,更为中肯,对别史和民间传说中对隋炀帝的诸般抹黑,鲁迅认为其论述颇紊乱,多失实,不敷为信,从而把自隋至明有关隋炀帝的小说与实在的汗青逐个撇清,还一代帝王以原来面目。

鲁迅的大运河情结还表现在他到北京工做以后,曾专门往察看过大运河的始发地万宁桥的遗址。在今地安门北鼓楼南有一座石桥喊万宁桥,民间俗称后门桥,位于积水潭漕运起点的出口处,桥下有水闸,通过提闸放水,行水,以包管南来粮船进进船埠停泊。

图丨四省运河水利根源河道全图一

图丨四省运河水利根源河道全图二

一部绍兴史,半部运河史。包罗大运河在内的江河体验生活潜移默化地渗入在文学大师鲁迅的记忆中,很天然地融进到他的文学表达中,在他的文艺看中,经常有一种江河一样奔驰不息的活动感。他以江河思维看世界,看汗青,借古讽今,发思古之幽情。让我们以他1931年6月14日写的无题诗做为本文的完毕:

大江日夜向东流,

聚义群雄又远游。

六代绮罗成旧梦,

石头城上月如钩。

雨化台边埋断戟,

莫愁湖里余微波。

所思美人不成见,

回忆江天发浩歌。

图片除签名者外,由绍兴市鉴湖研究会供给

编纂:戴秀丽 杨伊帆

总期:64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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