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张颔先生赠冯其庸先生东汉建初约束石卷
薛国喜
2006年7月10日上午，我收到了冯其庸先生自北京寄我的手教。冯先生在信中说：“八月五日前后，必当来太原奉访做老并姚奠公，请先为请安纷歧一问好。冯其庸，七月八日晨。”收到信后，我给先生往了德律风。先生在德律风里跟我说，8月5日他要到大同参与国际红楼梦学术研讨会，到时候必然来太原看看张颔先生和姚奠中先生。
下战书，我往看看张颔先生，说冯其庸先生要来太原看他。张先生很高兴：“我那小我不善寒暄，伴侣少。冯先生是你给我介绍熟悉的，他是我交往最晚，但却是最领会我的伴侣。冯先生也八十多了，还能出来参与会议，实让我羡慕。”先生吩咐我招待冯先生：“必然要好好招待。”我点了点头：“我会安放好一切的，您老就安心吧。”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八月。8月3日下战书，我接到了冯先生的德律风，说他明天（4日）就到大同，5日上午参与红楼梦学术研讨会开幕式，5日下战书来太原。
从德律风里得知冯先生的行程后，第二天一早我就来到了张颔先生家。我向张先生说了冯先生的行程后，张先生问：“冯先生住的处所联络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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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安放好了，就住在五一广场四周的酒店，如许离您那儿近。”我答复道。
“好。”张先生点点头。
“晓得冯先生比来要来看我，前两天我找出了一张拓片，预备送给冯先生做为碰头的礼品，以志今世相知。你觉得怎么样？”先生浅笑着说。
“太好了。是一张什么拓片呢？”我轻声问道。
“你往东面的房间，翻开阿谁柜子。柜子里有一个小袋子，类似大信封那么大。你把它拿过来，我再跟你说。”我很快便找到了先生说的阿谁袋子，拿了过来。
那是一个通俗的浅黄色无纺布材量的小布袋子。我刚想翻开，先生提醒：“小心一点。”我悄悄翻开袋子，看到拓片折叠着放在里面。
我不寒而栗地把拓片拿了出来。先生吩咐我把它展在床上：“你渐渐地展开吧，不敢一会儿展开太多。那有好多年了。”
我根据先生说的，缓缓地把拓片在先生歇息的床上展展了开来。拓片几乎占满了整个床面。“那么大一张拓片啊！”我惊异地说。
先生浅笑着点头：“你先认实看看，一会儿我再跟你说说那张拓片的工作。”
我站在先生的床前，俯下身子，认真审视起来。那张拓片和六尺整张宣纸的高度相差不多，宽约有八九十厘米。笔迹书体为隶书，方整偏扁一些。虽一些笔迹漫漶不清，但书法古拙朴茂、浑厚遒劲。记得启功先生曾说，赏识进修碑拓要透过刀锋看笔锋，诚哉斯言。在拓片的最下方，张颔先生用工整、高古的小楷题写了两段跋：
一九七七年河南省偃师县出土，据洛阳地域文物队黄士宾（斌）同志云，因辞义未明故谓颁发。一九八零年十月，余由成都经洛阳进颖川时，黄士宾（斌）同志持赠此拓本并嘱释义。
张颔记于庚申之岁
东汉建初二年约束石卷释文
建初二年正月十五日，侍廷里长者、僤祭尊于季、主疏左巨等廿五人，共为约束石券里治中。迺以永平十五年六月中造起僤，敛钱共有六万一千五百，买田八十二亩。僤中其有訾次当给为里长者者，共以客田借与，得收田上屯物谷自给。即訾下不中，还田，转与当为长者者。传后子孙认为常。其有物故，得传后代户者一人。即僤中皆訾下不中长者，季巨等共假赁田。也如约束。單侯、單子阳、伊伯通、锜中都、周平、周兰、□□、周伟、于中山、于中程、于季、于孝卿、于程、于伯先、于孝、左巨、于稚、錡初卿、于中女、于王思、锜季卿、尹大孙、于伯和尹中功。
颔再誌
我一边默读题跋，一边赞颂先生用硬朗的笔锋把小楷书写得如斯纯朴高古、隽永精巧，让我体味到一种纯净的力量和温暖的清明。
“读了您写的那两段后记，我可能领会了一点。”我转过身问先生，“那里面有什么故事呢？”
“1980年秋天，我往四川成都参与中国古文字研究会第三届年会。返程时，为了搜集古钱币文字材料，为出书《古币文编》做预备，我专门到了洛阳。那是洛阳文物队的黄士斌同志送给我的拓片。他让我搀扶帮助辨识拓片上的文字。记得很快我就释读出来，给他誊抄了一份寄往了。”先生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我给你修订一个问题。”先生突然进步了嗓门指着拓片说，“我写的是1977年出土，后来看了一些材料，是1973年本地的老苍生在整理地盘时被发掘出来的。因为本地的苍生不晓得那是什么，就随意放置在消费队仓库院落里。1977年文物普查时被黄士斌他们发现了，就移到了博物馆里。出土的时间应该是1973年。”先生摸了摸拓片。
“是不是文物被发掘出来的时间就是出土的时间呢？”我问。
先生悄悄“哦”了一声。
“您其时见到那件‘约束石卷’实物了吗？”
“没有。我其时是为了搜集古钱币文字的材料，很忙，他们只给了我那张拓片。你看，那张拓片那么大，阐明那块‘约束石卷’石刻也十分高峻，可见其时立石订约长短常持重的。你晓得‘约束石卷’是怎么回事吗？”
我摇了摇头。
“那是一块东汉建初二年的石刻，石刻上的书体是隶书。你看，那些字的笔划很有力度。”先生指着拓片说，“卷文开头有‘建初二年正月十五日’，后面有‘共为约束石卷里治中’如许的文字，因而我就把它命名为‘东汉建初二年约束石卷’。”
“出土文物的命名是不是能够根据文物上的年款、用处、内容等来定名呢？”我问先生。
先生略一根究：“关于文物命名是有必然原则的。一种是能够用原有的名称，也就是过往人们不断利用的名称，好比陶器、青铜器那些过往都有专门的名称；第二种是用古文献记载的名称，好比1973年在山西闻喜出土的战国带鸟头盖的偏颈陶壶，就是根据古文献中所说的‘玄酒陶匏’的‘匏壶’，命名为‘匏形壶’；第三种是用出地盘的名称命名；再就是用严重汗青事务的名称命名，或机构的名称，也能够用姓氏人名命名。”我赶紧在随身照顾的记事本上把那些都记了下来。
“石卷上的那些文字次要记述了东汉侍廷里长者僤的二十五户居民，集钱六万一千五百，买田八十二亩的颠末。同时组织了一个喊“僤”的民间团体，以及如何继续、治理和利用那块地盘的详细约定等。石卷后面的文字都是其时的一些人名。”
我静静地听着，偶尔也问一句：“那块石卷的发现有什么价值呢？”
“汉代有把一些规定卷约刻石铭刻，做为凭证的习惯。如过往已著录的买地券、买山刻石等。那块石卷的发掘对地盘的利用、治理办法，为研究汉代经济和社会组织供给了贵重材料。别的，卷文中的那个‘僤’字，也很值得研究和存眷。你随后往查查材料领会领会吧。”
我点了点头，记在了记事本上。
“我看见冯先生喜好在拓片上题跋，就送给冯先生吧。”先生看看拓片说。
我接了一句：“那是宝剑赠英雄啊！”我说。先生笑了起来。
“您要不要把冯先生的名字写在拓片上？”我问。
“能够写，但我如今手抖得凶猛，怕写坏了。你把阿谁袋子拿过来，我写在袋子上吧，空余的处所让冯先生题写吧。”我赶紧把袋子递给了先生。
先生翻开书桌上的铜墨盒，把小楷笔从铜笔插里抽了出来，蘸了蘸墨，缓缓写着：“东汉建初二年约束石卷拓本一品，不胜持赠，聊供宽堂先生雅赏。二00六年八月四日，张颔。”写完后，先生慎重地把袋子交给我：“你帮我送给冯先生，可别忘记了。”我也慎重地点了点头。
8月5日晚六点多，冯其庸先生在学生任晓辉先生的伴同下抵达太原。6日上午八点摆布，我伴同冯先生来到了张颔先生家。两位八十多岁的学人末于相见了，扳谈话题从当下的国粹热到如今的学术情况，从西域察看到敦煌研究，从诗词创做到书画艺术。
“国喜，你把我预备的礼品送给冯先生吧。”张先生对说我。
冯先生听后赶紧说：“啊，您还给我预备了礼品！我读了您的文章，十分钦佩您，所以来太原看看您，怎敢劳您送我礼品啊，那可使不得。”
“您那么远来看我，我心里过意不往，一张拓片，秀秀士情。”张先生浅笑着看着冯先生。我赶紧把约束石卷拓片呈给冯先生。冯先生看到后，连声说：“太贵重了！太贵重了！回到北京后我要找人精心拆裱出来。张先生上面的题跋书写得十分好，是实文人字，学者字！”
从张先生家出来后，我又陪冯先生往山西大学拜见了姚奠中先生。（另文记述）
两天后，我接到了冯先生打给我的德律风，说他已经平安顺利返回北京，此次能看看山西的那两位先生十分兴奋。接着冯先生又说：“张先生赠予的约束石卷拓片认实看了，很贵重！并写了两首小诗感激张先生，等身体、精神好时把它写出来。”
一个月后，我往北京看看冯先生，见到了冯先生写的那两首诗稿。诗曰：
太原访做庐老，蒙赠建初二年约束书精拓本，并有张老释文，诗以谢之。
一
爱护保重建初约束书。
买田祭祖子孙馀。
千年犹见古风厚，
相视而今数典无。
二
多公赐我建初书。
古字令媛世已疏。（约束书共二〇八字，残损二字，实得二〇六字）
曾见杨量买地券，
丛残数字谩琼琚。
小诗敬志谢意罢了，不敷言诗也。冯其庸
读着读着，我的脑子里有了如许一个念头：每小我的生命里，仍是要有诗的。
自此，张、冯两位先生鸿雁传书，翰墨情谊，文字相逢，情深谊厚。特殊是冯其庸先生，是实心钦佩张颔先生的为人、为学，逢人就说张先生是国宝，让各人爱护保重。识人是一种目光，荐人是一种操行。冯先生的那种“不解躲人善，逢人说相斯”的高格令我冲动，诚为我辈之楷模。
在当今，像张、冯两位先生的那种交往，其实是太罕见了，也其实太足以风世了！他们身上的那种传统文人的光线，已不多见了。
2017岁首年月，张、冯两位先生相隔五日离世，我悲伤欲绝。曾草草二十八字，寄怀二老，长歌当哭矣。
一树冷梅抱雪开，
觅诗问道我方来。
千红万紫曾经见，
二老高吟化仙胎。
霜降已过，冷意日甚。晚上在书房里琐碎写下那些记忆，留住世间美妙，我倍感温热。
薛国喜渐渐谨记
2022年10月25日夜于润雪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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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纂丨陈丽玲
主编 | 廖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