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
酒吧冷清,乐声消沉。坐在对面的他,神色灰黄,没有刮净的胡茬低低矮矮,像戈壁上新长的一丛未成片的棘林。很难想象,半年前见到的他,春风自得,每一条皱纹都是跳跃的,都是能笑着发出声响的。
那时的他是人们眼中的一位胜利者。胜利者的故事,有时是他人帮着书写的。关于他的履历,我也多是从伴侣嘴中获知。从在县城做农资肥料挖“第一桶金”,又转向农产物的造造、配送,后来涉足城市餐饮、娱乐……我与他初识时,做记者的岁首不长,他也仍是会脱掉鞋袜往田地里感触感染“人勤春来早”的企业家,后来相当长时间不联络,再次在一个饭局上相见时,有人静静提醒我,他已成为有名的欠债者。
也就是那天饭后,他突然约我,我认为他是想讲创业的履历故事,讲人生中翻越的一个个“山丘”。那是我们很早就在酒局上有过的约定,但碰头后他告诉我的是,他如今已处于人生的低谷,以至身陷泥淖。
“你下一步预备怎么办?”
他瞟向不知何时坐在高脚椅上的歌手,说:“我给你点一首歌吧。”
我从他神气中看到的是一种突然降临的衰朽。半晌后,我听到一段低回的旋律,像是在说话,但声音却是很熟悉的。“想说却还没说的还良多,攒着是因为想写成歌,让人悄悄地唱着,淡淡地记着,就算末于忘了也值了。”是华语乐坛“大哥”李宗盛的歌,由他做词、做曲并演唱的《山丘》。
我看着他的泪,走到了眼眶的“悬崖”边,然后被他抹往……
“命运的摆布,蚍蜉撼树地还手,曲至死方休,为何记不得上一次是谁给的拥抱,在什么时候。”旋律尚未完毕,歌手喃喃自语,当我睁开眼,对面的他已经不辞而别,夜色吞噬了他和他曾创下的灿烂。那是我们见过的最初一面。后来良多次,我在听到《山丘》那首歌时,就会想到那位伴侣,想到没有在他分开时给他一个拥抱。也许那也是给本身的一个拥抱。
我把那段履历当故事讲给如今的伴侣听,有时我们坐在酒吧,又仿若回到了阿谁夜晚。音乐是给有着差别情感的人的安慰。那属于无数夜晚中的一个,是因为一首歌,仍是因为一小我的跌宕人生,变得有了颜色与气息,变得有了记忆与声响。又因为阿谁夜晚和《山丘》,我没想到,华语乐坛的一位顶尖级的音乐人,在我心中珍躲的理由是人生无处不在的悲悼。那种悲悼也曾成为良多人的生命底色。很长的一段时间,听着他声音中带着磁性的沙哑,听着旋律中的种种伤怀与慨叹,年少是不懂李宗盛的,人到中年之后,再往听李宗盛,才实正领略到:“每人心中都有一个李宗盛。”
2014年,我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陷进另一种焦虑和抉择之中。我将分开一座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要前去另一个不熟悉的处所起头新的工做与生活,将来还有家庭的迁移,孩子的教导,事业的新动身……现实懊恼似乎绵亘在我面前的山丘,是需要更多艰苦和勤奋才气往翻越的。既充满猎奇和挑战,又担忧翻越事后看不到本身想要的光景。那种焦虑也许还来自阿谁已经跑路的伴侣,那段日子外界传说风闻纷纭。有人说,他那辈子也不要想翻身了。他曾经越过了那么多的山丘,此时那一座的险峻峻峭,实是永久也翻不外往的?
那些年过往,当然我再也没有听到阿谁逃离故土的伴侣的动静。他像一滴水消逝在更多的水中。那滴即便是混浊的水,也在时间中被消解而变得通明。让我不断觉得是个谜的是,那位伴侣为什么会抉择《山丘》做为分开的布景音乐,曲到后来我的人生中的那些履历,我也会渐渐向一首歌靠近——走心的音乐,是切中人生某个阶段或是贯串一生的某些稳定的命题的,也就是在那种“通明”中让我们看着、想着、领受着人世的喜怒与哀乐、悲欢与离合,以及诸多遗憾和失往。
我有期间看时间会给我谜底,或许,鄙人一次,在某一个酒吧再听《山丘》,我还会碰着那位已经走散了的他。他端着一杯酒,脸上会带着笑,他低声地说,他已越过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