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5年的成都黄昏:有关张献忠的残杀,争论继续近4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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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滴血。

1645年11月24日,成都迎来少有的好天。假设2018年是如许的气候,成都人会成群结队走落发门,围坐河堤绿道的茶馆,赏识波光粼粼的锦江,享受冬天的热阳,有一句没一句闲聊,不负中国休闲之都的盛名。

光阴流转,1645年此日,成都人的温馨生活戛然而行。

成都古地图,出自《成都县志》(淸嘉庆21年[1816]或稍晚刊本),扫描者:谷歌图书

古时成都,以锦江围绕为护城河,其南门所在,就是今天的新南门车站。

当天,南门锦江河水尽红,因为太多的尸体堆在河中,构成一座人体堤坝,盖住了河水活动,以致上游水涨,沉没了城脚一丈有余。十余只大船停泊鄙人游,有人利用铁钩、棍棒等东西,就像拆墙一样,将一具具尸体从堤坝中拉出来,以疏通河水活动。血腥之气,十余里外皆能闻到。

那些死难者都是成都通俗市民,从1645年11月22日起头谋划,次日他们被张献忠的戎行集结在南门与东门,惨遭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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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会新南门立交桥下挖出大量白骨,成都早报记者唐艳兰摄

2002年4月2日,成都会新南门立交桥施工,从土层中挖出大量死人骸骨,呈黄白色的腿骨以及残破的头盖骨散落遍地,运渣车天天都要运走好几车土渣,里面全都混着人骨。

成都会考古队魏主任通过对骨头颜色和土层的揣度,可初步判定那些人骨是明末清初掩埋的,然而因工期严重,考古队无法做进一步勘察研究,骸骨不知所踪。

有人揣度是昔时成都屠城留下的遗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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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个布道士,一位是葡萄牙神父安文思,字景明,葡萄牙名为加伯利埃· 麦哲伦( Gabriel de Magalhães); 另一位是意大利神父利类思,字再可,意大利名为路多维科·布里奥 (Ludovico Buglio),他们成为那场残杀的亲历者。利类思在南门,安文思在东门,期看可以阻遏残杀,但没有胜利。

那场耸人听闻的杀戮在11月24日黄昏完毕,历时两天,是时日落西山,安文思心中凄凉,乃慢步而回,见路边死尸狼藉,此中另有小孩嗟叹,安文思救出12个付以洗礼,当天,利类思也付洗8人。

一年后,那两个布道士分开四川,随清军来到北京定居,与清初出名布道士汤若看会合,处置布道与工具方文化交换不断到往世。

安文思墓碑 北京市西城区北营房北街(马尾沟)教堂出土

1651年,在张献忠身故后第四年,安文思用葡萄牙文写成《张献忠记》(Relaçao das tiranias obradas por Chang Hien Chungo famoso ladrao da China, 1651),详尽笔录了他与利类思相伴张献忠三年的见闻,为汗青上独一有关张献忠本人的长篇目睹条记。

此中大量亲历亲闻,如上述成都大残杀,都长短常贵重的第一手史料,遗憾的是,该书未公开刊印出书,只要手写稿与手本。

1654年,意大利耶稣会士卫匡国用拉丁文出书了汉学名著《鞑靼战记》,初次从外国布道士第三方角度,纪录明末清初满汉战争,涉及很多张献忠的内容,卫匡国称材料来自于安文思的《张献忠记》。卫匡国,字济泰,有“匡扶明室,以济康泰”之意,意大利名为马提诺·马尔蒂尼(Martino Martini)。

此时,《张献忠记》已经有两份手本,据安文思1668年写成的《中国新史》(原名《中国十二特征》),他透露卫匡国来函告知,此中一份手本留在罗马秘书处( Secretary' s Office), 另一份留在科因布拉学院( College of Conimbre), 在那里公开让人阅读。

至于《张献忠记》原稿,安文思没有提及放在何处,能否还留在中国。

2

我们今天看到的安文思有关张献忠的笔录,来自1918年出书的《圣教进川记》,做者法国布道士古洛东,清末在重庆活动, 一心考证四川基督教的来历。

大约是刚刚跨进20世纪的时候,古洛东于上海耶稣会神父处偶尔得到一份手稿,“内载有利类思及安文思二公在四川开教情形,颇为详尽”。古洛东忍不住精神一振,在此根底上加以正文,复向各方收罗其余事实写成《圣教进川记》,此中一半以上内容跟张献忠有关。

汉中兵败张献忠杀戮十四万川军,成都大残杀以及张献忠的灭亡履历,那些有关张献忠的严重史实,《圣教进川记》与《鞑靼战记》均有记载。

以成都大残杀为例,两书都提到一些只要亲历现场才有的细节,张献忠前去南门督杀,大骂成都会民是叛徒,以及两位布道士救出儿童付洗的情节,可推得它们有统一个内容泉源,即安文思的《张献忠记》。

比拟《鞑靼战记》的记载,《圣教进川记》要丰富得多,上海耶稣会神父的手稿,很可能就是安文思《张献忠记》留在中国的手本。

但那份手本未必完全,安文思在《中国新史》中也多处提到张献忠,有些重要内容并未呈现在《圣教进川记》。

事实上,安文思写成《中国新史》也只要手稿,无法在中国出书,所幸昔时中国教团总监柏应理将手本带至罗马, 晋见红衣主教德斯特列,那才找到时机将原稿译为法文在巴黎出书。于是我们今天能够看到公开出书的汉译本,从中觅觅《张献忠记》的蛛丝马迹。

安文思提到,张献忠在四川自立为王后,要求周边土著称臣,认可张是他们的君主,但有人回绝。那让张献忠极为恼火,前后两次差遣戎行攻打都遭遇失败。曲到第三次,张献忠的义子孙可看领兵,以怀柔的手法令那位曾回绝的人认可他的父亲为宗主,并率领四万名军士伴同孙可看,到成都觐见张献忠,然而却被后者设想毒杀,带往的军士也被伏击剿杀一空。

安文思在《中国新史》中强调他是目睹者,但那个严重事务并未呈现在《圣教进川记》。别的,安文思还提到张献忠邀请他参看1645年正月十五的炊火,一株笼盖着红葡萄藤的树让他印象深入。

“它的各个毗连部门不断在放光,而在另一边,葡萄藤的干、枝、叶、串及葡萄的亮光逐步熄灭。然而不只如斯,你还能够辨认葡萄串的红色、树叶的青翠,藤干的褐色,栩栩如生,以致你会宣誓说那是天然的工具而非仿制。但更令我惊异的是,做为一种元素的火,十分活泼,能够吞噬一切,却如斯渐渐动作,看来它放弃了本身天性,从命艺术的批示和安放,只表示树的生命而不销毁它。”

在《圣教进川记》中,笔录了1644年冬至的盛宴,却未提及1645年正月十五的炊火。

或许,《张献忠记》原稿有更多的记载,然而迄今为行,安文思所说存放于罗马秘书处与科因布拉学院的手本,没有任何公开信息。

近400年来,也没有哪一个中国人前去那两地找觅。

3

有关1645年成都大残杀的记载,除了《圣教进川记》,还见于《蜀记》。

是时正值九月十五日,月明如昼,寡贼申时进城,搜缚苍生。凡汉子,两人缚一人,齐出南门外江边,随到随杀。从十五日申时杀起,至十七日申时杀完。江水尽红,尸积如山,水淹至城脚丈余,涌塞不流;献忠命水手撑大船十余只,至下贱推尸顺流,方得畅通。血腥之气,闻数十里。

申时,下战书3时正至下战书5时正,恰是冬天临近落日西落的黄昏时节,残杀地点南门,历时两天,那些都与《圣教进川记》的记载一致。

唯有残杀起头时间两者有出进,《蜀记》笔录的是1645年九月十五日,换算成阳历为11月2日,与《圣教进川记》的11月22日,相差了20天。

成都学者郑光路在其著做《张献忠剿四川本相》揣测,可能是整理布道士文稿者,多写了一个“2”之误。他没有重视到,《圣教进川记》不消阿拉伯数字编年,原文“一千六百四十五年冬十一月二十二号”。

郑光路还将《蜀记》的做者误会成了顾山贞,那可能是犯了一个错误。不断以来,《蜀记》的做者佚名,我们能看到的最早刊印本,是1911年10月(辛亥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出书的《痛史》系列,《蜀记》被编为第十五种。

《痛史》编纂者号“乐天居士”,那位白居易的粉丝本名褚民谊,浙江南浔人,原名明遗,一看名字就晓得他父亲的志向,忠于汉族,时刻不忘反清复明。

清末之际,褚民谊将清代禁书编纂成册,举凡“顺治过江”“杨州十日”“嘉定三屠”“江上孤忠”“哭庙纪略”“张献忠屠蜀”皆列此中,再现明末清初的惨痛汗青,为辛亥革命造势。

挖苦的是,抗战期间,曾经的热血青年褚民谊投奔了汪精卫,任行政院副院长兼外交部长,名列汪伪政府第四号人物,于1946年被蒋介石以汉奸功枪决。

做人与干事,持之以恒者少见。

在《痛史》中,没有呈现《蜀记》做者的名字,但假设搜刮《蜀记》,会发现它的做者是顾山贞。《蜀记》笔录了很多细节,若有一位小头领,名喊飞山虎,奉张献忠的号令搜杀苍生,心中不忍擅自放走一十三岁少年,工作败事后被残暴杀戮。

张献忠被清军射杀后,《蜀记》又增加了“伪皇后丁氏、白氏、刘氏、陈氏拼命逃出”的情节。

那些内容,不在张献忠大西军内部不成能晓得。四川史学各人任乃强曾在峨眉山金顶亲见陈皇后献珍珠缴,他坚信《蜀记》的做者是张献忠营中老兵。《蜀记》大部门内容仍有出处,据文天职析,《蜀记》做者是将另一本著做的语言做了白话处置,并增加了本身晓得的其他事迹。

4

那本著做的做者名喊冯苏,他比张献忠小了22岁,清初在云南为官多年,后任广东巡抚,著做颇丰,此中有一本《见闻漫笔》,第二卷《张献忠传》或就是《蜀记》的母本。

在《见闻漫笔》中,冯苏也笔录了1645年冬天成都大残杀完毕的黄昏,“时九月看夕,月明如昼,令两贼共缚一人,出南门临江斩之,无得免者,自十五至十七日夕行。水壅不流,巨舰数百牵引之。弥月始达,腥秽闻数十里”。

清嘉靖道光间临海宋氏刻台州从书本,北京大学藏书楼躲

比照《蜀记》,《见闻漫笔》愈加文言,如看夕,就是十五的意思,水壅不流的”壅“,生僻字。固然《蜀记》大致是文言文,但已有演艺小说的风气,比拟《见闻漫笔》读起来顺畅得多。

一般而言,改编本城市比母本的内容更丰富,语言更生动一些。

冯苏与张献忠没有间接交集,他跟从吴三桂进滇为官,此时张献忠已经身故十余年。从其书名《见闻漫笔》可知,冯苏的史料来源于他人所述。

张献忠义子孙可看、李定国等人在云南搀扶帮助南明成立了最初的碉堡,对峙抗清十余年,有关张献忠戎行在四川的原始记述,大多源自云南。

做为云南官员,冯苏具备有利前提获得那些原始记述。出格是孙可看投降了清廷,在《见闻漫笔》自序中,冯苏介绍了他的动静来源,“及郡志、别史、坊歌、巷说,咸为辨其实伪,核其先后”。

1679年(康熙十八年),清政府正式组织班子编写《明史》,明末西南史事次要来源便是冯苏的《见闻漫笔》。

做为《明史》编撰者之一,清代出名学者毛奇龄曾为《见闻漫笔》做序,感激冯苏供给了有关张献忠在四川的详尽材料。他透露康熙开通史馆征集前代史乘,除了冯苏,竟无一人可以供给有关西南的史料。

“西南之事变极矣”,“神州陆沉,全国能言其事者寡矣”。

5

事实上,并不是只要冯苏一人手中握有西南史事材料。

其时,可以笔录整体西南史事的,次要有两个系统,一个是张献忠大西军系,另一个是与之敌对的四川南明系。清军的权力还没有进进四川,无从间接笔录。

此外还有零散的小我亲历记述,但局限于一时一地所见,虽在细节上愈加实在丰富,于整体而言不敷全面。即使是跟从张献忠近三年的两位布道士所记,也遗漏了良多严重事务。

能够必定的是,张献忠大西军的笔录流进了冯苏手中,孙可看以三百人降清,他照顾的信息更具价值,此中极有可能包罗了那些史料。

所以我们在《见闻漫笔·张献忠传》中,能一睹诸多大西军内部信息,不只有详尽的军营番号,以至还有军营总兵的姓名与籍贯,以及他们因为没有严厉施行张献忠的杀戮号令而所遭到的残暴赏罚。

大西军系史乘,除了《见闻漫笔·张献忠传》与《蜀记》,还有《记事略》,内容都大同小异。此外还有一本任乃强搜集的《大西通史》,其列为最可信的第一手史料本。

明史馆没有收到四川南明系史籍,原因很简单,那些史乘颇多清朝隐讳,清初文字狱流行,持有者献出恐有杀身之祸。费密曾想将《荒书》献出,最末仍是保险起见躲于家中,曲到清末光绪年间才有刻本。

顾山贞的《客滇述》,其书编年将南明与清朝并列,“丙戌唐王隆武二年(鲁监国元年、清顺治三年)”,是大忌,我们也能够据知顾山贞是旅居云南的南明官员,其书也详于南明戎行活动。

四川南明戎行是张献忠大西军的仇人,假设从写史抹黑敌手的动机动身,南明系史乘应该有最为丰富的张献忠杀人描述。

但那些南明系史乘,没有一本笔录了1645年冬天张献忠的成都大残杀,有关张献忠的各类残暴杀人事迹,也都远远弱于大西军系史乘。

事实,张献忠于内部杀人,南明戎行所知不成能详尽。

无论后世怎么编修史料,第一时间写史的人,大多忠实于他的所见所闻,在那一刻,最为垂青的是实在与事实。

6

张献忠在四川的史料,任乃强称之为“最为紊乱不胜的一种”,对张献忠的评判,至今还有频频。

每小我都根据手上的史料,来证明张献忠在四川杀人,或没有在四川杀人。

假设没有前提往现场考古,最为可靠的是阅读早期史料。任乃强将张献忠史料分为四类,第一类为亲历亲闻,第二类为笔录其时人所说。之后编修前人的三类四类“春秋”史料,为隐恶扬善之目标,于揭开汗青本相并没有价值,徒添紊乱。

任乃强在时间纵向上做了张献忠史料辨别,但没有在横向上,专门针对第一第二类史料根据做者布景,揣度做者哪些笔录更为可信,哪些是本身臆想。

那些形形色色的史料,哪些有配合的母本,那些母本又是什么来源,大西军系仍是南明系。

除了政体史料,还有哪些私家条记,从愈加微看实在的角度来填补张献忠史料的清晰度。

那些史料辨别,是评判张献忠的基石,研究四川生齿消逝的钥匙,汗青上竟然没有一人成系统地研究它们,而围绕张献忠的争论,却已经蔓延了近四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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