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章双美的陆游:铁马冰河进梦来(一)
陆游像
《怀成都十韵诗》卷南宋陆游
北京故宫博物院躲
北京故宫博物院躲《怀成都十韵诗》卷南宋陆游
□祝勇
宋孝宗淳熙五年(公元1178年),辛弃疾剿灭茶商起义三年后,陆游在二月春风里从成都启程,光临安(今浙江省杭州市)承受孝宗的召见之后,在秋天回到了故土山阴绍兴,预备小憩一些时日,再前去福建到差。那一次,朝廷给他的差事,是提举福建路常平茶盐公务。那个官职很欠好记,不外好记欠好记都不重要,因为陆游压根儿就没有往上任。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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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川七年是最值得夸耀的光阴
在云乱山青的、画船听雨的、吴侬软语的江南故土,陆游心里顾念的,仍是他生活了七年的四川,特殊是成都那座与山阴判然不同的城市——那是一座热腾腾、清脆亮的城市,似乎在空气中都散发着雄性的分子。对成都的记忆就像一个锐角清楚的兵刃,在山阴平静阴柔的岁月里无处安顿。末于,在某一天,他把那些记忆全数提取出来,写成一首诗:
放翁五十犹豪纵,锦城一觉富贵梦。
竹叶春醪碧玉壶,桃花骏马青丝鞚。
斗鸡南市各分朋,射雉西郊常射中。
勇士臂立绿绦鹰,佳人袍画金泥凤。
椽烛那知夜漏残,银貂不管晨霜重。
一梢红破海棠回,数蕊香新早梅动。
酒徒诗社朝暮忙,日月渐渐迭宾送。
浮世堪惊老已成,虚名自笑今何用。
回来山舍万事空,卧听糟床酒喊瓮。
北窗风雨耿青灯,旧游欲说无人共。
那首诗,喊《怀成都十韵诗》,陆游受伴侣之托,把那首诗写在纸上送给他,那张纸不断保留到今天,使八个多世纪以后的我们仍然能够面临他当初的墨迹。那张纸,就是北京故宫博物院的一件重要躲品——陆游《怀成都十韵诗》卷。
可见,那诗,陆游本身是称心的,所以当伴侣向他恳求墨宝时,他想到了那首。那幅字,也是陆游的行书代表做。诗与书相得益彰,专家说,那喊词章双美。
关于出生在烟雨江南的陆游来说,四川可称为一个战斗的前沿,在四川的七年,是陆游一生中最值得夸耀的光阴。因为四川,正处于南宋与金的鸿沟线上。
贰
“天主折鞭处”四川地处南宋边境
今天的四川,深处内陆,北边是秦岭,莽莽苍苍,把黄土高原的万丈尘烟隔在了外面;西部是横断山脉,雪山峡谷,大河奔腾;东面是湘鄂西山地,南面是云贵高原,天高云淡,看断南飞雁……四面群山,把四川平原围成一个遗世独立的天府之国、一个现实中的桃花源,“地盘平旷,屋舍仿佛,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怎么可能是前线呢?
只要看一下南宋的地图,我们就会了然四川在其时所处的位置非统一般。绍兴十一年(公元1141年),“绍兴订定合同”签定,宋金规定疆界,东以淮河中流为界,西以大散关为界,以南属宋,以北属金,宋金的邦畿边境固定下来。大散关,在秦岭北麓,是关中四关之一,自古为“川陕咽喉”。秦汉期间(公元前206年),刘邦“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就在那里。陆游从夔州进进川陕,一上秦岭,目击了大散关的地势险峻,关口持重,脸色立即肃静起来,写下了他的闻名诗句:“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大散关往北,是今天的陕西省宝鸡市,笔者曾经往过,像许多城市一样,有崭新的开发区,也有古朴的老城旧巷;往南,是陕西省汉中市。根据“绍兴订定合同”规定的疆界,今天的宝鸡市是金国的南部城市,而今天的汉中市则是南宋的西北边境。
南宋乾道八年(公元1172年),四十八岁的陆游抵达南郑(今陕西省汉中市南郑区),在权参知政事(副丞相)、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帐下,做左承议郎、四川宣抚司干办公务、兼检法官,他所抵达的四川宣抚司驻地南郑,就是今天的汉中市南郑区,是最接近金国邦畿的处所。
是勇敢主战的王炎,把四川宣抚司驻地,从利州(今四川省广元市)迁到更靠前线的南郑,以便掌握秦陇。所以,到前线往,让陆游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亢奋。用闻名史学家、《陆游传》做者墨东润先生的话说,“从夔州调任南郑,是从前方调到前方,从其时的情状看,是一件荣耀的使命”。
陆游与辛弃疾同为南宋抗战派代表人物,但陆游与辛弃疾差别:辛弃疾出生在北国(淮河以北),曾战斗在仇敌心脏里(山东、河北);陆游则出生在江南,一辈子没出过“国”,根本上没见过北国是什么样儿,南郑是他抵达过的最接近国境线的处所。在那里,两边戎行呈相持形态,而今天四川境内的蜀州(今成都崇州市)、成都等地,间隔前线稍远,但从南宋的整个邦畿来看,仍属西北边陲、战术前沿。
固然在今天的行政区划上,南郑属于陕西,而蜀州、成都等地回四川省,但在其时,它们都在四川宣抚司的管辖之下,是南宋王朝的西北边陲,是与金国交界的区域。由此我们能够理解,为什么南宋亡时,发作在大四川地域合州(今重庆市合川区) 垂钓城的“垂钓城庇护战”,成为南宋王朝与蒙古大军之间的存亡决战,成吉思汗之孙、雄心壮志的蒙哥大汗就在那里被炮火击伤,不久往世,垂钓城因而被誉为“天主折鞭处”。
叁
投书朝廷泪陈北伐战术
在辛弃疾的看念里,北伐的次要线路是从长江下流、南宋的政治中心动身,北渡淮河、黄河,曲捣河北、幽燕。岳飞昔时收复襄汉六郡,从长江中游动身,曲取郑州、洛阳,兵围汴京(今河南省开封市),再北上幽燕。陆游到四川,发现那里才是进攻金国,收复失土的更佳打破口。辛弃疾想象的战线在东线,岳飞想象的战线在中线,而陆游想象的战线在西线。恰是从江南山阴故乡前去川陕的西部之行,横向拉开了陆游的视野,让他从一个更广阔的视角,对待宋金之间的战术态势。
在陆游看来,山东是燕京的屏障,金国一定在此摆设重兵,南宋很难打破那里的防线。唯有以四川为战术前沿,过剑门关北上,翻过秦岭,曲下长安,获得关中,然后破潼关,沿黄河而下,曲捣金国老巢燕京,才是最有效的战略,用《宋史·陆游传》中的话说,是“经略中原必自长安始,取长安必自陇右始”。他的好伴侣陈亮也提出过类似的论断,即派骁勇之将,“出祁山以截陇右”,从而窥伺长安,取之认为恢复中心。
刚到南郑,陆游就写了一首《山南行》,回忆了从古到今的俊杰之士与那里发作的汗青性联系关系。诗中写“将军坛上冷云低,丞相祠前春日暮”,是说韩信在那里拜将,率大军击败项羽;诸葛亮运营汉中,六出祁山,北伐中原。他们无不以川陕为根据地,往实现他们的宏伟大业。陆游不晓得的是:五百多年后,明末起义指导李自成就是沿着那条线路,从黄土高原纵马东进,挺进大明王朝的首都北京的。
南郑的幕府生活生计,激发了陆游对驰骋疆场的无限憧憬。辛弃疾“醒里挑灯看剑”,陆游看的不是剑,是金错刀,一种用黄金镶镀、白石嵌柄的宝刀。那刀在夜色里发出奇异的光。陆游就提着那把刀,独立在荒原上,四顾八荒,等待着冲进敌阵,在纷飞的血泊中,那口刀会如鱼得水,无比欢畅。一首《金错刀行》,在陆游那个江南小生的文字里、身体里注进了男儿匹夫的血性:
呜唤,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
陆游没有像辛弃疾那样,有过杀进叛营,取上将首级的传奇履历,但在大散关下、渭河平原,陆游仍是参与过一些小规模的军事动作的。因为在宋金鸿沟,发作一些军事摩擦是屡见不鲜。那些小小的战事,成为陆游一生最值得夸耀的往事,曲到晚年,在江南的杏花春雨中,他仍然回想起昔时的兵马关山,把它写进本身的诗里。“独骑洮河马,涉渭夜衔枚”(《岁暮风雨》),“最怀清渭上,冲雪夜掠渡”(《秋夜感旧十二韵》),从《岁暮风雨》《秋夜感旧十二韵》那些诗里,我们仍然能够感触感染到他昔时纵马驰骋的速度和力度。我最喜好的,是“白袍如雪宝刀横,醒上银鞍身更轻”。那刀,是他的金错刀吗?那首《猎罢夜饮示独孤生》的最初四句是:
关河可使成南北?
俊杰谁堪共死生。
欲疏万言投魏阙,灯前揽笔涕先倾。
一片大好山河,怎能分出南北?陆游觅觅着能与他存亡与共的俊杰。他决定投书朝廷,论述他的北伐战术,但在灯下刚刚落笔,就已然涕泪奔腾了。
《故宫的书法风流》人民文学出书社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