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地方的逻辑:陶真人与近代湖南》:另一个湖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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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近代史的政治脉络中,湖南是一难以绕过的区域。自承平天堂时代湘军骤兴,历戊戌维新、庚子事情、辛亥革命等“大事人缘”,曲至民国肇造,湖南与晚清政治演化的轨迹,不断联系关系密切。且那种联系关系并不是惟有一面,假设说变法或革射中的湘人群体,还较偏向于清廷的“敌手方”;那么新近研究揭出两江总督“非湘人不成”那一政治格局的存在与延续 (韩策《清季“湘人江督格局”的末结与“北洋下南洋”的构成》,《史学月刊》2021年第8期),足够证明在清廷内部很长一段时间内,湘人亦具有不容小觑的权力,不行限于湘军期间。民国以降,时局板荡,政治形势变更猛烈甚至时有翻转,湖南地位相对下移。不外,民初湖南自治风潮、大革命期间的湖南农人运动等史事,仍是学界讨论甚多的课题。近代湖南的特殊地位令人沉迷,很多学者因而进手研究,产出一批有重量的学术功效 (如刘泱泱主编《湖南通史·近代卷》,湖南出书社,1994;周秋光等主编《湖南社会史》,湖南人民出书社,2013;彭先国《湖南近代奥秘社会研究》,岳麓书社,2001;王继平《湘军集团与晚清湖南》,中国社会科学出书社,2002;许顺富《湖南绅士与晚清政治变迁》,湖南人民出书社,2004;阳信生《湖南近代绅士阶层研究》,岳麓书社,2010;丁德昌《民初湖南省宪自治研究》,上海人民出书社,2011;张晶萍《近代“湘学看”的构成与嬗变研究》;裴士锋《湖南人与现代中国》,黄中宪译,谭伯牛校,社会科学文献出书社,2015;藤谷浩悦《湖南省近代政治史研究》、汲古書院、2013,以及黄彰健、罗志田、杨念群、应星等学者的专题论文)。能够说,目前论著大致已描摹出近代湖南处所政治、社会的汗青陈迹。在此根底上,若何进一步深进处所内部,书写更具细节性、整体感的汗青并阐明其脉络演变,在前人根底上实正有所推进,无疑是相关研究者难以回避的问题。庞毅在博士论文根底上推出的新著《处所的逻辑:陶实人与近代湖南》 (社会科学文献出书社2021年版),即可视做对那一问题的回应。值得一提的是,著者切进讨论的引子,仅仅是长沙榔梨处所神祇“陶实人”,与此前同类研究相较,着眼点可谓极其细微。那就忍不住让人感应兴味:从陶实人进手,事实能讲出如何的湖南故事?

核心概念与学术史定位

陶实人,是长沙榔梨有名的处所神,因肉身不腐遭到本地人崇敬。自咸、同年间屡次得到清廷加封并列进祀典,曲至1958年肉身被毁,陶实人崇奉兴衰始末与区域社会变更相始末。庞著以陶实报酬研究对象,即“试图在处所社会的脉络中,探究陶实人与湖南处所社会的开展与演变,闪现处所社会构造的内在机造与动力”。透过陶实人的“生命史”,发现“湖南的处所自主性在近代的生长、开展与演变。” (第1页)

展开全文

长沙榔梨地域的卫星地图

“处所自主性”是全书屡次呈现的关键概念,著者对此有一讲解,意为:“处所在参与公共事务或公共活动中表示出来的自主水平”。详细而言,有以下几点内涵:(1)“处所”更多应做为社会性概念而非天文概念来掌握,其主体是处所上的人;(2)处所意识、处所认同和处所自治水平,是权衡处所自主性大小的次要目标;(3)处所是一开放性的概念,其鸿沟必需在特定的语境中加以理解,而与做为主体的“处所”相对,其客体能够看做是以国度之名义行使权利的王朝或中心政府。简言之,“处所自主性的研究,即从处所社会本身的开展脉络动身,用处所内部的目光显示处所本身的开展逻辑,进而探究处所社会空间的大小,重构处所汗青”,那也是庞著题目“处所的逻辑”之意旨所在。

不难发现,那一概念现实依托于“国度与社会”的阐发框架:社会(处所)的自主性,必需相关于国度干涉而言,不然没有意义;而社会空间的扩大或收缩与国度干涉的强弱改变,不说此消彼长,大致上也闪现负相关的交互。著者于此有清晰认知,其恰是在梳理“国度掌握论”“处所精英论”“第三范畴”“权利的文化收集”等概念的根底上,测验考试提出一个更具处所主体性与涵括感,能将处所精英之外的多元群体纳进察看范畴的概念。

正因为此,该著的学术史定位,与以往近代湖南相关的社会史研究,很不不异。其先行研究述评,循三条学术进路展开。一是“民间崇奉与处所社会”方面,总结此前就我国华南、台湾、江南等地域展开的研究,次要有三种取向:

第一种是从民间崇奉进进处所社会,发现国度在处所的汗青;第二种是把存眷点放在神明崇奉的开展之上,聚焦处所社会的开展变迁若何影响神明的改变;第三种是透过民间崇奉看察处所社会的构造、构成、运行机造和开展情状。 (第11页)著者认为,那些取向无所谓凹凸好坏,均可成为汲引的思惟资本,而在地区与时段上,还可拓展相关研究的鸿沟。

二是“近代中国的民间崇奉研究”方面,认为学界关于“反迷信”问题的讨论,多在“国度”层面展开,出格偏重国度主导的“反迷信”运动,深进的在地化研究亟待停止。

三是“湖南处所史”方面,此部门尤见著者之运思。其灵敏察觉到,革命史与现代化做为近代湖南处所史乘写的两大典范范式,固然“各有偏重,但都是以建立一个新中国/现代国度为旨回。国度的汗青成为湖南处所史乘写的次要起点”,以国度为中心的论述主导了处所史的书写。受国度话语骚乱较小的处所文化或思惟史论著,则多未能深进处所脉络之中,如下一段评论尤具针对性:

关于湖南处所性的研究,多从“湖湘文化”的精华或者湖南人的性格来展开讨论。那类论著与其说是湖南汗青的研究,不如说是当下对湖南文化的一种建构。(第23页)

而晚近呈现的政治史途径下的“处所主义”研究与思惟文化史途径下的“处所意识(认同)”研究,前者在“中心—处所”框架下展开,更重视省级政府与中心的关系;后者则出力讨论“熟悉”层面的塑造与建构。其实,基于“处所自主性”看察,在处所社会的“理论”层面,还存在宽广的研究空间。

能够说,著者关于前两种学术进路的讨论,更多仍是理论与办法层面的看摩、对话,然后一种讨论,则实正触及当前湖南处所史研究的痛点,也使得其著具有深一层的学术史意义。

内容概要

本书凡4章,另有1篇附录。现有文献一般认为,陶实人的原型是东晋陶淡及其侄儿陶烜,距今1000多年。陶实人所在的寺院被称为陶公庙,坐落于浏阳河畔临湘山上,亦被认为是“六朝奇迹”。陶公庙地处长沙城东30里的榔梨市境内,陶公庙与榔梨市的关系,被描述为“因庙成集,因集成市”,即榔梨市的产生,得益于陶公庙的茂盛。第一章《解构与重构:陶实人及其与榔梨处所社会的关系》,基于汗青文献、神话传说和田野查询拜访等材料解构陈说,并重构陶实人与榔梨处所社会的汗青脉络:榔梨市陶实人的鼓起是因为其有肉身遗存,原型不克不及确指为谁。但在汗青演进过程中,经士人构建,逐步附会为东晋陶淡。榔梨市做为市镇呈现于宋元之际,远早于陶公庙的呈现时间。陶公庙会的构成,是本地商报酬鞭策榔梨经济开展停止的创造。在处所宗族、商人和行会的配合运营下,陶公庙方成为榔梨市和长沙东乡处所社会的中心。

第二章《从“民祀”进进“祀典”:陶实人的开展与湖南处所力量的兴起(1852-1911)》论证陶实人由并没有清朝法统认可的“民祀”进进国度祀典,本色象征着晚清湖南处所力量的兴起。爬梳文献,可知为陶实人(及与之相类的李实人)请封背后的鞭策力量,次要为湘军集团。通过在榔梨设局征收厘金、调用陶李实人庙产等体例,湘军集团的筹饷人员介进榔梨处所内部,与陶李实人成立了千丝万缕的联络。此中很大一部门,不只是陶李实人的崇奉者,并且积极参与庙务。更关键的是,陶李实人还被视做湘军海军的庇护神。因为那些因素叠加,陶李实人才气在湖南处所诸神中脱颖而出。与此同时,塑造处所神也成为湖南建构处所传统、逃求湖南认同的标记之一。

第三章《富贵若何可能:陶实人与民国初年湖南的政治与社会(1912-1926)》通过报刊、方志和民间文献,勾勒出民初陶实人崇奉更趋茂盛的气象,不外相陪伴而来的,还有科学主义鼓起后陶实人面对的“迷信”责备及庙产危机。通过一系列灵应故事的再创造与传布、庙产的再分配,那些危机得以逐个化解。陶实人崇奉之所以能迎来富贵,除公众和社区撑持外,还与陶实人的处所宗教化那一特殊情形有关。陶实人被吸纳进紫霞教的崇奉系统之中,而紫霞教与湖南诸多军政要员,有着密切往来。更为重要的是,民国初年,处所政府严峻依靠于处所社会力量,撑持与鞭策陶实人崇奉传布,实是统合社会、庇护政权不变的需要抉择。在湖南处所自治的布景下,陶实人也被打形成为湖南省的庇护神。

陶公庙,庞毅拍摄,2014年7月2日

陶公庙戏台,庞毅拍摄,2014年7月2日

第四章《由“盛”而“衰”:陶实人与湖南处所社会空间的嬗变(1926-1958)》,将研究时段陆续后推,强调在国度管控加强之时,处所社会并不是被动承受;相反,处所社会通过各类组织纽带来强化本身构造,并操纵国度政策和时局等因素,逃求保存与开展的空间。1934年陶实人再次进城救灾,即是处所社会在多种合力下对国度掌握的一次反弹。陶实人通过从“神”到“人”的身份转换,凭仗船山学社和孔道学校等力量的撑持,推出新编《临湘山志》,不只从头找到合法性,还获得必然开展。1945年后,虽然国民党下层统治趋严,但因处所社会的应对与共同,陶实人仍有较大活动空间。新中国成立后,在一系列政治运动鞭策下,榔梨处所社会原有组织形态崩溃。“大跃进”期间,陶实人肉身被毁,标记着陶实报酬中心的榔梨处所社会构造最末崩溃。

附录《城隍若何守城:善城隍与晚清湖南处所政治》由注释衍生,讨论的问题仍在全书脉络之内。该著第二章述及,湘军集团为陶实人请封,理由之一即为“咸丰二年,庇护危城”。现实上,陶实人与护城无关,却是善化城隍确因护城有功而被嘉奖。在察看善城隍守城及敕封的来龙往脉后,著者发现,敕封的实正原因是抚慰在战争中做出奉献的商民,以到达结合处所力量庇护不变之目标;而敕封行为的发作,缘于长沙公众的恳求。处所神明可以成为处所政府处理处所问题的原因,与清王朝统治才能日渐式微有关,还依托于处所神明的内在开展以及社会力量的加强。

处所文献的出力发掘

早先的湖南处所史论著,习惯从人物、集团、阶层、思潮等角度处置问题。在草创阶段,从此进手勾勒脉络、描摹轮廓,为后续研究展垫基石,当然是需要步调,具有不容磨灭的学术奉献。现实上,那也遭到客看前提的限造,即早年相关史料的整理刊印,远不现在日之丰富齐全,出格是处所史研究,相关史料不容易支持起较深进的细部讨论。

平心而论,就近年史料出书、信息交换的情状看,研究者搜集史料的难度较老辈已大大降低(特殊情状如档案保密等另当别论)。史料搜集能否“杀鸡取卵”,根本取决于研究者所下的功夫。庞著在那一方面用力特深。以口述史料为例,书中共援引26人的口述笔录,受访者年龄均在63-93岁之间,可见著者是实正走进榔梨社会内部,与处所耆老深进交换。假设没有丰富的口述材料,仅凭处所档案,书中关于陶实人与1950年代处所社会构造变迁情形的阐述,恐怕无法到达现有水准。

读者读毕全书,除陶实人之外,印象最深入的,可能并不是汗青人物,反而是现代榔梨的处所文史研究者柳克文。著者在书中屡次援引其《梨江旧事》《晚晴斋主自纪年谱》《榔梨手工业社会主义革新材料》等论著手稿,在“跋文”中,更详尽交代了觅觅柳克文的过程,内容稍长,但值得照录:

柳是一位十分熟悉榔梨的处所文史专家,在关于榔梨的文史材料中,他的文章呈现最多。因而,拜见柳克文成为我的一大心愿。遗憾的是,在实地走访的过程中,没有发现柳的更多动静,一般得到的回答是柳过去世,或不知往向。在一次访谈中,一位白叟告诉我柳克文的哥哥柳克武还在世。当我到了柳克武的住处时,得知柳克武已经往世,家也移走了,但又晓得了柳克武之女的下落。8月的长沙,烈日似火,冒着炎炎烈日,我一路问一路找,末于见到了柳克武之女。当我把此行的目标告诉她时,才知柳克文确过去世,家也移到了长沙市区。虽然不熟悉,但她仍是把柳克文儿子柳若夫的德律风告诉了我。几经联络,我末于见到了柳若夫,并与他一道到了柳克文往世前的住所,找到了柳克文遗留的手稿《梨江旧事》。(第323页)

其间甜苦,有过类似履历的研究者应深有体味。

还具启发意义的是,著者从《中华山川志丛刊》中发现了《临湘山志》《龙潭山志》等素材。就其引用情状看,此类文献中其实收录很多社会史史料。如陈达勋编《临湘山志》中就留有民国期间陶公庙庙产回属问题的判决书、批牍等公函,对深化讨论相当重要,提醒学者在搜集史料时拓展构想、放宽视野。

《陶实人救劫经》书影,日本早稻田大学藏书楼躲

关系视角:史料解读的办法自觉

当然,史料的发掘与整理,是一永无行境的过程。汗青学者的天职,一方面是尽可能多地发掘史料;另一方面,则是在目前史料掌握情状下,勤奋鞭策研究趋势深进。在理论层面,庞著提出“处所自主性”那一概念以进一步切磋中国的“国度与社会”,那是其自得之笔。我不懂理论,也无意介进“国度与社会”问题的相关讨论,对概念自己的学理价值无力评说。不外,那一概念强调处所史研究应从处所内部进手,勤奋掌握“处所的逻辑”,不只将父母官员、巨绅之外的汗青群体带回汗青,对研究风气的由“虚”进“实”也不无裨益。无论若何,从实处动手,掌握汗青主体的动作并加以阐释,逐渐迫近汗青底细,应是史学研究的根底工做。

在史料解读层面,庞著也不乏超卓之处。好比,在切磋同治年间陶李实人何以得到清廷敕封时,著者引用了一份公呈名单,此中枚举了参与请封者姓名,共33人。逐个考证,发现那些人次要是“湘军的后勤人员和幕僚”,换句话说,湘军集团鞭策了陶李实人的敕封。不行如斯,著者认真爬梳公呈人员间的人际收集,发现大致存在同僚、同年与联婚三种关系,如“徐棻、舒勋、黄瑜、张自牧和康阜等人,同属湖南东征局,有为湘军筹饷而获得保奖之事”,“徐棻、易卓、彭申甫均是道光十五年(1835)中举,有同年之谊”,“彭申甫的父亲彭永思是嘉庆十四年(1809)进士,与陶澍是儿女亲家,彭申甫娶了陶澍的三女儿,与贺熙龄之子贺珏、胡林翼是连襟” (第105、114页)。凡此种种,小处说是了了公呈人员的人际关系,大处说,则对熟悉湘军集团的处所脉络,亦有助益。

何以湘军集团乐于抬高陶李实人的地位?很大水平上因为陶李实报酬湘军海军的庇护神。那一结论的得出,依靠于著者对两份李实人庙捐款单的留意。据捐款名录,相关人员均为湘军海军身世,而在榔梨的崇奉系统中,陶李实人是高于周边龙王的“大神”,具有掌控风雨的神力。两相印证,那一问题根本处理。值得称道的是,著者的根究并未停留于此。其据《清史稿》《钦定大清会典事例》统计,发现自道光朝至同治朝,得到官方认可的湖南处所神祇数量不断呈递增态势,那一现象与湘军兴起、湖南处所力量的加强息息相关。陶李实人的崇敬故事,也应放在那条汗青脉络中加以理解。如斯一来,研究的深度与联系关系性,便大大拓展了。那或是全书用力最深的部门。类似的解读在书中还有几处,像阐发国民政府统治后期陶实人由“神”到“人”的形象重塑,著者仍详尽察看了《临湘山志》次要撰者的身份,发现他们几乎皆为湖南船山学社的成员,由此进手阐明相关问题。

在我看来,全书现实存在着一个办法论上的自觉,即关系视角。绪论结尾提到:“从底子上言,与其说陶实人是本书的研究对象,毋宁说其背后的‘人’才是实正的研究对象。详细而言,就是从陶实人背后的‘人’动身,从他们的行为和交往关系进手,把碎片化的素材拼接成一幅完全的汗青地图。”近有学者亦强调:从另一个角度看,仅仅限于“实体思维”,处理了“是什么”的问题还不敷,还需要填补“关系思维”,将对象放到语境中、放到关系收集中、放到构造中往熟悉。逃求的是“关系中的实体”“实体上的关系”,以关系思维统摄实体思维。 (侯旭东:《什么是日常统治史》,第323页)

确实,独立的小我不敷以成为汗青动作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才是汗青实正的主题。在传统王朝政治史范畴,关系视角的取径得到较好贯彻;但在处所政治史、社会史范畴,仍嫌不敷。事实上,关于处所史来说,关系视角的引进是完全需要的,因为那里存在着史料上的构造性窘境。只要时段稍早,现存史料便不敷以复原一个处所性人物的根本面孔,遑论掌握其思惟与动作。那是处所史研究无法征服的先天难题,而关系取径为破局供给了构想:我们固然无法复原人物自己,但凭仗关系视角,大致能够重构其时的社会收集,进而将面目模糊的小我置放到可能适宜的位置,以此迫近处所社会的实况。

社会史与政治史的接壤

固然著者自认本书为一当地方社会史专著,但此中亦有相当篇幅涉及处所政治。或者说,处所政治与处所社会,本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没有面孔完全单纯的政治史或社会史。而政治史与社会史的接壤地带,或许是最值得出力之处。

第三章讨论说,1925年湖南水灾,省政府在迎请陶李实人、周公实人、它龙将军、湘乡易孝子等处所神祇进城救灾后,又十分奇异地从北京请来一位铁板将军。著者给出的阐明是,“连系其时湖南省政局的变更,邀请北京的铁板将军来湘求雨,现实上是认可北京政府的一种宣言” (第198页)。那一构想,就将处所的社会与政治,甚至中心政局改变相勾连,也具备足够的阐明力。

一些社会史进路的根究,对政治史研究也有启发。同章逃觅民初陶实人崇奉茂盛的人缘,重视到当时时髦于湖南的民间教派紫霞教,进而发现,“紫霞教在其时不只吸引了通俗公众,并且时任军政要员也多参与此中。据《长沙市志》记载,湖南省政府委员毛炳文、专员张元富、军长贺耀祖、省会差人督察长杨重九等均参与了齐心小补堂,并任堂内教长” (第192页)。而民国年间湖南的势力人物如省长赵恒惕、督军张敬尧、教导厅长曹典球,与紫霞教皆有密切往来。如许的汗青因素,恰好是处所政治史研究需要重视而经常漠视的。

赵恒惕,1880-1971

不外,政治史与社会史的彼此阐明,有时亦存求助紧急。与北洋政府期间陶李实人经常进城救灾构成比照,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的七年间,湖南政府不断未请陶李实人进城。曲至1934年全国性旱灾发作,何键政府方迎请陶李实人进城祈雨。对那一反常现象,著者以何键与中心政府的关系加以阐明,即何键大致有一与中心政府离心倾向加剧的过程,那一趋向至1934年到达高峰,因而有昔时的迎神祈雨发作。但当蒋介石动手消弭西南割据形态时,何键又逐步倒向妥协,在祈雨完毕两个月后颁发了“力辟迷信”的演讲以迎合中心。如许的论证稍嫌简单,其间存在若干逻辑缺环。起首,七年未迎请陶李实人,似应确定那七年间湖南能否有过旱灾,旱灾能否严峻,出格需要与存在迎神祈雨现象的年份停止比对。其次,认可何键有离心倾向,且那一倾向在1934年到达高峰,那么,何以确知迎神祈雨那一行为,就必然存在与中心抗衡的意味,而不是适应灾情及处所绅民之吁求?第三,若何揣度何键责备迷信之演讲是其妥协立场的表达,而非与其小我思惟或加强省政府统治权势巨子等因素相关?总之,研究者需要警惕政治史逻辑对处所社会运做讨论的过度侵吞,在论证过程中,重视因果关系构建的限度。

余论

全书以“处所自主性”串联,通过陶实人切进讨论湖南社会的处所保存空间,线索明白、眉目清晰,很有整体感。且著者视野宽广,行文中随时与既有研究对话,问题关心其实不限于湖南。在陶公庙庙产兴学危机中,即重视到处所庙董与学董实则定见一致,不克不及根据逻辑推理揣度二者尽处于对立形态,很好诠释了汗青的复杂性。但不成制止的,书中亦微有小疵。

前已述及,著者在史料搜集上下了相当功夫。或是受此影响,某些阐述在史料利用上稍嫌芜杂。如第一章介绍“榔梨的市场”,所用史料上至1879年,下至现代口述访谈,那里或许仍有史料不敷的限造,但至少应随文交代以晚出史料论证较早问题的可行性。

再是,就小我感触感染而言,著者行文痛快简洁,惟表述有时略显跳脱。其阐明1934年迎神祈雨成为省政府抉择原因,以“处所社会力量的强大”“处所社会与处所政府之间构成了密切的协做机造”“处所士绅与政府官员间有着优良的沟通管道” (第213页)做为每段开头,似加数字以示挨次为宜。再如介绍《临湘山志》做者群体,涉及王寿慈的部门,径以“王寿慈的护教救世” (第233页)做为起首句,读者可能大白其意在归纳综合全段,凸显内容。但如斯一来,前后文气割裂,较影响阅读体验。此外,还有一些校对上的枝节问题,如170页脚注4《光绪朝东华录》编者墨寿朋误做“墨寿鹏”。

任何汗青书写都是一种遮蔽。著者将过往未及重视的相关群体纳进察看范畴,从特殊的问题点切进,为我们讲述了另一个超卓的湖南故事。但不能不说,故事的舞台是以长沙为根底搭建的,“国度与社会”的构架之下,若何彰显处所与处所的联络,似乎又成了问题。不外,本书的完成,也只是著者湖南研究的第一步。

附记:本篇承复旦大学汗青学系戴海斌教师、曾煜同窗斧正,又劳庞毅教师审阅,谨称谢意。黄兆楠在写做过程中不时鼓舞,尤为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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