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老家蓬莱赶来看我。母亲晓得我是属猫的，愿意吃腥，并且最愿意吃蛎子，就精选了一些巨大的，空去水分，拆了饶饶一食物袋带来，并亲手晃了一锅蛎羹。蛎羹端到饭桌上，美味洋溢着，沁人心脾。望着蛎羹，我想起小时候常常因为蛎羹里掉进一根黑发，就嗔怨母亲太大意，不应把头发弄到蛎羹里，以至使性质发一顿脾性。
可是母亲老是不吭一声地将头发捡进来扔掉。而此刻，我突然觉得到牡蛎在碗中是那样纯洁，似乎是母亲头上那丝丝缕缕的鹤发凝聚而成。母亲，你老了，却还在生活的高低的道路上困难的驰驱，还在不断息地为您的儿子抛洒着心血，而我固然已逾而立之年，却还未曾酬报您大海一样的深恩。我的心在猛烈抽搐，在默默抽泣。我多么希望能在饭桌上的那碗蛎羹里，寻找到一丝您头上的乌发呀，母亲！
仿佛不行60字……
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性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工具摔向四周的墙壁。母亲就暗暗地躲进来，在我看不见的处所偷偷地听着我的动静。当一切恢复沉寂，她又暗暗地进来，眼边红红的，看着我。
“传闻北海的花儿都开了，我推着你去走走。”她老是那么说。母亲喜好花，可自从我的腿瘫痪后，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那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活着有什么劲！”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忍住哭声说：“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可我却不断都不晓得，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
后来妹妹告诉我，她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了觉。
那天我又单独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树叶“唰唰啦啦”地飘落。母亲进来了，挡在窗前：“北海的菊花开了，我推着你去看看吧。”她枯槁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采。“什么时候？”“你如果愿意，就明天?”她说。
我的答复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好吧，就明天。”我说。她快乐得一会坐下，一会站起：“那就赶紧
筹办筹办。”“唉呀，烦不烦？几步路，有什么好筹办的！”她也笑了，坐在我身边，絮絮不休地说着：“看完菊花，咱们就去‘仿膳’，你小时候更爱吃那儿的豌豆黄儿。
还记得那回我带你去北海吗？你偏说那杨树花是毛毛虫，跑着，一脚踩扁一个……”她突然不说了。关于“跑”和“踩”一类的字眼儿。她比我还敏感。她又暗暗地进来了。
她进来了。就再也没回来。
邻人们把她抬上车时，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
看着三轮车远去，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久的死别。
邻人的小伙子背着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困难地呼吸着，像她那一生困难的生活。他人告诉我，她昏迷前的最初一句话是：“我阿谁有病的儿子和我阿谁还未成年的女儿……”又是秋天，妹妹推我去北海看了菊花。
黄色的花淡雅、白色的花高洁、紫红色的花强烈热闹而深厚，泼倾泻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