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别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悄悄的招手，
道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落日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愿宁可做一条水草
那树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收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克不及放歌，
暗暗是分别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缄默，
缄默是今晚的康桥！
暗暗的我走了，
正如我暗暗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十一月六日
注：写于1928年11月6日，初载1928年12月10日《新月》月刊第1卷第10号，签名徐志摩。
康桥，即英国出名的剑桥大学所在地。1920年10月—1922年8月，诗人曾游学于此。
康桥期间是徐志摩一生的转折点。诗人在《猛虎集·序文》中曾经自陈道：在24岁以前，
他关于诗的兴味远不如关于相对论或民约论的兴味。恰是康河的水，开启了诗人的性灵，
唤醒了久蜇在他心中的诗人的天命。
因而他后来曾满怀密意地说：“我的眼是康桥教我
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抽烟与
文化》）
1928年，诗人故地重游。11月6日，在归程的南中国海上，他吟成了那首传世之做。
那首诗最后登载在1928年12月10日《新月》月刊第1卷第10号上，后收入《猛虎集》。可
以说，“康桥情结”贯串在徐志摩一生的诗文中；而《再别康桥》无疑是此中最有名的
一篇。
第1节写久违的学子道别母校时的万千离愁。
连用三个“悄悄的”，使我们似乎感触感染
到诗人踮着足尖，象一股清风一样来了，又悄无声息地荡去；而那至深的情丝，竟在招
手之间，幻成了“西天的云彩。”第2节至第6节，描写诗人在康河里泛舟寻梦。披着夕
照的金柳，软泥上的青荇，树荫下的水潭，逐个映入眼底。
两个暗喻用得颇为精到：第
一个将“河畔的金柳”斗胆地想象为“落日中的新娘”，使无生命的景语，化做有生命
的活物，温润可人；第二个是将清亮的潭水疑做“天上虹”，被浮藻揉碎之后，竟变了
“彩虹似的梦”。
恰是在意乱情迷之间，诗人如庄周梦蝶，物我两志，曲觉得“波光里
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并甘愿宁可在康河的柔波里，做一条招摇的水草。那种主客不雅
合一的佳构既是好手偶得，也是千锤百炼之功；第5、6节，诗人翻出了一层新的意境。
借用“梦／寻梦”，“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放歌，／但我不克不及放
歌”，“夏虫也为我缄默／缄默是今晚的康桥”四个叠句，将全诗推向飞腾，正如康河
之水，一波三折！而他在青草更青处，星辉斑斓里跣足放歌的狂态末未成就，此时的沉
默而无言，又胜过几情语啊！最初一节以三个“暗暗的”与首阙回环对应。
潇洒地来，
又潇洒地走。挥一挥衣袖，抖落的是什么？已毋须赘言。既然在康桥涅盘过一次，又何
必带走一片云彩呢？全诗趁热打铁，荡气回肠，是对徐志摩“诗化人生”的更好的描述。
胡适尝言：“他的人生不雅实是一种‘单纯崇奉’，那里面只要三个大字：一个是爱，一
个是自在，一个是美。
他梦想那三个抱负的前提可以会合在一小我生里，那是他的‘单
纯崇奉’。他的一生的汗青，只是他逃求那个单纯崇奉的实现的汗青。”（《悲悼徐志
摩》）果实如斯，那么诗人在康河边的盘桓，不恰是那种追随的一个缩影吗？
徐志摩是主张艺术的诗的。
他深崇闻一多音乐美、绘画美、建筑美的诗学主张，而
尤重音乐美。他以至说：“……大白了诗的生命是在它的内在的音节（Internal
rhythm）的事理，我们才气体会到诗的实的兴趣；不管思惟如何高尚，情感如何强烈热闹，
你得拿来透澈的‘音乐化’（那就是诗化），才气获得诗的认识，……”（《诗刊放假》
反不雅那首《再别康桥》：全诗共七节，每节四行，每行两顿或三顿，形形色色而又
法度严谨，韵式上严守二、四押韵，顿挫顿挫，朗朗上口。那漂亮的节拍象涟漪般荡漾
开来，既是忠诚的学子寻梦的跫音，又契合着诗人豪情的潮起潮落，有一种奇特的审美
快感。
七节诗错落有致地摆列，韵律在此中徐行徐行地铺展，颇有些“长袍白面，郊寒
岛瘦”的诗人气宇。能够说，正表现了徐志摩的诗美主张。